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合作姑且算順利，測試器械的制造也不算難。他可以……再等等，至少再收集一些信息。

    輕輕吐出一口氣，阮閑把改造的零件拆出，放回原來的位置。

    “我洗完啦！”唐亦步從浴室走出時，阮閑剛把音箱的零件歸位。他轉頭看向唐亦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你的衣服呢？”

    “我來提醒你，他們沒有在浴室里準備睡衣?！碧埔嗖酱蟠筮诌值靥み^一地臟衣服，打開浴室對面的衣櫥，似乎對自己的全裸狀態毫無察覺?！啊@里的衣服不方便行動。速洗機還能用，你把你的也脫了吧，我正好一起洗?！?/br>
    阮閑黑著臉扔過去一條毯子：“不?！?/br>
    唐亦步撇撇嘴，用薄毯裹住自己的下半身，離開嗡嗡作響的速洗機。在一片暖光下，那仿生人伸展四肢，躺上房中的床鋪。柔軟的床墊深深凹陷，唐亦步驚得整個人繃起身體。

    他難以置信地用手掌按了兩下：“阮先生，這張床特別軟?！?/br>
    阮閑決定正大光明地翻個白眼，表示自己沒有任何交談的意愿。他放下懷中胡亂掙扎的鐵珠子，將臟外套脫下，隨即從衣柜里隨意挑了件亞麻睡袍，準備向浴室的方向前進。

    然而阮閑還沒踏出兩步，就被一只手從身后揪了回去。視野旋轉，他的背部撞上了什么軟綿綿的事物。

    唐亦步按著他一條胳膊，表情很是認真：“你看，真的很軟?！?/br>
    涼涼的水滴順著唐亦步半干的黑發留下，滴上阮閑的脖子。阮閑只覺得那股輕飄飄的怒氣又回到了胸口，他吸了口氣，剛打算發作——

    唐亦步俯下身，嘴唇貼近阮閑的耳朵，聲音低得聽不清：“謝謝你?！?/br>
    阮閑瞬間壓下怒氣，這個角度看不清唐亦步的表情，他下意識縮起身體?！啊x什么？”

    “謝謝你沒有用血槍攻擊我?！碧埔嗖降牡驼Z帶著點笑意。

    一瞬間，阮閑全身的血液似乎凍住了。他側過頭，正好對上唐亦步金色的雙眼。

    “還有，雖然你沒有感覺到什么，我不確定這里是否有人在聽?！碧埔嗖綇澠鹧劬?，“萬事小心，我的阮先生?！?/br>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可以吃飯了！撐住啊糖糖?。▁

    畢竟是最強人工智能，不是真的傻√

    第38章 盛宴

    這張床果然很軟, 一個念頭不合時宜地跳進阮閑的腦海。

    床墊因為自己的體重深深凹下去。唐亦步正半俯視著他, 呼吸里帶有沐浴后特有的清淡香氣。燈光不算強，但他仍能看見對方皮膚上淡淡的水光。

    可這次阮閑沒有半分放松下來的意思, 他屏住呼吸。

    他不需要問唐亦步是如何發現的。那仿生人語氣篤定得很, 很難說這是否從一開始就是個測試?？蓹C會稍縱即逝, 自己沒有太多選擇。

    不過沒關系。

    阮閑面無表情地盯住那雙眼睛，右手緩緩移向槍套, 下一瞬便被利落地壓住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剛洗完澡的緣故, 唐亦步的掌心有點燙人。

    “來不及的?！碧埔嗖娇跉庹J真, “你不可能比我快?！?/br>
    “是嗎？”阮閑慢慢提起嘴角。

    黑洞洞的槍口斜斜頂上唐亦步的前胸, 貼近心臟的位置。

    “你謝得太早了?！比铋e輕聲說道，左手手指扣上扳機。

    這個距離，對方的心跳清晰可聞。那顆不知算不算人類器官的心臟搏動得平穩有力，旺盛的生命力滲出皮膚。唐亦步歪過頭, 終于露出點驚異的表情。

    “你悄悄換了兩把槍的左右位置, 高明的騙子?！蹦欠律苏ＵＱ? 松開阮閑本應抓住“攻擊血槍”的右手?！拔页姓J, 這個距離我不一定能快過你……可是你就在這里，我只要盡快取得足夠的血rou，就算心臟被炸開也不會有事?！?/br>
    說罷他沒管那冰冷的槍口, 垂下頭, 輕輕咬了口阮閑的喉嚨。

    阮閑喉結滑動, 溫暖的牙齒扯過他頸部的皮膚，然后是一觸即收的灼熱舌尖。疼痛不算強烈, 唐亦步沒有弄傷他的意思。

    “而且你沒有真正瞄準我的心臟，你早就知道我不會輕易給出抹殺訊號?！碧埔嗖缴斐鍪?，捏上阮閑左耳那顆致命的耳釘。這個姿勢乍看上去曖昧無比，阮閑卻暗暗加快呼吸，腎上腺素使得他每根神經都在燃燒。

