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此時光線正強,越過云彩,斜照下來,她驀然蹙起細眉,卻在瞬間,眼前的男人側了側身子,替她遮住了光線,男人忽然彎下身子,溫熱的鼻息拂過她的臉頰,她下意識地攥緊珠簾,兩頰涌上紅霞。 他垂眸看著小姑娘的頭頂青絲,眉宇間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并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聲音輕緩地說著自己剛進城時的感受:“我只是瞧著他與你并行,心中不甚舒坦?!?/br> 指腹擦上她的臉頰,甚是溫柔,帶著幾分誘哄,越見些許輕柔:“是我未處理好,不是惱你,快莫難受了?!?/br> 耳邊壓著極低的啞聲,透著一分輕笑,一陣酥麻在血液里亂竄,洛伊兒臉頰越發紅,漸漸蔓延朝下,修長白皙的脖頸也染上了緋紅,面前的男人眸色淺暗。 他倏地直起身子,聲音有些低:“快去快回,莫在城外久留?!?/br> 他頓了頓,面前的女子已經仰起臉頰看他,那雙美人眸中帶著讓人心下微顫的柔光,他的聲音越發低了些,透著些說不出的眷念纏綿: “過些日子,我再去侯府看你?!?/br> 洛伊兒想到三日后老夫人的壽辰宴,知曉他定是會來,她眼尾染上幾分緋紅媚意,低下頭,聲音極低又極細地應:“嗯?!?/br> 因著他們一行人的耽誤,此時城門口已經堆了好多人,只是他們身份特殊,守城門衛才沒有上前打擾。 方瑾凌看著此番情景,深鎖眉頭,他將珠簾放下,遮住了女子滿面的紅霞。 不遠處的方瑾瑜靜靜看著這一幕,眸子的神色越來越涼,卻一言未發,也并未上前,只停留在原處。 方瑾凌駕著馬后退了幾步,于方瑾瑜五步遠處停下,面色淡淡,眸子里卻是幽深冷意,他不在意方瑾瑜如何想,只是他窺探小姑娘的心思太明顯,讓他心底生起了幾分薄涼,他面上神色越發寡淡,漠然說了句: “溫王既然無事,便隨著本王一同進宮,如何?” 方瑾瑜微勾起輕笑,溫和近人,竟與洛伊兒平日里的模樣有幾分相似,男人眼底神色添了幾分涼意,方瑾瑜笑道:“如此自然好?!?/br> 方瑾瑜朝未有一絲動靜的馬車看去,輕扯了扯嘴角。 馬車外傳來一陣漸行漸遠的馬蹄聲,直至聽不見聲音,洛伊兒才微松開手中緊攥著的帕子,她深深舒了一口氣,斂了斂眸子,淡淡道:“前行?!?/br> 馬車終于開始動起,朝著明凈寺的方向而去。 她將佛經供奉于佛堂之上,待一切做好后,才吩咐下人去尋邱氏。 待邱氏過來時,面色帶有一絲惶恐討好,她低聲著道:“三小姐安,三小姐怎么在此?” 洛伊兒輕瞥了她一眼,一句話也未同她說,便徑直上了馬車,邱氏面色微緊,便見那已經轉過頭的馬車傳來一道輕柔的聲音: “回府?!?/br> 她尚有些茫然,就見一下人有些不耐道:“邱姨娘快些上馬車,不然還讓三小姐等著你不成?” 這時,她才看見那輛奢華的馬車后,還跟著一輛馬車,她頓時明白了那下人的話,再回頭,就發現自己的丫鬟已經收拾好了包袱,剛趕到這兒,她沒有多問,趕緊上了馬車。 她在這明凈寺待了四個多月,習慣了侯府奢侈生活的她,自然對此覺得十分清苦,如今有機會回府,她唯恐慢了些許,就錯過了機會。 一行人趕在太陽落山前,終于到了侯府。 洛伊兒把人帶到,便不再管邱氏,使了一個丫鬟去芳韻堂與楚氏說聲,她便自行回了云霞苑。 