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修好是一回事?！彼脵C給自己灌了口泡著樹葉的水，聽起來有點昏昏欲睡?！疤岣咚陌踩允橇硪换厥隆热晃易约阂@車，我會讓它盡可能安全?！?/br>
    她用金屬手掌憐愛地摸摸車壁：“再說這是輛好車?！?/br>
    “敢情你不坐這車，就簡單修好完事？”

    “不然呢，你們還加錢嗎？”

    “jian商?！?/br>
    “莽子?！奔拘M低聲嘟囔。

    “那駕駛室呢，駕駛室咋回事？”余樂無視了身邊的阮閑，“誰叫你動駕駛室了？老天，那個碗是怎么回事？”

    “那是機械生命的思維分析器，不是碗?！奔拘M又瞪了余樂一眼，“副駕位置，給π留的?！?/br>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余樂謹慎地確認，“你要那玩意兒開車？”

    “格羅夫式r660生命體擁有非常強大的定位能力，比起人更擅長集中注意力。在沒有外敵的時候，司機可以擁有更多休息時間，不需要因為睡眠停止前進?！奔拘M斜了余樂一眼，“你們的那只還挺乖的，只要別餓到它，它能做到這個?！?/br>
    老遠聽到季小滿說到自己的名字，鐵珠子噌地從房頂溜下。它在季小滿腳下熟練地翻過身，探出四條小腿，熱情地朝天踢蹬起來。

    季小滿沒什么表情的臉上漾出一點笑意。她蹲下身，撓了撓鐵珠子疑似肚皮的部位，又從零件箱里掏出幾個螺絲，一點點喂給它。

    “修得差不多了，我提前聯系過何安……啊，現在他可能不叫何安?？傊裉彀黼x開這里，你們沒意見吧？”季小滿一邊逐個遞出螺絲，一邊絮絮叨叨。

    “我們的行李早就準備好了?！睕]了鐵珠子摸，唐亦步也跟著從房頂跳下。他已經把背包和腰包整理得整整齊齊，看上去隨時準備出發。

    “嗯?！奔拘M低下頭，“我這邊沒什么事了，補給也都裝上了車……我先去車里睡一會兒，具體時間你們商量吧。到時候不用叫醒我?！?/br>
    說著她爬上裝甲越野，在最后一排的行李堆里就地躺好。鐵珠子嘎嘎兩聲，猶豫了會兒，還是停在了唐亦步腳邊。

    “媽的，說得老子也困了?！庇鄻反蛄藗€哈欠，用濕毛巾擦著身上的汗水和油漬?！拔胰ゴ騻€盹兒，正好給你倆留點私人空間哈?！?/br>
    他沒給阮閑回答的時間，鉆進駕駛室，將靠背向后調了調，仰頭就睡。

    被關在駕駛室外的阮閑一臉復雜。

    “走前我想再去吃碗面?！碧埔嗖綔睾偷卮蚱屏私┚?，“一起去吧，阮先生?！?/br>
    就算附近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李記面館也還是老樣子。他們來過幾回，門外的老頭像是記住了他們的臉。不過他也只是朝他倆翻翻渾濁的眼，并沒有其他表示。

    “兩份拌面?！碧埔嗖酱链咙c菜光屏，“阮先生呢？”

    “我吃不慣這里的油，五個白煮蛋吧?！彪m然清楚這具軀體不會真的出現腸胃問題，阮閑仍然謹慎。

    唐亦步沖他笑了笑，同時有意無意地松了松黑色外套，露出腰間的武器。店里幾個打量唐亦步的客人收回目光，繼續埋頭吃面。

    “關于阮閑的消息，你怎么看？”面上了后，唐亦步用樹枝筷子熟稔地挑起幾根，一臉慣常的無辜表情。

    “他恢復行動的事情？我沒什么看法?！比铋e仔細地剝著蛋殼，“我也見著這么多離譜的事情了。人是會變的，如果阮閑打算放棄一點堅持，達到那個效果也不難吧？”

    “是不難，我說過，接受納米機器人治療就可以?！碧埔嗖焦雌鹱旖?，“但我也提到過，阮閑一直聲稱不會接受這種做法?！?/br>
    “說不定他突然想開了?！比铋e用蛋清沾了沾鹽，小口咀嚼?！拔抑皇窍胍业剿?，搞清楚自己到底怎么回事。至于他還算不算人類，說實話，我不是很關心?！?/br>
    他習慣性地剝出蛋黃，停頓片刻，還是把它丟進了唐亦步的碗。

    “如果我們找不到他，我也沒有必須堅持的理由?！彼蛱蛑讣馍系柠}粒，“只是這世道已經這樣了，給自己找個目標總是好的?！?/br>
    如今他的目標早已變了味。

    阮閑自問不是確定不了自我身份就睡不著的類型，要說尋找另一個“阮閑”的動機，好奇肯定大于自我認同。

    另一方面，畢竟唐亦步不可能安頓下來，自己也不想停在某處，繼續充斥著偽裝與謊言的生活。直接跟著那仿生人到處跑也不是不行，但自身已經處于被控制的劣勢，阮閑可不想徹底喪失主動權——“尋找阮閑”是個很好用的借口，哪怕另一個阮閑早就死了，自己也可以以此為借口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后路總是要留下的。

