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伊兒在看什么?” 他平日里話極少,與她在一起時,洛伊兒不知,可他卻是不知不覺中比往日要話多了些。 洛伊兒彎了彎眼眸,她挽起臉側的青絲別到耳后,才輕聲說:“往日很少見爹爹他們穿朝服,這才一時好奇,殿下可莫怪?!?/br> 兩人走到竹林后方,那里隱隱綽綽可以看見一排梅樹,只是此時尚未開花,干枯的褐色枝椏,梅林在云霞苑后方,每到年關,院里掛起燈籠,寒風冷雪中,淡淡梅香飄進云霞苑,別有一番風味。 方瑾凌從一旁的樓閣別院移開視線,就聽見旁邊女子帶笑的聲音:“那處是一片梅林,去年冬日我心血來潮,在寒日里讓丫鬟擺琴在梅樹下,那一首曲子讓我手指凍得僵硬,后來娘親知道后,差點怒得讓人砍了這片梅林?!?/br> 齊侯府嫡女,精通琴藝,曾在當今圣上生辰時一曲驚艷四座。 只可惜,那時他尚在邊關,并未聽得那首驚艷四座的曲子,方瑾凌眸底似閃過一絲遺憾,又聽到她后面的話,他極快地皺了一下眉尖,平平淡淡道:“夫人向來穩妥?!?/br> 他話中的夫人自然就是楚氏,這一番話也就是表示他也是贊成將那片梅林砍了的,洛伊兒訝然后,咬了咬唇瓣,轉過身面對方瑾凌,有些不依道:“殿下!” 方瑾凌雙手負于身后,未想到她會突然轉過身來,險些撞到她,下意識伸手一扶,攬在了她的腰間,洛伊兒臉頰上染上幾分紅霞,方瑾凌神色一暗,只覺一陣柔軟纖細,手掌忍不住緊了緊。 兩人面對面而立,洛伊兒仰頭望進他的眸子,羞澀淡淡從眸子里流露,她余光瞥見一旁低頭的下人,頓時回神,雙手抵在他胸膛推開他,連忙側過身去,抬手遮住自己發燙的臉頰。 方瑾凌負手而立,寬袖里的指尖輕捻了捻,他眸子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洛伊兒還沉浸在自己情緒里,就聽見他的聲音:“王府也有一片梅林?!?/br> 洛伊兒輕咬唇,忍住眼底的羞澀,抬眸不解:“靖王府的紅梅林,伊兒早有耳聞,慶雅公主曾與伊兒說過,甚想在雪日里,到靖王府一觀?!?/br> 她歪了歪頭,眸子里多了幾分淺淺的情緒:“只是殿下早些年不在京城,慶雅公主這一想法,便不得不作罷了?!?/br> 方瑾凌望進她的眸子中,負在背后的雙手不著痕跡地握了握,他聲音有些低沉:“她若是想去,你大可邀請她?!?/br> 伊兒眨了眨眼睛,就見他暗沉的眸色,陡然臉色一紅,她……她邀請慶雅公主去靖王府?自來只有主人邀請客人一說,哪有、哪有…… 他垂下眸子,聲音里似乎有些不易察覺的溫情:“只是一點,不得彈琴?!?/br> 伊兒臉色轟然一紅,她低下頭,嫩白的雙手絞在一起,可是眸子中的神色卻不由得閃了閃,他此話,似乎在承認她也是靖王府的主人。 無人看見的地方,她嘴角的笑意寡淡了一些,這一時的寵愛又能維持多久呢? 方瑾凌望著她的頭頂,似乎不解她為何情緒有片刻的失落,眸子閃了閃,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第35章 酉時三刻,靖王府書房里, 方瑾凌與其謀士正商議著今日朝堂上之事。 兩個月前, 梧州恰逢大旱,圣上下旨讓簡毅侯前往梧州賑災。 簡毅侯是圣上親信, 且不止如此, 他生母乃是圣上胞妹,只是在當初奪嫡之時, 長公主為救圣上而身死,故,他深得皇上寵信,可以說不亞于對眾位皇子的寵愛, 他手握重兵,三年前若不是靖王自請出兵西涼,那么帶兵前往西涼的人選必定是簡毅侯。 甚至可以說,若是能得了簡毅侯的支持,那么儲君之位幾欲唾手可得。 只是一點,簡毅侯性情陰鷙孤僻,從不與眾位皇子交好, 他自幼生長在邊關, 直到三年前, 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 被圣上急召回京, 可是到如今, 圣上依舊還未下旨賜婚, 京中一直有傳聞,是簡毅侯不愿。 是以,當初圣上下旨讓他前往梧州賑災之時,滿朝文武都有所驚訝,簡毅侯本就手握兵權,此番前去賑災,那必然是聲名顯噪,如此一來,那豈不是……不過眾人雖又有些憂心,但是倒是從不擔憂簡毅侯能否處理梧州一事。 這事原本與靖王并無干系,可是就在三天前,簡毅侯一通奏折上京,奏折里言明他察覺梧州知府似有貪污賑銀之嫌,也是這時,眾人才明白,原來簡毅侯前往梧州,并不單單是為了賑災一事。 