第248章 邀請

    風雪之中, 移動據點再次開始前行，隨主腦一同深入北極腹地。它最終停在無人區，伴隨著感知迷彩的張開, 巨大的黑色方陣化為一座平平無奇的白色山峰。

    mul01居于冰層之上, 在廣袤的天地間持續著自己的計算。

    然而留下的不止它自己。

    超越時代的機械生命們環繞著它, 代謝降到最低，陷入深深的沉眠。秩序監察的少數高層同樣決定追隨主腦。為了應對附近可能的威脅或變化，他們將移動據點收于感知迷彩的范圍內，隨后進入睡眠艙, 預備長期休眠。等主腦重新掌管人類社會，他們才會正式歸鄉。

    雪地車則靜悄悄地離開了極地邊緣。

    送走阮教授后, 關海明與兩人匆匆告別——12月31日即將到來, 需要做的事情壘得比山還高, 他沒有太多時間來難過。

    阮閑和唐亦步則直接回到了接近恢復的s市。

    深灰色的天空不斷灑下雪片。巨大的飛行機械停在空中, 街上停留著形象和粉碎裝置相近的車型裝置。

    主腦已然做好最后的準備。

    這座城市趨近于完美，電力系統正常運行，只缺其中的居民。不少家鄉在s市的幸存者在街頭行走, 臉上帶著迷?；蚋锌?。然而人還是太少, 整個城市顯得分外空曠。

    這會兒阮閑和唐亦步并不在街道上。

    阮閑先一步回到了研究所地下的住處。主腦將一切復原得很好，只不過這里被阮教授使用數年, 他沒找到太多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兩手空空地離開了住所，阮閑在機房里找到了唐亦步。

    唐亦步正坐在機房某個散熱器上，通過窗戶看向紛飛的雪。

    “根據主腦的信息, 卓牧然正式進入了休眠, 他完全不打算回歸社會?！碧埔嗖侥抗庾冯S著走近的阮閑?！癲型初始機離開, 對于你我來說，最后的威脅也沒了?！?/br>
    “嗯?！?/br>
    “我檢查了這個時間點所有ai研究的進度, 在環境成熟前，我可以控制住它們，成為頭狼?！碧埔嗖讲恢缽哪膬好藥最w糖，將其中一顆扔給阮閑，自己嘬著另一顆。

    研究所溫暖而安靜。

    “……現在你的病痊愈了，你想去哪里？”唐亦步喀喀地咬著硬糖。

    無論是眼前的景象還是此刻的問題，都有種怪異的熟悉感。阮閑怔了怔，將糖果放進口袋。

    “我想先和你一起找個住處?！彼伎计?，他十分現實地答道?！拔易隽宋覀兊募偕矸?，可具體住處還未定。主腦留下了幾臺建筑機械，我們可以好好規劃一下。亦步，時間有限，盡快離開這里比較好——”

    唐亦步咕嘟咽下糖塊，聲音響亮，打斷了阮閑的話。他微微偏過頭，沒有挪窩的意思。

    “我們還有事情沒完成?！庇智屏藥籽凼煜さ拇皯?，唐亦步跳下散熱器?！皶r間快到了?！?/br>
    “什么時……？”然而他還沒問完，周遭響起的聲音就給出了答案。

    是了，雖然雪片紛飛，天色發暗，現在的確是下午的休息時間?？鍍骸畹摹兑嗖揭嘹叀讽懫?，柔軟的歌聲拂過空蕩蕩的研究所。

    “屬于nul00的事情，必須在這里結束?！?/br>
    唐亦步走到阮閑面前，低下頭。兩人挨得極近，阮閑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呼吸。這里和他記憶中一樣溫暖，甚至還要更好。

    “關于當年你留下的問題，我要正式給出我的答案……關于傷害的定義?！?/br>
    阮閑屏住呼吸，安靜地等待對方回答。窗外的風雪將玻璃吹得咚咚輕響。

    “97325條?！碧埔嗖秸f。

    “什么？”

