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海明沒有留下修理內容，你不能確定?！?/br>
    “我的確不能。就像哪怕有這兩具尸體，我也沒法拿出證據證明它們屬于田鶴。田鶴真的……考慮到了一切?！?/br>
    尸體毀成這樣，就算被其他避難所成員發現，大家也不會為兩具難以辨認的尸體花心思。田鶴曾那樣努力地隱瞞避難所的冰冷真相，兩次親自走向死亡，換取避難所更為長久的安寧。

    或許也是想要繼續守護某個人。

    田鶴沒有在關海明那里留下婚戒的修理內容，mul01畢竟不是真正的神，不可能清楚戒指到底有了怎樣的變化。阮閑不想去推測，他完全不敢去想象田鶴得到了怎樣的信息。

    “我還是不明白?！碧埔嗖轿⑽冗^頭?！扒裨禄貋砹?，和之前的沒有任何區別，他為什么會受到打擊？”

    “這不是可以用邏輯計算的事情?！?/br>
    “就像你的憤怒？”

    “是的?！?/br>
    避難所病房內。

    田鶴靠在床頭，今天的假窗戶外是一個晴天。目光在那幾盆勿忘我上停了幾秒，他在工作光屏上喚出一個小小的彈窗。

    彈窗上只有三行簡單的數據——聲音、心率線、體溫。

    田鶴盯著它看了一會兒，慢慢按下重復按鈕。

    伴隨著衣物掠過葉片的沙沙聲。一個女人的喘息聲從彈窗內傳來，驚恐而絕望。一邊的心率線波動得嚇人。緊接著是一聲摔倒的悶響。

    “老田?！迸肃哉Z，聲音帶著哭腔?！袄咸?，對不起?！?/br>
    “我回不去了，對不起?！?/br>
    “我……你要好好的，你要好好的?！?/br>
    幾聲凄厲的慘叫后，心率線驟然變直，體溫指數也開始慢慢下降。

    “邱月，管理員來訪?！碧崾疽繇懫?，田鶴迅速關掉工作光屏角落的小彈窗。

    “又在工作?！鼻裨虏铧c摔了手中的布袋。她直接擼掉田鶴的電子腕環，端起碗，帶著不容拒絕的氣勢坐到床邊?！敖裉斓碾u湯我煮得很清淡，嘗嘗？”

    田鶴沒有張嘴，他只是看著她。

    “還是太膩了？我去煮點甜米湯吧?！鼻裨旅銖娦α诵??！耙荒銇碚f，你想吃什么？”

    “……我暫時不想吃東西，小月，你休息一會兒吧?！?/br>
    “我不累，就是你呀……光輸液不容易好?！鼻裨聰Q了擰床邊的毛巾，幫田鶴擦了擦臉。

    “老田啊，你要好好的，聽見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澾x于蘇武的《留別妻》

    末世的話可能就沒有童話氛圍了_(:3」∠)_

    個人是覺得死亡是不可逆轉的，無論如何復制都不可逆轉……

    第20章 信息cao作

    “事到如今，你還打算加入張亞哲他們‘拯救’田鶴的行動嗎？”回到避難所的小房間后，唐亦步先一步坐到硬板床上，啪啪拍著床邊，示意阮閑坐過來?！叭绻麩o法移植健康的內臟，田鶴活不過這一周。他們很快就會行動?！?/br>
    阮閑沒打算回應這個招呼寵物似的動作，他倚上狹小房間的墻壁，凝視著虛空中的某個點，一言不發。

    被忽視的唐亦步站起身，倚到阮閑身邊，目光灼灼：“你說過‘要加入他們的行動’，但作為田鶴的個體自己想要死亡——”

    “我記得?！比铋e終于開了口，他面無表情地低下頭，再次啟動電子腕環?！凹僭O張亞哲他們堅持要行動，我的想法沒有改變。唐亦步，你原本準備什么時候帶我離開？”

    “不確定，什么時候都行?！?/br>
    “好?！比铋e放大身前的光屏，飛速敲打虛擬鍵盤。

    “……哎呀?！碧埔嗖秸ＵＱ?，“我的確沒有計算過這一手?！?/br>
    飛速刷新的文本照亮了阮閑的臉，他專注地破解著程序，動作快而優雅，如同翠鳥掠過水面。輸入完最后的指令，他抬起雙手，按下確定鍵。

