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對戰斗非常挑剔的鐵珠子。

    第95章 阮閑的去向

    錢一庚從未如此恐懼過。

    面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自己撐過了世界最為危險動蕩的時候, 在地下城泥鰍般混上高位, 努力在各式各樣的瘋子中求生。不像那些鼻孔朝天的土匪，無論哪里有小勢力崛起, 他都要第一個探聽好。

    論業務, 他也沒有像常亞旗那樣做容易得罪人的活兒。誰還沒個七情六欲呢？換個角度講, 他只是出租了一些機械，和早些年的網吧和游戲廳沒有太大區別。至少在末日前, 沒人會把仿生人在內的機械生命作為生命考慮。

    自己甚至想方設法和守城人搭上了關系, 錢一庚清楚, 自己絕對不是地下城最有勢力的, 但一定是地下城最為安全的。

    然而現在，兩個危險的仿生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本應幫助自己的何安反了水，人在墻角奄奄一息。他的手下們就在一門之隔的門外, 離他不足十米的地方?？煞块g內聲音被遮蔽, 信號也完全發不出去。

    不該是這樣的。

    頭火燒火燎地疼, 那個該死的球狀機械生命把他的頭盔啃了大半, 防護服也給撕得七零八落。錢一庚左眼被血糊住，身體四處傳來的疼痛幾乎要讓他暈過去。

    不能暈，他使勁咬牙——聽那仿生人的話, 他們還會想要自己身上的信息, 他還有籌碼。

    “饒命, 饒命！各位有話好好說?！卞X一庚費力地扯著嘴角，放棄撥開鐵珠子的動作?！拔摇选抑厘e了！”

    鐵珠子快樂地咬開錢一庚的防護服肩甲, 然后打了個嗝。

    “我爽了，接下來你們隨便?！庇鄻范椎胶伟采磉?，開始給他做簡單包扎和排毒。何安虛弱地笑笑，推開余樂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余樂皺起眉：“你啥意思？”

    “這個rou體活不久了，我能感覺到?！焙伟部攘藘煽谘?，血液是渾濁的紫黑色?！凹拘M拿到了針，錢一庚也完了，她不會對我反悔……只要保證我的記憶不再有威脅……”

    “我會的?！苯o甜甜q2做完了簡單修補，季小滿的聲音還有點縹緲。

    何安笑了：“很好，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你是機械師，知道怎么解析電子腦信號?，F在就讓我好好休息一下吧?！?/br>
    “要不我給你補一槍？”余樂嘖了聲，“行吧，你們電子腦不會真的完蛋，但身體慢慢死掉還挺難受的?！?/br>
    “我想看著?！焙伟舶岩暰€移向錢一庚。

    那目光里沒有半分動搖。阮閑收回視線，沒有進一步勸說的打算。

    雖說何安是有電子腦，但自己的血對純人類rou體未必有用，就算能起到效果，暴露秘密的風險也不低。

    阮閑在血rou模糊的錢一庚身旁蹲下，做了個手勢。鐵珠子吐出嘴里嚼了一半的肩甲碎片，打著飽嗝蹦到唐亦步腳邊，開始用圓滾滾的身體蹭唐亦步的褲腳。

    錢一庚駭得呼吸都快了幾分。

    “我們在你這里發現了阮閑的輪椅?！比铋e把弄著手里的金屬片，“思維接入針也不是隨隨便便在街邊能撿到的東西，介意解釋下嗎？”

    “只要你們放過我——啊??！”

    阮閑用鋒利的金屬片劃開了錢一庚的皮膚，動作干凈利索：“不然呢？”

    “我死了消息就沒了！”錢一庚渾身都在抖，身上的尿sao味兒更重了些?！坝斜臼履?、你就殺了我……”

    “我不這么認為，消息總會有的，頂多不太詳細。你不像是會身體力行把輪椅搬到倉庫的類型，而且到哪里都會帶著保鏢?！比铋e將金屬片按得更深，“這年頭人手稀缺，你的手下也不會兩三天換一次，總有人知道消息……看你的反應，我猜對了?！?/br>
    錢一庚擦了把臉上的血，臉白得驚人，他轉向季小滿：“他騙了你！阮閑做的仿生人不可能是這樣的、這樣的……”

    “怪物?！比铋e體貼地幫他補全，“mul01不也是他和范林松做的？做人長點記性比較好?！?/br>
    季小滿理都不理錢一庚，而唐亦步嚴肅地點點頭，阮閑很好奇他在肯定哪一句。

    不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可以把你的神經挖出來。聽說過坐骨神經嗎？人類體內最粗的那一根。這個房間里有不少不錯的材料……你猜你能忍受多強烈的疼痛？”