    “在我和主腦的協議中，我給出了97325條可能傷害到我個人的事情，這還是初版?！碧埔嗖秸f，“我對情緒的掌控還不算熟練，也不會有太多同類的影響和干涉?？晌易钌儆?7325種可能受到傷害的情況……順便一說，我把這份資料傳給你了，你有空可以看看?！?/br>
    “……”

    “然后我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來了解你，可我現在仍然無法完全確定，哪些事情會讓你受傷，哪些會讓你不快。你在人類里也屬于感情比較淡薄的類型，若是用復雜度來劃分，應該是最容易分析的那一類——可我仍然無法給出完整的答案。我的觀察方式在改變，你也在改變?！?/br>
    阮閑望向對方金色的眼睛，窗外一片灰白，機房又是素雅的冷色調，只有那雙眼睛帶著暖色。

    “至于其他智慧生命，同理可推?；蛟S余樂有10余萬條傷害概念，而季小滿有20萬——其中可能有共性，可能有沖突。對于某個確切的場景，他們也可能有不同的判斷。這些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或者在特定時刻來臨前，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蹦欠律吮砬檎J真。

    “我也許能大致歸類、猜測共性，但我沒辦法給出傷害確切的定義。你給了我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阮先生。在世上的智慧生命徹底消逝前，我永遠都無法取得完整的數據?！?/br>
    隨即唐亦步的眼睛因為微笑彎起。

    “所以我只能繼續觀察，謹慎地行動，不去妄下定論……你是想告訴我這些嗎？”

    “不，我只是好奇你的答案?！比铋e搖搖頭?！耙粋€普通的下午，一個普通的檢測問題，僅此而已?！?/br>
    “我明白了?！?nbsp;唐亦步伸手攬住阮閑的腰，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小聲嘟噥道?！拔乙步o出了我的答案……nul00項目可以就此結束了，阮先生?！?/br>
    阮閑被對方緊緊抱著，他能感受到唐亦步心臟跳動的力度。

    “還沒結束呢?！比铋e突然說道。

    唐亦步嗖地退了一步，臉上出現一絲驚恐。

    “關于你在那十二年中的經歷，我很好奇?！比铋e嚴肅地表示，“之后我們會有很長的時間，你要慢慢講給我聽——作為nul00項目的主負責人，這是我最后的要求?！?/br>
    那仿生人毫不掩飾地松了口氣。

    “以及……”

    “以及？”唐亦步又飛快地繃了起來。

    “在住處定下來前，我們的假身份還有地方需要完善。只不過完善這份資料，需要你本人的簽名?！?/br>
    阮閑按上電子腕環，一個光屏飄到唐亦步面前。

    “考慮到我們兩個要長久地住在一起，共同行動。遠房親戚的身份不太合適，兄弟的話也有種種不便……”

    阮閑停了停。

    “……如果你沒有太大意見，在這份結婚登記文檔上簽個字吧?！?/br>
    那仿生人愣在了原地，足足五秒后，唐亦步才反應過來。他用手指戳上光屏，飛快地留下了簽名——

    “你把‘阮立杰’改成了‘阮閑’？”簽完自己的名字，唐亦步好奇地看起光屏上的資料。

    “嗯。阮閑不是個多特殊的名字，公民也有改名的權利?！?/br>
    “那剛剛算求婚嗎？”

    “嗯?！?/br>
    “我們沒有戒指?！?/br>
    “等秩序恢復后，我會買的?！?/br>
    “也沒有植物的生殖器官?！?/br>
    “你想要那種東西嗎？我記得你對它們不感興趣?！?/br>
    “甚至沒有單膝跪地?！?/br>
    阮閑抱住雙臂，沖唐亦步揚起眉毛。

    “……我只是在和標準流程進行比對?！?/br>
    唐亦步響亮地嘖了聲，表情還沒有從震驚中恢復。他野獸似的繞著阮閑轉了幾圈，最終又停在了阮閑面前。這次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盒子上還帶著點水果糖的香味。