    他的確被唐亦步深深吸引，帶著一點飛蛾與火的不祥。畢竟就在前不久，季小滿的經歷已經給他上了一課。毫無疑問，機械生命的溫情與親昵并非靠得住的東西。很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對方也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殺死。

    阮閑剝開第二個蛋，自嘲地笑笑，將蛋黃吞進口中。

    ……而且唐亦步對阮閑的了解有點過于詳細，怎么看都和阮閑的團隊有那么點牽扯，這也是個挖掘對方來歷的好機會。

    唐亦步則用樹枝筷子戳著自己碗里的蛋黃，眼中暗流涌動。他慢條斯理地將它吃掉，沒有對阮閑的回答發表什么看法?？諝獍察o了片刻，終于，再次開口的是阮閑。

    “你說你被你的制造人拋棄，正在完成他最后的課題?？晌乙恢睕]有見你確定他的狀況……如果你的制造人不幸去世，你打算怎么辦？”他冷靜地說道，將桌上的蛋殼湊成一小堆。

    唐亦步的筷子停了。

    “他不會死的?！彼麕缀趿⒖袒卮?，“他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人?！?/br>
    “你不服從于mul01，制造人不可能是秩序監察。算算和主腦對立的人類，范林松和阮閑應該是現在人類反抗軍的最高層了吧?！比铋e淡淡地說道，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著唐亦步的反應?！艾F在他們倆全都行蹤不明，我個人認為什么都可能發生?！?/br>
    “他不會死的?！碧埔嗖街貜偷?，聲音冷靜，卻帶著一點孩童無理取鬧似的固執。

    “好吧?！币姷貌坏绞裁唇Y果，阮閑明智地止住話題。這次他將整個蛋放進唐亦步的碗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唐亦步有點氣乎乎的。

    唐亦步用筷子尖撥弄那個蛋，情緒rou眼可見地低落下去。

    “也許他已經不記得我了，也許他只是完全不在乎我了。這也是我需要確定的問題之一?！蹦欠律颂鹧?，語氣里透出某種壓抑的情緒?！?217號培養皿的事情我也聽說過，它是目前人類科技保存最為完好的地方之一。不管你希望在那里找到什么，我會在那里找到我想要的信息?！?/br>
    說罷，他用筷子把那顆蛋戳穿，一點點吃著。低落和憤怒混合在一起，化作類似于難過的情緒。

    “唔?！比铋e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么，“就你的完成度來看，我不認為哪個研究者會忘記你。雖然我不清楚當時你搞砸了什么課題，他總會記得你的?！?/br>
    他伸出手，將唐亦步一縷稍長的碎發別到耳后：“就我的人類記憶來說，如果我創造出你這樣的……作品，我會驕傲好一陣子?！?/br>
    唐亦步表情變了。

    那雙眼睛沒有變得柔和，或透出任何類似于感動的情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阮閑心想。

    他看到了殺意。

    作者有話要說：

    打起來，打起來?。▁

    鐵珠子榮升副駕駛！

    老余：……我回去就告訴涂銳這個生活小貼士。

    第99章 反抗軍總部

    那只有一瞬, 很快唐亦步就恢復了他熟悉的樣子。那仿生人沖他柔和地笑笑, 認真吃著碗里的面，看起來溫和無害。

    但阮閑不認為自己看錯了。

    自欺欺人的感覺是很美妙, 危險程度卻一向和它帶來的安心感不相上下。他已經不再會用判斷人類情緒的方式判斷唐亦步——仿生人們的情緒反應讓人捉摸不透, 況且如果需要, 這些機械生命可以把情緒調整得比誰都快。

    于是阮閑決定假裝不知情。

    離開地下城的時候，付雨和獲得新殼子的“何安”前來送行。也許送行這個詞不太貼切, 整個程序更像是目睹他們滾蛋, 確定他們不會給地下城帶來或留下什么威脅。

    付雨狀態不是很好, 他的眼底一片青黑, 眼珠發紅。幾天下來，整個人都消瘦了不少。曾經的何安則看起來輕松不少，他沖他們擺擺手，走近了些。

    “甜甜q2剛醒不久, 付雨同意留下她?！闭讨萝|體的身高, 他能很輕松地看向車內。說這話的時候, 他定定地瞧著季小滿?！暗拇_什么都不記得了, 所以這次沒來送行?！?/br>
    “……我理解?！奔拘M有點少見的緊張。

    “她的真實性格可能和你想象的有點差異。這兩天，她一直在琢磨自己兜里的東西——一把槍，一顆酒心巧克力。那是你們給她的吧？畢竟她連衣服都不是自己的了?！?/br>
    “是啊, 咋啦?！崩嫌嗍治辗较虮P, 眼睛斜著正在碗裝副駕駛席上打盹的π。