這梧州知府明面上沒有站隊,其實背地里早已屬裕王一派,這是靖王府密探傳回來的消息。 簡毅侯上報圣上,而不是直接處理,大概也是因為知道了梧州知府這一層關系。 此時,靖王和其謀士之所以齊聚王府,則是因為就在今日朝堂上,圣上下旨讓靖王前往梧州處理此事。 書房里,方瑾凌坐在紫檀木椅上,低垂著眸子,手指敲在書桌面上,聽著書房內各謀士的爭吵,他淡淡抬眸,看向一旁沒有說話的中年男子,低沉道:“歐陽先生如何看?!?/br> 書房里一靜,順著方瑾凌的視線,眾人也都看向那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也就是歐陽,他身子極其單薄,聽到王爺的話,他抬手撫了撫自己短淺的胡子,淡淡笑了笑:“王爺到了梧州之后,打算如何做?” 方瑾凌斂眉,平淡的聲音透著一股寒意:“若是梧州知府當真貪污賑銀,自當嚴懲不貸?!?/br> 歐陽先生點點頭:“自當如此,只是王爺此去梧州,最重要的目的,不在梧州知府?!?/br> 方瑾凌眸子滑過一絲極淡的幽光:“先生的意思是,簡毅侯?!?/br> “是,王爺應該知曉,儲君之位的爭奪,簡毅侯的站位是重中之重,甚至可以說是最關鍵的人,若是能得了他的幫助,那王爺這么多年的籌謀必然是事半功倍?!?/br> 書房中其他的謀士都點著頭,對此話皆為贊同,方瑾凌頷首,淡淡問:“本王自然知曉,只是簡毅侯從不理會儲君一事,先生又有何法?” 歐陽先生搖了搖頭,笑道:“若是往常,自然無法打動簡毅侯,只是如今,簡毅侯卻是將條件開了出來?!?/br> 方瑾凌瞇了瞇眼:“先生這是何意?” “梧州知府貪污,即使他是裕王的人,簡毅侯奉旨行事,便是拿下梧州知府,圣上也并不會怪罪他,就連裕王即使心中記恨,卻也只能隱忍下來,如此一來,他為何還要上奏圣上?” 方瑾凌漠然,沒有接話,等著他繼續說: “據屬下所知,此次簡毅侯前往梧州知府,似乎看中了一名女子?!?/br> 歐陽先生抬起頭一笑:“而這名女子正是梧州知府的兒媳!” 此話一出,滿屋震驚,簡毅侯是何人?即使圣上曾有意將慶雅公主許配給他,都被他明里暗里擋了回來,如今卻看上了一個有夫之婦,如何能不讓人震驚。 方瑾凌微微蹙起眉頭,簡毅侯鬧了那么大動靜,竟然只是為了一個女子? 他指節彎曲,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面,心下了然,這個女子,便是能打動簡毅侯的關鍵。 他閉了閉眸子,復又睜開,眼底神色歸為平靜,淡漠道:“本王知道了?!?/br> 歐陽先生撫了撫胡子,眼中光芒微閃,方瑾凌抬眸:“歐陽先生還有何話要說?” “屬下只是在想,圣上將梧州一事交于王爺,是否有其自己的打算在其中?!睔W陽先生隱晦地提了一句,便閉口不言。 書房外,衛風正在守著,福山走進來,低聲問他:“王爺還在忙?” 衛風點頭:“嗯,最近朝事繁瑣,應是又要到亥時了?!?/br> 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將梧州一事交由了王爺,而從京城到梧州,一來一回,快馬加鞭也要走五六日,更何況像是王爺這樣領著差事而去的,沒有一月半旬的時間,王爺定然是趕不回來的。 也許正是因此,洛將軍今日不過隨口一提議,王爺才會特意去了侯府一趟。 福山苦著一張臉:“膳房剛將晚膳送來,你進去稟告一聲?” 衛風瞪了他一眼,側過身子,道:“這些事情,都該由你這大總管cao心才是?!?/br> 福山斂了斂浮塵,瞧著時間的確不早了,也不再和衛風貧嘴,他敲了敲門,書房里的聲音一頓,他低了低頭,等到里面讓他進去,他才推開房門,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剛走進去,就聽見王爺說:“今日便到這里,你們退下吧?!?/br> 等到眾人全部離開后,福山才試探地抬了抬頭,瞧見王爺桌面上的茶水已然沒有了熱氣,卻是滿滿當當的一杯,絲毫不見少,心下了然,王爺今日繁忙,連喝口熱茶的時間都未有。 方瑾凌垂眸看著卷折,見福山進來卻沒有說話,眉尖皺起,暗沉開口:“何事?” 福山瞬間回神,收回視線,低下身子:“王爺,該用晚膳了?!?/br> 方瑾凌手中的動作一頓:“何時了?” “回稟王爺,此時已是酉時三刻?!?/br> 方瑾凌抬眸,將毛筆放在硯臺上,微微向后陷在靠椅上,他抬手捏了捏眉尖,舒了兩分乏意,淡淡道:“擺到前廳?!?