云霞苑里早就備好了熱水,她一番洗漱后,方才來得及用膳。 做完了一切,她斜斜歪在軟榻上,漫不經心地擺著棋盤,蔥白的指尖捻著一枚白色的玉棋,黑白兩子擺的錯綜復雜。 盼思棋藝不精,只粗粗一看,便也知自家小姐心思不在這上面。 她也想起今日在城門口的情景,她當時心下也捏了把汗,自家小姐明明未做何,她也不知為何,就覺得當時的氣氛有些莫名令人不安。 更讓她有些想不到的是,自家小姐竟然…… 她緊緊蹙起眉尖,自家小姐似乎對靖王有些上了心,她悄悄抬頭偷瞧了一眼自家小姐,只見女子側靠在窗邊,外面灰白的夜色上方掛著一輪彎月,月光打在其如凝脂的臉頰上,為她鍍上一層淡淡的熒光,似是謫仙神女般。 盼思瞬間有些恍惚,小姐這般的女子應不會有男子不愛吧。 所以,溫王殿下年年不忘她的生辰,靖王殿下不顧自身安危、冒著大火救她。 她驀然瞧著窗邊的女子轉過頭,朝著她輕笑,眸子帶著些許柔和的笑意,她忽然間回神,淡淡彎起嘴角笑,自家小姐這么好的人,配誰都是配得上。 …… 老夫人的壽辰,侯府早早就開始準備了。 壽辰當日,楚氏還特意請了戲臺子,設在小花園中,前廳擺著宴席,一排排丫鬟來回去往,穿梭在人群擺著糕點、點綴、清茶、美酒和佳肴。 清晨不過辰時,洛伊兒便被盼思喚醒,昨夜里她特意睡得早,被喚醒時,也算清醒,云霞苑外早就忙碌起來,她被人伺候著洗漱更衣后,帶著朝芳韻堂走去,一路上都能看見下人們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好似過新年般。 洛伊兒輕抿起唇淺笑,對著這些下人來說,這的確是喜事,雖比平日里忙活了些,但是主子們總不會在這日吝嗇,自會多有賞銀,她們盼著的也不過就是這些銀錢。 她到了芳韻堂后,楚氏已然準備好在等著她了,她們此時要一同去慈惠堂請安,之后楚氏還要到前院忙著招待賓客,她身為府中嫡女,自然也同樣不得清閑。 今日的侯爺,以及府中的兩位公子自然是告了假,等請安之后,都要陪在前院。 可能因為人逢喜事,今日的老夫人看上去氣色十分好,洛伊兒同楚氏請安落座之后,她看著早早便到了慈惠堂,此時在老夫人一側的洛茜,眸色輕閃了閃。 最近洛茜常來慈惠堂,這慈惠堂的人似乎也不將她當外人般,瞧著竟十分親近。 這般想著,就看見一丫鬟進來上茶,洛茜伸手接過,親自遞給老夫人,一陣噓寒問暖,另一旁的關嬤嬤也笑著看著,竟一副和樂融融的模樣,尤其是那丫鬟還十分恭敬地朝洛茜服了服身子,甚至忘了在另一側的侯府夫人和嫡出小姐的茶水都還未上。 洛伊兒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梢,斂眉淺笑,這慈惠堂的人在老夫人庇護下,似乎也有些看不清這侯府的主子是誰了。 等了片刻后,洛伊兒右側的桌子上,終于擺上了茶杯,裊裊茶香飄來,她側眸看了眼。 是碧螺春,上好的茶葉,泡茶的人也很細心,未留一絲殘渣。 只是…… 站在洛伊兒身旁的盼思皺起眉頭,自家小姐愛茶,卻是素來不喜碧螺春,這慈惠堂的人是怎么回事?府中名茶那么多中,怎就正好撞上了? 她從未在府中遇到這種情況,心底有些不滿,側頭看向洛伊兒。 洛伊兒輕瞥了一眼茶杯,就收回了視線,面上笑意未變,微勾起唇角,眸色越發輕柔可人。 