    “是的，”阮閑沒想笑，可他的嘴角卻自己翹了起來。他很肯定，自己臉上的絕不是一個合格的溫暖微笑?！啊退銕享椚?，我也不希望牽繩子的人太安心?！?/br>
    唐亦步撐起身體，將還在滴水的濕潤發梢撩到耳后?！斑@是不必要的沖突。我們都知道，我們不可能用性命信任彼此?！?/br>
    是的。北風與太陽的童話不適合他們，畢竟旅人壓根沒有反傷烈日或寒風的力量，而他有。身為同類的親友愛侶都能夠反目，唐亦步的處理粗暴卻穩妥，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阮閑清楚這一點，可他就是不想收回槍口。血液燃燒的刺激讓他整個人如履云端，胸口莫名暢快了些許。

    “我明白，只是我不喜歡?！彼犚娮约赫f道，語調帶著讓人恐懼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唐亦步恍然大悟的表情徹底破壞了氣氛：“我明白了，你在發脾氣！”

    他看起來很想蹦起來找個本子什么的記錄一下，阮閑恨不得當場開槍。

    “沒錯，我是在發脾氣?！钡砰_蹦上床啃自己大腳趾的鐵珠子，阮閑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拔也幌矚g耳朵上掛著個致命兇器，不喜歡被蠢了吧唧的機械生命啃腳趾，更不喜歡被半裸的同性壓在身上?！?/br>
    速洗機恰到好處地發出嘀嘀的提示音，唐亦步蹦下床。他快速穿好上衣，一臉嚴肅地走回來。

    “我知道了?！蹦欠律说恼Z氣很認真，“我會努力建立我們之間的信任關系，你還氣嗎？”

    “氣?！比铋e有點絕望地說道，“你把褲子穿上再說話?！?/br>
    說完，他自己反倒笑出了聲。唐亦步飛快地套好褲子，禮貌地表示不解。

    阮閑越笑越厲害，他從未這樣笑過，笑到最后反而咳嗽起來。他自顧自地笑了會兒，才收起槍，小聲回應唐亦步：“你……我很想知道你的制造人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說回來，你真的明白‘信任’的意思嗎？”

    或許是燈光的原因，有那么一瞬間，向來無憂無慮的唐亦步看上去有點黯然：“不去戒備，不去偽裝。認為對方會以相近的標準行動，認為對方終將履行約定……我想這種思考模式應該可以被定義為‘信任’?！?/br>
    他向阮閑伸出一只手，將阮閑從那張柔軟過頭的床鋪上拉起來。

    “如果按照人類的信任標準，我的確曾經信任過一個人。在那之后，我沒有信任其他個體的必要。但我們很合拍，我想嘗試著培育一下我們之間的信任?！?/br>
    “為什么？”

    “據我觀察，你不是喜歡被控制的類型。那個耳釘讓你憤怒，而太頻繁的憤怒不利于搭檔關系順利發展?！?/br>
    唐亦步將阮閑脫下來的臟外套塞進速洗機，語氣平靜。

    “另外，你和我十分相似。被灌注了人類記憶的你也不信任其他個體，這很有……觀察價值?！?/br>
    “或許因為我們有差不多的經歷?！比铋e向浴室走去，沒有把槍套丟到浴室外的打算。他關上門，面對著盛滿清水的浴缸，呼了口氣。

    他也曾經信任過一個人，在那之后，他同樣沒有信任其他個體的必要了。

    【閑閑，別聽那些醫生胡說八道，你很正常?！?/br>
    【閑閑，你會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br>
    【閑閑，mama永遠愛你?！?/br>
    水龍頭沒關緊，水滴嗒嗒地滴上洗臉臺。記憶里尸臭涌入他的鼻腔，女人腫脹腐爛的雙腳懸在半空，在他眼前直晃。渾濁的液體順著尸體滴下，也是這般輕輕地滴上地板。

    【這樣是最好的?！克詈筮@樣說?！灸阍缭撍懒??！?/br>
    阮閑甩下被汗水浸濕的衣物，將自己沉入水中，血槍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熟練地將那些回憶壓回心底。

    半小時后，就算曾在物資豐盈的避難所待過，阮閑也被面前的陣勢驚了一下——

    無數盤子擺上雪白的桌布，幾張長桌兩側坐滿人。他們所在的小桌餐點尤為豐盛，奶油南瓜湯冒著甜美的香氣，汁水豐富的厚rou排旁邊放了煮好的胡蘿卜和西蘭花。蒸蛋上點了香油，炒菜特有的香氣裹上辣椒炸過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動。

    一邊的小碟子里甚至擺好了甜點，晶瑩的半透明果糕顫顫悠悠，聞上去酸甜可口。

    阮閑警惕地嗅了嗅，沒有聞到明滅草的味道。他猶豫片刻，拿起勺子，定定注視著面前的老人，順便拍開唐亦步伸向果糕的魔爪。

    “沒事，沒事。年輕人嘛，就是有胃口，咱這不講究那些虛禮?！蹦抢先诵钪L長的胡須，頭發灰白，面帶紅光，隱隱有種仙風道骨的味道。老人身后站著兩個身著西裝的人，手里都握著槍。