    錢一庚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比死痛苦的事情有很多?！比铋e露出一個微笑，“我對自己的把控力還是挺有自信的，不會輕易讓你死掉?！?/br>
    “我……我……”錢一庚的眼睛開始滴溜溜亂轉，顯然還沒有放棄希望。

    阮閑沒有給他太多的思考時間，旋轉了下深深刺入肌rou的金屬片。他選了個不錯的位置，沒有太多血流出來。

    “拖延時間等失血也是沒用的?！痹阱X一庚嚎完后，他簡單地補充。

    面對血腥的拷問場面，余樂微微皺起眉，一絲畏懼劃過季小滿的臉。除了近在咫尺的某個人——唐亦步看起來恨不得用照相機拍下幾張照片，或者給自己來一桶爆米花。

    阮閑垂下目光，莫名有點心安。

    見對方沒有半點動搖或者猶豫，意識到自己踢到了實實在在的鐵板，錢一庚終于開始崩潰。他哽咽了幾聲，盡量放滿語速?！澳恰歉樖俏覔斓摹?！先別動手！我之前混、混黑市的，看到過它的介紹，所以認得出……”

    “輪椅也是你撿的？”阮閑的聲音冷了下去?！澳沁€真是巧?！?/br>
    “我……我見過阮閑?！卞X一庚趕忙說，“地下城是個大地方，之前反抗軍在這邊扎營。然、然后被秩序監察清繳了一波。不到兩年前吧，他們的大本營就在下城區?！?/br>
    阮閑沉默地注視著錢一庚，示意他繼續。

    “當、當時秩序監察完了事兒，我帶人去那邊的廢墟撿漏。就就就軍火那些東西，你曉得……然后我在那片附近，好像是個倉庫還是啥的地方，碰到了阮閑……他那張怪臉，是個人都不會認錯……”

    “你殺了他？”唐亦步突然插嘴，聲音聽不出喜怒。

    “沒有！沒有！反抗軍還剩不少，我可不想得罪人！”錢一庚連忙叫道，“他……他當時一個人在那，我覺得新鮮，就偷看了會兒。你知道的，之前阮閑那身體狀況，保鏢和助理不會離身……”

    “繼續?！比铋e平靜地說道，把玩著手里血淋淋的金屬片。

    “他看起來不太好，我是說，精神上的不太好。他把隨身的東西直接丟到了垃圾堆里，然后弄了點物資，就一個人離開了……看起來也不像在等誰?！?/br>
    “阮閑不可能不帶輪椅?！碧埔嗖嚼^續插嘴，臉上的表情開始消失?！八腥硕贾?，沒了那把輪椅，他甚至無法維持最基礎的生命機能?！?/br>
    “這就是嚇人的地方，好嗎？這事兒我還沒跟別人說過呢?！卞X一庚聲音都在打抖?！拔?、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是好端端站著的，和個正常人一樣！他……他離開的時候也是騎了浮空摩托，雖然看起來有點不熟練，但是……唉總之，我就是從他扔掉的包里弄到的那根針?！?/br>
    錢一庚的小眼睛里溢出淚水：“當時他想燒了倉庫，我是在火勢蔓延前把針和輪椅弄出來的。之前都是我吹牛，我咋可能從阮大教授身上搶東西？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哪！”

    阮閑看得出，面前的人并沒有說謊。

    他對這個消息沒有太多特別的感想?；蛟S這意味著自己是“人類阮閑”的可能性高了不少，可他沒有感覺到太多愉快的情緒。

    唐亦步看起來才是更為震驚的那一個。

    那仿生人默默抱起鐵珠子，把后者的外殼搓得吱吱直響。雖然他沒有表露出太多情緒，阮閑總覺得錢一庚的焦慮行為轉到了唐亦步身上。

    余樂站在何安附近，聽故事似的嘴里嘶嘶抽氣。而季小滿只是坐在甜甜q2身邊，仔細處理對方的傷，同時和她低聲交談著，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記得細節嗎？”阮閑聲音平穩地繼續。

    “我他媽就偷看了那么一小會兒！”錢一庚抽抽搭搭地叫道，“我能記得多——嗷，對不起！他、他往東邊去了，我就記得這個！求求你了，你看我也幫上了不少忙……”

    “哦，關于這件事?！比铋e站起身，走到唐亦步身邊?！澳氵€是求求季小姐吧……季小滿，需要我們回避一下嗎？”

    季小滿站起身，慢慢走到錢一庚身邊。

    錢一庚似乎吃準了季小滿心更軟些，笨拙地撲到女孩腳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小滿，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后你可以監督，我絕對離開這行，資源也都歸你。只要你留我一命……”

    “我會留你一命?！奔拘M緩緩說道，“剛剛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來，先把這里所有的密碼和通行權限轉給我?！?/br>
    錢一庚整個人軟在地上，活像口受了潮了面口袋。半分鐘后，他才哆哆嗦嗦爬起來：“我們小滿一直說話算話哈，我這就轉，我這就轉——”