/br> “是?!备I降皖^退下,心下卻是在想,今日王爺似乎心情不錯,往日這時,王爺雖未表現出來,但是書房內總是沉悶之氣,更不用說像今日這般準時用膳。 書房內,方瑾凌閉眼養神,明日就要啟程前往梧州,此番一行,不知能否在她生辰前趕回。 方瑾凌突然心中微微一滯,還有一年零半個月,她便要及笄了…… 與此同時的齊侯府,卻沒有這么平靜。 洛芙的生辰在八月初,和洛伊兒不過十日之差,也許是因為洛伊兒的生辰宴從不大辦,其他庶女的生辰宴自然不會超過她的規格,所以,幾乎侯府中的姑娘從未大辦過生辰宴。 洛芙今年及笄,她滿心期待今年府中會大辦一場,畢竟這也代表了侯府對她這個庶女的看重,對她日后尋親事都是有著極大的好處的。 她想著,大姐及笄時,府中也熱鬧了一番,今年輪到她時,應該會更熱鬧一些吧? 可是,她的這個希望在這個晚上,盡數成空。 就在剛剛,夫人派人去了邱姨娘那里一趟,說是府中近日多有事端,需要一人為侯府祈福,邱姨娘往日勞苦功高,由邱姨娘前往明凈寺為侯府祈福最合適不過了。 而這一去,怕是沒有一個月,根本回不來。 更甚至,姨娘是否真的能回來,還是要聽楚氏的意思。 卻不僅僅如此。 今夜里,芳韻堂傳出消息,夫人身感不適,連夜傳了府醫,此事也驚動了侯爺,在前院忙碌的洛煜安暗沉著神色,進了芳韻堂。 芳韻堂里站了多人,主母不適,小輩為表孝心,此時自然是要到場。 洛茜依舊半低垂著頭,洛芙臉上有隱隱不安,剛剛夫人才派人去傳話,轉眼就傳了府醫,她著實無法不去想,這是不是夫人對她今日所為的警告? 洛芋面露幾分擔憂,安靜地站在原處。 洛櫻一臉擔憂著急,竟是忍不住般拿著帕子拭了拭眼角。 洛煜安坐在芳韻堂的紫檀花椅上,閉著眼眸,臉色暗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什么。 洛伊兒此時在內室,她緊緊蹙著眉尖,美眸中有些擔憂關切、甚至還隱著些許疑慮,楚氏昏迷一事,她事先并不知曉,她看向一旁站著的張嬤嬤,就見張嬤嬤對她搖了搖頭,臉上也是一片擔憂之色,楚氏的雙手露在錦被外面,似乎動了動。 洛伊兒眸色微閃,自從原文劇情正式開始后,府中大大小小的事不斷,洛伊兒緊抿著唇,她心下了然,這些事情背后,即使不是洛茜所為,也與她有一定的關系。 只是,竟然能將手插入芳韻堂,侯府何時出了這樣的人物?甚至還能讓楚氏做這場戲? 一旁的府醫皺著眉頭,似乎遇到了什么難事,洛伊兒蹙眉,往日的溫和不再,著急地問:“如何?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府醫向她拱了拱手,搖頭道:“小姐,夫人這情況,有些像是發熱,卻又和發熱有些區別,老夫一時竟然看不出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br> “什么!” 洛伊兒難掩擔憂怒氣的驚呼聲傳出內室,讓等在外面的眾人臉色一變。 眾人不禁在心底胡思亂想,洛伊兒幾乎從未失態過,就連當初賜婚圣旨下來的時候,都不曾見她變了臉色,楚氏究竟如何了?竟能讓她如此驚呼? 洛煜安猛然站起身,朝內室大步走去,寬大的衣袖從桌面拂過,不慎打翻杯盞,“啪嗒”一聲落地,順著地面滾了兩圈,這道破碎聲也讓屋內的氣氛更加沉悶壓抑了幾分。 洛齊彥不動聲色地掃了在場的眾人一眼,卻并未發現有什么不對,眉頭微微蹙起,忍不住突然咳嗽了起來,臉色被漲紅,洛齊衡臉色一變,一手扶住他單薄的身子,朝一旁的奴才斥道: “愣著干什么,還不給二公子倒茶!” 屋內的沉悶被打破,伺候的丫鬟急忙地倒了一杯涼茶,被洛齊衡一把奪過,親自端給洛齊彥,見他喝完水,臉色好看了一些,才松了口氣,皺眉問道: “好些了嗎?” 洛齊彥搖搖頭,嘴唇有些慘白,卻還是勉強露了一抹笑:“我沒事?!?/br> 話落,他淡泊如玉的眸子就望向內室,眸子里止不住地擔憂,洛齊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安慰:“不會有事的?!?/br> 屋里的氣氛太壓抑,洛茜等人都不敢發出聲音,只是洛茜望著洛齊彥的眼神里似乎有些許的復雜,只是很快,她便低下頭去,掩埋了眼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