    老人笑呵呵地看著唐亦步將果糕塞進嘴巴、快樂地咀嚼，一臉慈祥。

    桌邊還有幾個人。他們的打扮與繁華的商場不太搭，正忙著向四周投去新奇的眼神，或者毫無吃相地吞咽食物。八成都是這里的“新客人”。

    阮閑舀了勺蒸蛋，他沒有在那些精美的室內裝飾上花心思，將視線轉向正在享用晚餐的常住民。

    極樂號的墟盜們就坐在不遠處，愉快的談笑聲源源不斷從四周飄來，可笑容也沒能掩蓋墟盜們臉上的疲憊。這里的人顯然沒有好好休息過，阮閑分辨出不少疲勞帶來的外部病變，以及淡淡的明滅草果實味道。

    進食速度相對慢的幾桌情況更甚——那些墟盜偏瘦削，神態有點像蔣琳，麻木中透出一點瘋狂。他們面前的食物更精美些，可食物的主人們普遍胃口欠佳，半天才動一下筷子，活像進食是某種任務似的。

    他們身上的果實味道尤為濃郁。

    “那邊是我們的高級干部?！弊⒁獾饺铋e的視線，坐在小桌邊的老人捋捋胡須。段離離就坐在他右手邊，正乖順地垂著頭?！斑@一頓算我請客。要是各位愿意留下來生活，遲早也能吃上那樣的好東西?！?/br>
    阮閑沒答話，唐亦步喝光了面前的湯，正在專心對付面前的rou排。而他身邊的幾位新人明顯興奮起來，竊竊私語聲起此彼伏。

    “我是極樂號的船長，樊白雁。我領導極樂號也有個三四年啦，要論穩定，我們肯定是最穩定的?！崩先藳]擺出一點架子，“只要好好工作，這里可以提供一切娛樂?！?/br>
    這批新人里沒有女性，樊老擺出個有點下流的手勢?！耙磺袏蕵穯??！?/br>
    男人們的哄笑聲中，段離離將頭埋得更低。

    阮閑瞇起眼，趁新人們sao動，他打量了會兒大廳。樊船長應該沒有在時間上夸張，比起極樂號的聚居地，走石號那個的確稚嫩又混亂。但是……

    唐亦步用餐巾抹抹嘴角的rou汁，將空了的盤子推開，戳了戳正在思考的阮閑：“你的果糕還吃嗎？”

    阮閑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將手邊的甜點推了過去。

    “當然，在這說也說不出個花兒，大家注意力不在吶。來，吃飯吃飯，吃飯不談正事。等天黑了，我會讓專門的講解員去給大家好好講講?！?/br>
    說罷樊老拍拍手，揮出光屏，幾位漂亮姑娘的影像又引來一陣不善的笑聲?！按蠹铱梢赃x個中意的，‘講’個一晚上。只要保證規矩記住就行?！?/br>
    阮閑的眼睛在那些姑娘死氣沉沉的眼睛上轉了圈，臉上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除了在嗤嗤嘬吸管的唐亦步，在一群興奮到極點的男人中，阮閑的反應談得上扎眼，樊老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他一番?！斑@位小兄弟眼光挺高哈？”

    “這倒不是?！比铋e安靜地回應道。他拽起身邊一臉滿足喝果汁的唐亦步，輕輕咬了口對方的下唇?！拔覍ε瞬惶??！?/br>
    唐亦步差點嗆著。

    “哎喲，冒犯了冒犯了?！狈夏樕闲χ?，眼睛里卻沒有幾分笑意?！斑@年頭還能談個一對一的戀愛，不容易啊。沒事兒，你們正常選一個，然后讓人家早點回去就行?！?/br>
    “我們可以多要一個不？”旁邊的男人發出猥瑣的笑聲。

    “還有更好的呢?！狈厦鰝€絨布袋，倒出七八顆綠瑩瑩的小藥丸?！案魑豢梢試L嘗這個，保證今晚過得暢快?！?/br>
    一見是藥物，桌邊聲音瞬間小了下去。

    “放心，這里的人都吃這個。外面啥樣子大家也知道，這東西能給人個念想?！狈夏笃鹨幻?，塞進自己的嘴巴?！拔疫@一把老骨頭了，這幾年吃這東西活到現在，這不也沒病沒災的。就當抽根煙，不吃也成，別扔了就行——要我想跟大家玩陰的，可不會這樣給你們?！?/br>
    樊老向段離離使了個眼色，段離離會意地起身。她甜美地笑著，將瑩綠色的小藥丸分發給桌邊的每個人。高聳的胸部有意無意擦過男人們的肩膀，又引來一陣哄笑。

    “沒事的?！彼崧晞竦?，活像聽不見那些哄笑似的?！翱茨沁?，大家都在吃呀。各位大哥要不放心，我可以幫忙驗驗?！?/br>
    說罷她拿起藥丸，用粉紅的舌尖舔了舔，再特地放回男人們的掌心。

    不遠處的長桌也有不少墟盜吃完了晚餐。從款式相同的絨布袋里捏出小藥丸，口香糖似的丟進嘴里，然后露出不同程度的迷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