    數秒后。

    邱月到底還是熬了甜米湯。田鶴喝了幾勺子，米湯柔滑清甜，卻沒法沖走他嘴里的苦味。他疲憊地掃視光屏，像是要把避難所的每個角落印進腦子里。

    突然一條信息彈了出來，田鶴抬抬眼皮。

    【關于避難所的真相和你被替換的事情，今晚21:00，病房詳談?！啃畔⒑笫菑垇喺鼙救说暮灻?。

    田鶴虛弱地笑了笑，簡單回復了一個“好”。橫豎自己活不了幾天，這無疑是個給新首領交代后事的好機會。

    張亞哲如約前來，表情肅穆。

    “你沒有什么想要對我說的嗎，老張？”田鶴端著已經冷掉的甜米湯，語氣平淡。

    “我沒想過您是……頭兒，這到底……”

    “就是你知道的那樣，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田鶴用勺子攪著乳白色的湯汁，沒有再去看張亞哲的眼睛。

    張亞哲咦了一聲，看起來驚訝又困惑?！笆悄o我發了信息，告訴我您被mul01替換成復制人的事情。我……”

    話還沒說完，張亞哲便迅速鎖起眉頭，繃緊身體?！邦^兒，這是個局?！?/br>
    田鶴倒是沒有半點動搖的樣子，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吃驚，很快又歸于平靜?！斑?，一會兒我讓小關查查。反正事實就是事實，這是不是局已經無所謂了。你人都來了，我正好交代一下情況?！?/br>
    “您真的……？！”

    “嗯，我被主腦替換過兩次，或者我該說，我自己有記錄的是兩次?！碧嵇Q捏緊碗邊，“我這毛病啊，好不了。前幾年避難所還沒穩下來，我不能在病床上拖延太久。反正mul01會想辦法換掉我，還不如讓它輕松點。老張，其實你也多多少少察覺到了吧？”

    “……是?！睆垇喺芙o自己拉了把椅子，雙手撐住額頭?！按蠹业倪\氣好過了頭，一兩次大難不死還好說。次數多了就……我想資歷老的那幾個多少都有點察覺，可大家不愿意細想啊。阮教授明明保證過——”

    “他應該只告訴了關海明，我也是后來才發現的這事。小關不容易，我曉得那種壓力?！?/br>
    田鶴的聲音帶著點心灰意冷的淡漠。

    “想來也是，要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被mul01養在籠子里看戲的，身邊的親友不知道死了幾輪，沒幾個人能撐得住。老張，前些日子邱月取了我的健康組織，她是拜托你們去城那邊制作內臟了吧？別騙我，我猜得到?！?/br>
    “……”

    “用不著救我了，讓我走吧?！碧嵇Q發出幾聲渾濁的咳嗽，“我帶的避難所太過穩定。你也知道最近的異變，那八成是mul01給我的暗示。我的領導該結束了，必須有人給避難所帶來變化，才能方便它……繼續觀察?！?/br>
    最后幾個詞，田鶴是從牙縫里慢慢擠出來的。

    張亞哲沒有吭聲，只是顫抖著吐出一口氣。

    “老張，你見過死墻另一邊的樣子，外頭的世界已經瘋了。大家需要一個穩定的組織和一個可以信任的領導。小李的兒子和老邢的閨女剛出生，老高還在照看那幾個未成年的小娃娃。你說避難所倒了，他們能去哪兒呢？”見張亞哲陷入沉默，田鶴反倒苦笑起來。

    “mul01到底想要什么？”張亞哲的聲音有點抖。

    “可能是人類反抗行為的信息，也可能是生存模式的資料，反正它沒有做更多的手腳。作為被復制的產物，我心里明白得很，我還愛著這個避難所……愛我的妻子。唉，說來好笑，要不是看到自己的留言，我完全不知道自己還死過那么幾回?！?/br>
    “您要是走了，邱月怎么辦？”

