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如意樓的包廂分為梅蘭竹菊四君子,阮瑜便按照這個順序找下去,很快便找到了‘聽竹軒’的所在。門虛掩著,從外頭能聽見里面的聲音,宋河正在說話:“你快點喝酒啊,發什么愣呢!” 謝聽嘆口氣,有些無奈地舉起酒杯喝了一口,他不是發愣,他是怕他爹什么時候找上來扒了他的這層皮。嗚嗚嗚他可真是舍命陪君子了啊。 阮瑜見果然是宋河幾人,便推開房門走了進去。一入內,便見到一個身著白衣的小姑娘正在給宋河斟酒,她見宋河如此,關心地道:“宋公子,你少喝一些,你臉都紅了?!?/br> 宋河擺擺手道:“你個小孩子管這些做什么,我倒是想問你,上回小爺我明明替你贖了身,你怎么又回來了?是不是那老鴇不肯放你走?待我去好好教訓教訓她,讓她知道厲害。讓你這樣的小姑娘來這種地方,安得什么心思!” 見宋河提起這事,阿月嘆了口氣,隨后又牽出一絲笑容道:“那日我阿娘將我賣給蕓娘時,我便簽了賣身契。那日宋公子只是將我送了回去,但賣身契在蕓娘手中,我便還是蕓娘的人?!?/br> “是我疏忽了,竟未想到這層,你且等著,我這就去把你的賣身契要過來?!彼魏訉⒕票莺莸胤畔?,正欲站起來。 阿月卻道:“別!宋公子的大恩大德阿月已經無以為報了,況且阿月聽聞因為那日的事情,宋公子也受了罰,阿月心中過意不去,怎敢再勞煩宋公子。況且……”她話鋒一轉,笑道,“蕓娘已經答應我只讓我賣藝不賣身,只要我好好學琴,等替蕓娘賺夠了銀子,過幾年她便會將我放走的?!?/br> 這也是不是辦法中的辦法了,宋河固然可以威逼蕓娘放了阿月,可是阿月的的確確是蕓娘真金白銀買來的,不是拐子,宋河若是再鬧騰,便沒道理了。 二人說話的時候,謝聽抬眸間正好見到門邊上站著一個穿著一身紫衣的少年郎,他還以為是什么人走錯了,蹙著眉頭說道:“喂,你誰???站在這里做什么,你……咦……你是阮姑娘?!” 說著說著謝聽開始反應過來,雖然阮瑜做了男裝打扮,但這張臉嬌俏的很,仔細一看便認出來了。 宋河聽見‘阮姑娘’三個字,亦是一驚,就連手中的酒杯都因為失手而掉落在了地上,粉碎。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看向站在門邊上的阮瑜。 阮瑜亦在看著他,而后又看了看他身邊伺候著的阿月,眸間情緒未明。宋河卻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立馬拉開了他與阿月之間的距離,心中亂糟糟的想著:她該不會誤解了我與阿月的關系吧……她會不會生氣? 他可以保證他與阿月之間真的清清白白,除了上回他看不過去救了她一回便再無任何瓜葛! 但冷靜下來之后,宋河便又十分懊惱。他憑什么要向她解釋?她都要嫁給別人去了,還要做他的干meimei,他還怕她誤會什么?莫說他真的跟阿月沒什么,便是有些什么,又與她有什么干系? 宋河一想起陸懷玉,心中便氣惱的很,掃了阮瑜一眼,冷冰冰的說道:“你來做什么?不是都要跟姓陸的成婚了,做什么還來找我?” 在路上的時候趙東跟阮瑜說其實被看上回宋河來了如意樓,其實跟在天香樓的時候沒什么兩樣,都是跟兄弟悶坐著喝酒,阮瑜便是信了的,所以在她進來時看見宋河身邊坐著個姑娘時,心中便不那么舒坦,好像扎了根刺一般難受。 她告訴自己,這肯定是因為前后的落差太大,所以才會如此,畢竟這跟趙東說的并不一樣。 她深呼吸一口氣,朝宋河說道:“有什么事回家再回去,在這里吵吵鬧鬧的算什么話?謝公子,宋河喝醉了,你扶他一把,咱們先回去吧?!?/br> 謝聽趕緊走過來,伸手便要扶住宋河??墒且膊恢涝趺吹?,今日的宋河就特別討厭看到阮瑜這幅樣子,他見阮瑜越冷靜,他便越惱怒,他一把揮開謝聽,輕輕一躍便坐在了桌上,斜眼看著阮瑜道:“有什么話就在這兒說清楚,我不回去?!?/br> 阮瑜的臉色也不那么好看了,她知道宋河是個不好惹的,但就宋河一個人生氣嗎?