盼思莫名覺得有些涼意,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 第50章 楚氏剛端起茶杯, 還未送到嘴邊,就微蹙起眉頭,隨后直接放下,茶杯底與桌面碰觸, 發出一道清脆的響聲, 那邊和樂融融的場景一頓。 楚氏神色淡淡,對那方的反應置若罔聞, 平淡地看著剛剛那個上茶的下人:“換茶?!?/br> 那丫鬟也不知是不是新人,面色陡然一變, 惶恐道:“夫人恕罪, 奴婢這就去?!?/br> 洛茜低頭退到一旁,老夫人面色微冷:“我這慈惠堂的茶水, 都已經入不了夫人的眼了嗎?” 楚氏輕撫了撫自己發髻的上簪子,不緊不慢地撩起眼皮,與她對視:“娘說得什么話, 不過是奴才上錯了茶水, 讓她換了便是,娘又何必動怒?!?/br> 她平靜的語氣,讓老夫人心底升起不滿,前些日子,剛傳來消息,她劉家的那位侄子在牢獄中喪了命,家嫂送進來的家書,上面隱隱的指責埋怨之意, 只讓她覺得老臉泛紅。 此時看見了楚氏,便帶著些了遷怒,就連之前侯爺特意來說的話也都拋在腦后,她冷笑著:“侯府這么多年的尊貴日子享多了,連碧螺春這等名茶都入不了你的眼,也不知你是對這茶水不滿,還是對老身有所不滿?” 一頂不孝的帽子壓下,洛伊兒眸色泛涼,她一手隨意搭在桌子上,紫檀木桌襯得她指尖越發蔥白,她輕勾了嘴角,眼尾處微透著些諷笑。 當初楚氏嫁入侯府之時,侯府尚在老侯爺手中,已經漸漸走了下坡路,如何同風頭正盛的楚氏一族相比?楚氏與侯府一門親事,本就算是低嫁。 聯姻、聯姻,本就是兩個家族有了關系紐扣,侯府后來的崛起,與楚氏一族又怎脫得了關系?如今老夫人來侯府尊貴日子說事,的確有些可笑。 果不其然,楚氏在聽完老夫人的話后,她輕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向老夫人:“我自幼便如此,倒是沒想到,現如今反而還要委屈自己了?” 老夫人一噎,面色頓時有些不好看,滿屋的人都低著頭不敢說話,原先喜慶熱鬧的氣氛冷寂下來。 洛茜這時突然皺眉走上前,站在老夫人的身邊,似有些遲疑:“母親,今日是祖母的壽辰,您還是別惹祖母生氣了?!?/br> 剛剛兩位長輩之間的對方,洛伊兒不好插口,而此時她看著上前的洛茜,眸底染笑,指尖輕點著桌面收回,不緊不慢地笑道: “我倒是不知,何時一個庶女也敢指責主母行事不當了?” 她話露鋒芒,不帶一絲曾經的溫和,像是被侵略領地的小獸,堅定維護著楚氏的利益,她輕輕抬眸,淺笑著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諷涼意。 洛茜面色不變,只是皺眉道:“三妹,你誤解我的意思了,只是祖母年紀大了,我擔心祖母的身體罷了?!?/br> 老夫人冷笑兩聲:“夠了,茜兒,你擔憂祖母,并不代表其他人也像你一般有孝心?!?/br> 洛茜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十分無奈,低嘆了一口氣,退到老夫人身后,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她微勾起嘴角,抬起頭朝洛伊兒看去,就見那人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絲毫未將她放在心上的模樣,她面色一頓,袖子里的手帕捏緊。 洛伊兒還待說話,老夫人就直接打斷了她:“怎么,伊兒覺得祖母的話不對?” 