    “別想?；ㄕ?，我看得出真假?！奔拘M的聲音冰冷至極。

    余樂驚訝地挑起眉毛，季小滿沒有接過對方的視線。她抿緊嘴唇，緊緊攥住半毀壞的金屬手掌，走到房間的一角。

    “思維接入針借我用下，我看到你撿起來了?！?/br>
    她沒有看向阮閑，只是朝他的方向伸出一只手。阮閑挑挑眉毛，將擦干凈血的針遞了過去。

    那邊錢一庚剛剛轉完信息，見沒人繼續動手，他開始往桌子地下爬。

    季小滿只是打開腕環，掃了眼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然后繼續自己的動作——她走向一堵放滿古怪器械的墻，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暗藏的cao作板。一番指令后，離錢一庚最近的那面墻緩緩滑開，露出處理電子腦的專門手術臺。

    “你……你要干嘛？”錢一庚警惕起來。

    季小滿沒有吭聲，她走上前去，把思維接入針接到手術臺處理器上，開始獨自cao作。

    “……是了，這里是仿生人處理室?！碧埔嗖降谝粋€反應過來?！叭钕壬?，我想我們要搭把手了?！?/br>
    “兩位，能不能幫我把錢一庚抬上來？”果然，下一秒季小滿便摻起甜甜q2，提出請求。

    “你說過不殺我的！”錢一庚殺豬般地慘叫。

    “是的，我不會殺你?！奔拘M冰冷地重復，“甜甜給了我一個不錯的主意，正好她也不想……不想要那些齷齪的記憶數據，或許有個地方更適合存著它們?！?/br>
    錢一庚愣了幾秒：“不可能！我不是仿生人，你也不是秩序監察，不可能有那種技術……”

    “我是沒有，但阮閑有。思維接入針能把人類的記憶數據大批量翻譯成電子腦的，我能做到逆向編譯?！?/br>
    季小滿讓甜甜q2在一邊的扶手椅上坐好，后者對她虛弱地笑笑。

    “……畢竟這個課題我研究了五年多，有點心得?！?/br>
    阮閑搖搖頭，果斷同唐亦步一起將錢一庚抬上手術臺。后者瘋狂掙扎，差點哭得窒息過去。

    “你確定嗎？”季小滿沒有理會瘋狂蹬腿的錢一庚，她轉向甜甜q2，表情有點悲傷。

    “這不是我的記憶?！迸⒙龘u了搖頭，有些艱難地說道?！八鼈兪菍儆谀愕?，我什么都沒有。而過去那幾周，只屬于我的那些，我……我更愿意忘掉?！?/br>
    她頓了頓，看向面前的一切。

    “你是個不錯的人，柏甜。救了我的不是你，是你自己。如果我搭載了其他人的記憶，未必有那種勇氣……”

    “……記憶是一回事，選擇是另一回事?！奔拘M不是很自在地調整破損的機械手?！拔也弧?/br>
    “我很高興擁有末日前的記憶。你還記得那個夏天嗎？院長給每個人都買了樹莓。那段回憶總讓我放松，你也可以試試看?！?/br>
    甜甜q2溫柔地打斷了她。

    “……等你清空了我，我不希望你輸入其他記憶做填補。我想自己生活，看自己會成為怎樣的人。我知道，沒有接入mul01的話，我會有點笨……但應該也能活得下去?！?/br>
    說罷她笑了：“我知道你會答應的，我就是知道?！?/br>
    季小滿用金屬手臂使勁蹭蹭臉上的淚水，差點劃傷自己的臉。半天后，她深深呼了口氣，又恢復了那副略嫌冷淡的樣子。

    “你就不一樣了?！奔拘M轉向錢一庚，她呼出思維接入針的cao作界面，將它在處理器上又固定了下?！拔視盟菐字艿挠洃洈祿h覆蓋你的記憶，都是些熟客，我想你會認出他們的?！?/br>
    在錢一庚驚恐的視線中，季小滿在cao作界面上飛快按動，最終按下了確定。

    “比死痛苦的事情的確有很多?！彼察o地做了個總結。

    一個小時后。

    “……女人真可怕?！庇鄻沸挠杏嗉碌剡谄鹧?，又把季小滿的母親往肩膀上扛了扛?！拔易疃嘁簿褪窍氚涯羌一锬X袋捶爛……”

    記憶輸入后，錢一庚整個人瞬間精神崩潰。他把自己塞進滿是鋒利機械的器材櫥，抖得櫥子咯咯響，鮮血不斷從櫥子縫隙里流出來。他無意義地尖叫著，活像只被刺激過頭的肥老鼠，不久便沒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