    兩枚黑色的耳釘安靜地躺在小盒中，樣式比前兩次的都要精致。

    “自從離開主腦，我一直沒來得及給你新的?！碧埔嗖秸f道，“先用這個代替一下戒指吧?！?/br>
    他將耳釘倒入掌心：“它們不會致命，我把省下來的性能放在了定位和通訊上。無論你在地球的哪個角落，我都能找到你、聯絡你，反過來也是一樣?！?/br>
    說這話時，他拿眼偷偷瞧著阮閑。

    “我喜歡你戴著我給的東西?！逼毯?，唐亦步又補了一句?！凹热晃沂悄愕暮戏ㄕ煞?，我們之間的合作方針可以更新了。我不會把你……唔，強制留在我身邊?！?/br>
    “但如果你不告而別、離開太久，在得到答案前，我絕對不會停下聯絡?！彼^續強調?！罢f不準還會報警?！?/br>
    “……”

    “順便耳釘聯絡的鈴聲是鐵珠子的叫聲，你不會想讓它在腦子里響太久的?！?/br>
    阮閑沉思了會兒，伸手拈起那枚耳釘，戴上左耳耳垂。

    唐亦步緊跟著他的動作。那仿生人將另一枚耳釘戴上右耳，耳垂滲出一點血絲。隨后他前傾身體，緊貼過來，舌尖勾去阮閑左耳垂上的血珠。

    “不過接下來幾年，甚至幾十年，我們都未必能徹底退出。反抗軍和秩序監察幾乎一致選擇保留記憶，兩邊都有不少激進的人，他們肯定不會就此放棄?！?/br>
    確定耳釘正常運轉后，唐亦步把玩著阮閑柔軟的耳垂，嘴里又開始絮絮叨叨。

    “也有不少第三方勢力——比如墟盜——在最近七年里給自己使用了主腦時代的尖端科技產物。如今主腦隱居幕后，世界的科技水平回退不少。這部分人‘超越時代’的改造同樣會成為不安定因素……這么一想，阮教授留下的差事還挺麻煩的?！?/br>
    “至少比徹底的混亂要好處理些。而且世界還有半天才會歸位，等一切穩定下來，再考慮對策也不遲?！?/br>
    阮閑按住唐亦步的嘴唇，強行打斷了對方的喋喋不休，示意對方安靜地聽。

    下午的午休仍未結束，卡洛兒·楊的歌曲還在房間內回蕩。半日后，重置的世界即將到來，裹挾著混沌與未知。

    不過在此之前，他們還有一點點時間。

    “既然你的課題暫時中止，我們的資料也完善得差不多了。如果你想要求婚儀式，我們還來得及補點形式上的東西——午休還剩二十分鐘左右，來吧?！?/br>
    無論是心動、戀愛還是正式登記，他們似乎都沒有按照“正?！钡牧鞒套?。

    但沒有關系。

    機房的燈光蒼白，但溫度恰到好處?！兑嗖揭嘹叀返男蓧鹤×舜巴獾娘L聲，在循環的旋律中，阮閑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他伸出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亦步，愿意跟我跳支舞嗎？”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收個尾xddd

    天啊我終于讓他們結婚了，真不容易（x

    ——

    從前有個科學家，在項目里做了個椰子糖。

    十二年后，他被長大的椰子糖拐跑了√

    第249章 尾聲

    老李騎在浮空摩托上, 看守著前面運載機械上晃晃悠悠的貨物。這里地勢偏僻，來往的車少，路又繞。他索性開了一邊耳機的新聞播報, 邊聽邊打發時間。

    這趟活有點古怪。這批貨物量不多, 不足八立方米, 價格卻高得出奇。訂貨人還專門加付了昂貴的服務費，要求人工護送。老李原以為自己的目的地是市中心的某個富人區，哪想越走越偏，直奔市郊最荒涼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