洛伊兒手持帕子,輕笑了一聲,對于她的話絲毫不怵,抬眸淺笑著道:“今日是祖母的壽辰,伊兒本不該多嘴,只是也不得不糾正祖母話中不對的地方?!?/br> 老夫人的神色越來越冷,她勾著唇角,緩緩道出:“娘親多年來管理侯府,孝敬祖母,絲毫未有過怠慢,今日也不知如何得了祖母一句不孝的評價?!?/br> “祖母若有不滿之處,可否言明,娘親與伊兒才好及時改過,祖母,您說對不對?” 楚氏勉強勾起嘴角,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失落難過之色,強顏歡笑:“好了,伊兒不要再說了,娘總有她的道理?!?/br> 洛伊兒面上的笑意也漸漸消失,往年老夫人對她的好,她不是不記在心上,只是若讓她選,她定是要護著楚氏的,她蔥白的指尖緊緊捏著帕子,眼眶微微泛紅,眸子里似含了無數委屈之意,她聲音極輕極細,帶著幾分擔憂心疼: “伊兒也是不愿祖母有一絲不開心,只盼著能做得更好,若是伊兒言有所失,還請祖母不要怪罪?!?/br> 老夫人看著兩人一唱一和,一副被人欺負了的模樣,心底直氣得泛疼,受欺負?這府中還有人敢欺負她們? “你們……”她陡然拍桌而起,氣得直捂著胸口深呼吸,一手伸出,顫顫巍巍地指著她們:“放肆!” 關嬤嬤連忙上前扶住她,想轉過來說些什么,卻在看見楚氏冷淡一瞥后,訕訕不敢多嘴,低著頭,撫著老夫人的后背。 她們這些下人,比主子看得清。 楚氏管理侯府數十年之久,人脈威信在府中早就根深蒂固,便是老夫人心有復出的念頭,又豈是那么容易? 若是楚氏不受寵還好,但是,侯爺敬她,重她。 就連上次,老夫人不過冷落了她幾日,那段時間政務繁忙的侯爺硬是抽出時間,進了慈惠堂與老夫人談了許久,連這絲委屈都不愿讓她受,老夫人又能將楚氏怎么樣呢? 更何況,兩位公子都已及冠,在朝中身擔重職,唯一一位嫡小姐更是已定的皇室中人,甚至有可能成為最尊貴的女子,楚氏早就不是可以任由老夫人拿捏的人了。 便是最初楚氏剛嫁進來的時候,老夫人都不敢為難對方,更何況現如今? 其實關嬤嬤對于老夫人這段時間不理智的行為,隱隱有些不贊同,只是她不過是個奴才,能做的不過是勸解,只是人老了,就開始念著曾經,更何況是娘家唯一的親侄子,她也不知該如何勸。 一旁的洛茜也及時上前,擔憂地扶住她另一只手臂,低頭不敢多說話。 老夫人這副模樣,洛伊兒自然不能再坐在原處,她也跟著站起來,想去扶老夫人,卻被老夫人一下子甩開,她動作僵在原處,指尖輕顫著緩緩收回。 她似被傷了心,緊緊抿著唇,眼睫一顫一顫,漸漸浸濕聚成一滴淚珠,從如凝脂的臉頰滾落,她猛然掀開衣擺跪地,帶著一絲哭腔: “祖母,您別氣壞身子,有什么不滿,您皆沖著伊兒發便是?!?/br> 老夫人動作微頓,看著她泛紅的眼眶,眸子里絲毫掩飾不住的擔憂,眼底有著些許遲疑,娘家侄子的確親,可是面前跪著的也是在她膝邊疼著寵著長大的嫡孫女。 瞧著她此時哭著的模樣,她也有些于心不忍,她其實心底知道,這嫡孫女向來金貴,今日上的茶水不是楚氏故意要與她作對,而是瞧不得這嫡孫女受一絲委屈,她疼了這孫女這么多年,又怎會不知她的喜好。 她雖老了,心卻沒瞎,今日的茶水上來后,她便知是誰搞的鬼,只是,她心中終究有氣,便也跟著借題發揮,她想著為難楚氏,卻忘了楚氏是她那嫡親孫女的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