別人就不會生氣嗎?難道什么時候都得別人哄著他?什么道理? “宋河,你能不能別這樣意氣用事?你在這兒鬧什么?讓外人看笑話嗎?你能不能長進一些?”阮瑜有些煩躁,便有些口不擇言了,她上前幾步想要拉宋河走,“跟我回去?!?/br> 宋河卻因為阮瑜的話而惱怒,那根原本就扎在心里的刺扎的越發深了。 他一把推開阮瑜,眼中泛紅:“我就是不長進,我就是墮落,你管得著嗎?你的陸公子長進有出息不就行了嗎?你還來找我做什么?笑話我嗎?你少來——” 宋河雖然生氣,但推阮瑜的力氣并不大,他到底是舍不得弄疼她的。 可因為方才酒杯掉落,酒水灑了一地,阮瑜被這樣輕輕一推,便覺得腳下一滑,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還好沒有摔在碎瓷片上,沒有大礙,只不過用簪子簡單挽起來的發髻全部散開了,如瀑布般的墨發灑在肩頭。 “!”宋河嚇了一大跳,他指天為誓他不知道阮瑜會被他推倒。 他腳下動了幾步想要扶起阮瑜,阮瑜身旁的阿月卻已經將她扶了起來,眼中滿是慌張。 “公子……不是……姑娘,你沒事吧……我……我跟宋公子當真沒有什么的,姑娘莫要誤會!”阿月嚇壞了,她不知道宋河跟這位姑娘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還以為是自己的原因,讓阮瑜誤會了。 阮瑜抿唇掃了一眼宋河,只低低對阿月說了句:“不必驚慌,不關你的事?!北戕D身離去了。 她這回走的堅毅又決絕,讓宋河看的心中發慌,好似若是他這回不緊緊抓住的,以后恐怕都不會抓住了…… ********** 阮瑜走后,謝聽看著坐在那里不動如山的宋河,恨鐵不成鋼道:“宋河,你瘋了不成,你做什么要推她???現在她肯定是生氣了,你還不趕快追,坐在這里發什么呆!” 宋河沒有說話,謝聽感覺自己快要被氣的背過氣去了。 就連阿月也在勸著,可是宋河好像連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就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趙東在樓下攔著那幾個姑娘的同時,被她們拉到一旁灌酒去了,而后便見到阮瑜從樓下下來,表情有些冷,他叫了好幾聲都沒有答應。 他有些擔心,不知道上頭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趕緊從姑娘堆里逃了出來到了‘聽竹軒’。剛走進來便見地上酒水灑落,碎瓷片一地,他緊張地問道:“少爺……發生什么事情了嗎?這是怎么回事……?” 他打了個哆嗦,該不會是阮小姐看少爺來這種地方,氣不過所以動手打了少爺,還摔碎了酒杯吧!想起阮瑜方才的神情,趙東覺得十分有可能!少爺挨了阮小姐的耳光……趙東想想都覺得刺激。 宋河自然沒有回答趙東,反倒是謝聽沒好氣地說道:“能發生什么,你趕緊說說你家少爺,你可知他方才做了什么?他竟然將阮姑娘推倒在了地上,我讓他追上去道歉他還不肯去,我差些被他氣死!” “分明喜歡她,卻不肯明說,總是動不動就將事情搞砸,哪里有這樣不可理喻的人?若我是阮姑娘,我也會選擇人家陸公子!” “什……什么?!少爺推倒了阮小姐!”趙東嚇得面容失色,他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差了,少爺這是瘋了嗎?他顫抖著聲音說道:“少爺……方才我和阮小姐在來的路上,她跟我說……下人們所說她就要跟陸公子成婚的事情是假的,她對陸公子無意!也已經找夫人說清楚了,不愿意做夫人的干女兒……” “少爺……小的猜測……阮小姐她心中其實是有你的……可……可是你怎么能這樣待她……”趙東越說越覺得事態嚴重,“不過這下完了,人好心好意來這兒找你,你還這樣……這下阮小姐肯定不會原諒你了……” 宋河聽了趙東的話,冷峻的臉上終于有了別的神情,他兩步走到趙東跟前,一把拎住他的衣領,皺著眉頭問道:“你說什么?” 