    田鶴沒有回答，只是一口一口地咽著甜米湯。他的手篩糠似的抖著，手中的勺子把碗沿磕得咯咯直響。

    他再開口時，已經換了個別的話題。

    “說回正事。張亞哲，我看著你這么些年……姑且算我看著你這么些年吧，你是個很有能力的人，我希望你能繼承我的位置。對不住啊老張，但你得知道真相，這樣將來才能更好地進行人員調配?！?/br>
    “人員調配？”張亞哲一字一頓地開口，“頭兒，您跟我說句實話。我是不是也死過，是不是？我他媽從小到大運氣加起來都沒這幾年好！”

    “有的任務只有你能做到，我也知道你會回來?！碧嵇Q閉上眼睛?！皩Σ蛔??！?/br>
    張亞哲沉默了很久。

    “您沒有對不住我?！奔s莫兩分鐘后，他啞著嗓子回應?！拔揖褪菑垇喺?，你也就是田鶴。您還記得七年前，我們剛見面的事情嗎？”

    “記得，當時你的頭發跟個鳥窩似的?！碧嵇Q笑笑，聲音軟了下來。

    “都到這份兒上了，‘用不著救我’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我不管我死過幾次，你又死過幾次，你他媽就是我認識的那個頭兒！你記得避難所每個人吧？你，不，您……媽的，我心里難受?！?/br>
    “有這種想法是好事?！碧嵇Q將喝空的湯碗放在床邊，又看向燈光下細小的藍色花朵?！拔抑皇恰湍愕南敕ú灰粯?。老張，答應我，明天我會簡單宣布這件事，然后把管理權限移交給你。你回去準備準備，后天開始接手。我這身體還能撐個幾天，到時候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

    “好，我答應你?！睆垇喺芡蝗徽f道。

    田鶴停住話頭，第一次露出明顯的驚訝表情。

    “我的想法的確和你不一樣?！睆垇喺芟袷抢潇o了下來?！斑@不挺好的嗎？至少在主腦那個混賬玩意兒膩了之前，我張亞哲想怎么保護這里就怎么保護這里，一個我沒了，下一個還能接著干。我不會逃的，和你不同，我也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br>
    “老張……”

    “就這樣吧，我去抽兩根煙冷靜冷靜。頭兒，別忘了聯系小關，設局的人也知道這事，必須得找出來。mul01可不會用這么人類的做法，它安靜地等你死就足夠了?！?/br>
    說罷，張亞哲大步走出房門，頭回也不回。

    “糟了?！备C在醫療所走廊的阮閑皺起眉。

    “在我看來，事情很好地得到了解決。張亞哲的想法與我相近——他并不認為被復制會產生什么惡劣影響。如今他愿意繼承避難所，這是最好的結果?！碧埔嗖接圃盏販惤?。

    “問題就在這里?！比铋e大步向自己的房間走去，“唐亦步，定位丁澤鵬和池磊的位置?！?/br>
    “大廳?！?/br>
    “張亞哲呢？”

    “正朝他們去?！?/br>
    “這個時間他們應該在宿舍才對。我想他們今晚就會行動，是我偽造的信息打亂了張亞哲的計劃?！?/br>
    “如果出現意外因素，張亞哲通常會調整時間，重新制定計劃?！?/br>
    “今天的他不會?！比铋e沖進房間，裝備好血槍，拎起早已準備好的背包?！耙驗閺垇喺墁F在知道，他們幾個絕對‘不會死’。在他的概念里，田鶴才是真正有死亡危機的人。他剛才冷靜得實在太快了，這不正常?！?/br>
    “……那你為什么要跟去？”

    阮閑的動作停住幾秒：“沒有人是‘不死’的，唐亦步?！?/br>
    “你似乎很了解人類?！碧埔嗖缴斐鍪?，幫阮閑整了整衣領。

    “只是察言觀色比較熟練?！比铋e不自在地搶回領子?！白?，跟上他們?！?/br>
    唐亦步沒動：“你也很像人類?！?/br>
    阮閑內心一緊。他還沒來得及吐出用來補救的話，唐亦步就自顧自繼續了下去。

    “……很有觀察的價值?！彼⑿χf道，金色的眼睛閃閃發光?！皝?，我背你?！?/br>
    張亞哲一行人騎了浮空摩托，破開深沉的夜色，向燈火通明的ai城市沖去。阮閑被唐亦步背著，緊緊跟在三人后面。寒風掃過他的面頰，身前人的軀體厚實溫暖，緊繃的肌rou充滿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