    “她決定叫自己阿巧, 看起來還挺開心，我覺得你們有必要知道這個?！鄙钇つw的仿生人微微一笑, 隨手朝車里丟了塊壓縮餅干?！斑@個拿好，慢慢吃啊?！?/br>
    這次他將它丟向阮閑的方向。他們rou眼可見的不缺補給，阮閑挑起眉毛，還是把它接了過來。付雨站在七八步外，沉默地看著。

    “付先生的情緒不怎么樣?！边@次開口的是坐在后排的唐亦步。

    “該說的我都說了，他一時還接受不了何安早就死掉的事情。順便一提，我現在叫k6?！?/br>
    “……這不太像個人名兒啊?！庇鄻方乐滛~腳。

    “如果不是人類外貌更方便協調，我不會想要這種外殼?！备拿鹝6的“何安”答得平靜又殘酷?！拔抑皇菍Ω队暧悬c想法，成為人類就算了。這個名字可以讓他少產生些錯覺，挺不錯的?！?/br>
    最后他拍了拍車廂：“祝你們一路順風，我先回去了。等紅幽靈的風波過去，下城區的治安還有的忙?！?/br>
    “人們果然會認同阮閑的標準?！钡溶囬_出地下城，唐亦步不帶情緒地補充道?！澳呐耴6完全更改了身體，你們還是會下意識認為他是之前的‘何安’?！?/br>
    “這不挺正常的嗎？”余樂抓住方向盤，在一片黑暗中前進。他中午睡了個夠長的午覺，整個人都透著股精神勁兒。

    唐亦步沒有回答，他只是凝視著面前的椅背。阮閑正坐在他的左手邊，季小滿則倚在最后一排。年輕的機械師抱緊膝蓋，在略顯空蕩的后排縮成一團，一時間車內安靜下來。

    “唔?！比铋e打破沉默，他掰開k6特地扔來的壓縮餅干，果不其然在其中發現了用油紙包好的芯片。他沒有遲疑，徑直把它嵌入電子腕環的讀取口，開始解析其中的內容。

    見阮閑有新發現，唐亦步側過身子，定定注視著彈出的光屏。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仿生人靠得比平時近些，阮閑能感受到對方透過衣料輻射而出的體溫。他有點不自在地動動身子，好在對方的體溫包圍下取得一點微涼的空氣。

    “加密聯絡程式?！碧埔嗖娇戳藥酌?，迅速下了結論?！翱磥硭牒臀覀儽３致摻j?！?/br>
    “風險有點大吧?！庇鄻匪涣寺?，“雖然我是沒啥意見，可會不會被秩序監察發現??？”

    “這個是直接針對仿生人電子腦的特殊聯絡波段，非常復雜。這年頭老式電子腦很稀有，人類通常是不會采取這種通訊方式的。相對來說，也比正常的聯絡手段安全不少?！碧埔嗖侥托牡亟忉?。

    “問題是動機?！比铋e將掰開的餅干送進嘴巴，還是保留了程式?！八麤]有和我們保持聯絡的必要?！?/br>
    “誰知道呢？算了，說不定是想逮著季小滿那丫頭問問題。畢竟地下城牛逼的機械師就那么幾個……也挺好的，至少我們也能清楚甜甜q2的情況?！?/br>
    余樂一打方向盤，車子顛簸得越發厲害。

    “哎你們幾個，該吃吃該喝喝啊，快到反抗軍總部廢墟了，那兒可不適合野餐?！?/br>
    阮閑三下五除二吃掉了手上一半的餅干，他剛打算對另一只手上的下口，手腕卻被唐亦步一把握住——那仿生人直接就這他的手吃起來，舌尖時不時劃過他的手指。

    阮閑沒有掙扎，他嘆了口氣，開始享受那份讓人脊梁酥麻的溫熱。

    唐亦步小口小口地吃完，繼續死死盯住椅背，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樣。季小滿本來話就不多，現在更加像個貨真價實的幽靈，或者某個擁有人形的行李。她安安靜靜地坐在最后一排，臉埋在膝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四人抵達反抗軍總部的廢墟，阮閑才清楚季小滿沉默的原因——小姑娘艱難地爬下車，顧不上戴防毒面罩，哇哇嘔吐起來。

    “……我覺得我的技術受到了侮辱。我說你，自己開車的時候不是半點事情都沒有嗎？這啥意思？”余樂干巴巴地表示。

    “自己開和坐車不一樣?！奔拘M艱難地表示，擦擦嘴，扣回面罩。她原地搖晃了會兒，隨后才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廢墟。

    “沒錯了，就是這?！边@回她肯定了余樂帶的路，“我記得這些桿子……我的獵場在這里往西兩三公里的地方?！?/br>
    阮閑戴好防毒面罩，下了車。有了幾次被迫看家的經驗，鐵珠子忙不迭地從車里蹦出，艱難地爬上唐亦步的肩膀。

    面前的景色堪稱壯觀。

    雖然目睹過地下城那種擁擠而繁復的萬花筒式設計，阮閑還是被面前的景象震撼了一把。這里大概算是某個垃圾場的一部分，但顯然不是普通垃圾場。

    它更像一個廢舊金屬堆砌而成的熱帶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