趙東打了個哆嗦,小聲說道:“小的……小的說這回完了……阮小姐肯定不會原諒少爺你了……” “不是這句?!彼魏永淠樀?。 謝聽聽不過去了,替趙東重復道:“他說阮姑娘說她并沒有要與陸公子成婚,也已經拒絕了你母親要認她做干女兒,怎么著?后悔這樣待她了吧?我看你現在該如何是好?!?/br> 宋河沉默著,任憑謝聽數落他。他的腦海當中閃過阮瑜摔倒在地時難過、失望的眼神,心中驀的一抽,她是不是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 騰地一下,宋河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大步朝著門口走去,才邁過了門檻,又回首看了看地上的凌亂。除去那幾片碎瓷片,還有一支被摔成了兩段的羊脂玉簪子,他記得,這支簪子是阮瑜的,方才就插在她的發間。 他將簪子撿起來,緊緊握在了手心。 他知他素來不是個好人,卻從未想過自己會做出這樣愚蠢的事情。若是他得知此事的時候,先沉住氣,去問問阮瑜是什么意思,或許就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可是他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他只要一想到阮瑜要嫁給陸懷玉了,心中就跟扎了刺一般,隱隱作痛。他早知道自己是喜歡阮瑜的了,可他口是心非,從來不敢承認。 謝聽說得對,他就是不可理喻。 他混蛋,他活該。 …… 阮瑜雖生氣,但到底怕自己披頭散發的模樣會惹得別人指指點點,所以在下樓的時候就已經將墨發編成了一股辮子盤在了腦后。 她走出如意樓,又去換上了自己的那身衣裳,看起來十分的冷靜,叫人看不出來她心中所想??芍挥兴约好靼?,她心里是痛的。 宋河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去拉他時,他毫不猶豫的推開她…… 掌心擦在地上時稍微破了點皮,有些熱辣的疼,阮瑜卻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她摸了摸頭上原本插著簪子的地方,想起自己摔倒的時候簪子已經掉落了。 可是她因為生氣,竟也沒去管它。那是穆氏送給她的簪子,她突然有些后悔沒有及時撿起來,如今更不可能回去拿了。 罷了,便這樣吧。 阮瑜回了宋府之后,便直接將自己關在了屋子里。阿襄覺得她今日看起來有些怪怪的,可又說不上哪里怪。 她知道之前阮瑜是跟趙東去找宋河了,便問:“宋公子呢?回來了嗎?” 阮瑜卻不答她,只是側了個身子,瞇縫著雙眼,聲音有些疲憊道:“阿襄,我困了?!?/br> 見阮瑜如此,阿襄便不再說話了。她將窗口的簾子都打了下來,溫聲道:“那小姐便好好睡一覺吧,阿襄侯在外間?!?/br> 既然小姐不想說便不說了,她本來也不怎么關心宋河的事情。他自己作死,管他呢!大不了又被叫到祠堂一頓打唄,總歸是他自作自受,活該罷了! 宋河來到一家專門修珠寶的鋪子里,將那支斷成了兩節的羊脂玉簪子拿了出來,冷聲道:“將這簪子修好要多久?” 掌柜的拿著簪子看了看,說道:“要是要不了多久,半個時辰就能成,只不過這簪子斷的地方不好接,得用金片接起來才行,這銀子嘛……” 咚的一聲,一錠銀子落在了柜臺上,掌柜的趕緊不再說話了,美滋滋的拿著簪子過去修了。有了銀子好辦事嘛。 這期間宋河哪里也沒有去,就坐在掌柜的旁邊盯著他修。這讓掌柜的壓力頗大,主要是宋河的眼神實在是太冷了,他背后直流冷汗,感覺他不是來修簪子的,反而是來搶劫的! 好在直到他將簪子修好,宋河也沒有做出殺人越貨的事情,掌柜的這才將懸起的一顆心咽了下去,雙手顫顫巍巍地將簪子遞過去,道:“宋爺,你的簪子修好了,都是按你的要求做的?!?/br> 宋河將簪子接過來,看見斷口處已經被接好了,這掌柜的手藝倒真是不錯,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曾經摔斷過。 尤其是斷口處的那片小金片上寫著一個字——魚。 他破天荒的勾唇笑了笑,這是阮瑜的魚。他才不承認瑜是美玉的意思,若果真如此,豈不是更陸懷玉更相配了? 他每每想到此處便咬牙切齒。 但將這瑜看做是魚的話,就跟他宋河更加相配了,試問,小魚兒又哪里離得開他宋河呢? 根本離不開。 宋河拿著簪子回去了,到了宋府之后便直奔阮瑜所住的院子??稍诫x的她近了,他便走的越慢,他知道阮瑜今日是真的生氣了。 雖然從前自己也經常欺負阮瑜,但到底不像今日那樣荒唐。今日阮瑜走的時候,他看得出來她是真的生他的氣了。 他沒有哄女人的經驗,有些不知道該從哪里下手??梢仓?,既然做錯了事便要拿出誠懇的態度去認錯,若是她不原諒,他便一直認錯,直到她原諒為之。 若是他不解氣,便是打他罵他都行,他不在意的。 怕只怕的是,阮瑜根本就不想見他。 宋河來到阮瑜房前,見房門緊閉,躊躇之后便敲了敲門。阿襄在外間,聽見了敲門聲之后怕吵醒阮瑜,趕緊過去將門打開,她卻不知道阮瑜壓根就沒有睡著。 她見外面站的人竟然是宋河,有些詫異:“宋公子?你……是來找我家小姐的嗎?” “嗯,她……在嗎?”宋河問道。 阮瑜點點頭:“在是在的,不過小姐已經睡著了,宋公子還是先回去,等晚些再過來吧?!?/br> 說完她便要將門關上,雖然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但大致能猜出來小姐跟宋河之間肯定鬧矛盾了。宋河趕緊抓住門,阿襄便關不上了。她蹙著眉頭不高興地說道:“宋公子這是意欲何為?” 宋河知道自己不該如此,趕緊收回手,說道:“那我就在外面等她吧,她若是醒過來你便跟她說一聲?!?/br> 說完宋河便轉身走到了院子里站著等候,阿襄稀奇地看著今日的宋河,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宋河那么霸道的一個人,今天怎么成了只乖巧聽話的小貓咪…… 這、這也太奇怪了吧! 阿襄狐疑地看了宋河一眼,便將門關上了,罷了,他愛等就等著吧。 阮瑜自然是聽到了外面的動靜的,但她心中有了氣,也不愿意去理會。 就這樣,宋河愣是在外面等了一個多時辰,期間哪里也沒有去。阿襄倒是趴在窗口看了好幾次,每次發現他還不走,就嘖嘖稱奇。 但一見床上的阮瑜還躺著,似乎并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也不去喚她,就這樣等候著。 再過了半個時辰的時候,天空變了顏色,烏云漫布,天邊想起了一聲聲悶雷,不過片刻的工夫,豆大的雨水便嘩啦啦落了下來,砸在青磚灰瓦上,也砸在宋河身上,如珠落玉盤。 不消半刻的工夫,宋河身上便濕透了,可是他還堅持站在那處,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 阿襄原本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聽見了悶雷聲,趕緊從榻上起來,躋著鞋子趴在窗前看,卻見宋河還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走也不知道躲雨。 她嘟囔著:“這宋公子今日莫不是傻了不成?下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去躲一躲?!?/br> 她幾步走到里間,正琢磨著要不要叫醒阮瑜的時候,阮瑜卻開口了:“他還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