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時琴算是懂了,她被人訛上了,想到還呆在機場等待的時黎,她肯定是不能叫保險公司的,這一來二去不僅耽誤時間,倘若時黎回去打聽消息,她的計劃準要泡湯。 這兩人見她不肯下車,揚起巴掌重重砸在玻璃窗上,嚇得時琴心驚rou跳,她平日里雖然喜歡玩陰的,但交手都是體面人,哪里撞到過這樣的直面恐嚇,唬得不知所措。 時琴縮在位置上咽口水,身后的其他車見狀瘋狂按喇叭催促,這是雙向兩車道,一旦堵住后車都動不了,時琴被吵得頭暈,按著方向盤大喊,“夠了——說吧,究竟要多少?” 。 時黎喝了半杯咖啡,沒等到時琴,等到服務生。 系著卡其色圍裙的少女模樣青澀,看樣子是趁著空閑打暑假工的學生妹,說話語氣又輕又不自信,“女士,抱歉打擾了,請問您愿意拼桌嗎?這里有位先生需要位置,但現在只有您這里有空位……不好意思打擾了?!?/br> 時黎將自己的手提包拿開,示意可以。服務生松了口氣,又道了幾句謝,很快就引著一個男人就坐。 一靠近就是柏木特有的氣味,時黎嗅著,似乎是萬寶龍tarwalker,鶴川偏愛這種雪覆松木的味道。她好奇抬眸,只是一眼,就定住。 陸商?! 面前的男人灰色西裝,身材高挑修長,偏偏神態冷漠,鏡框擋住眼中的深思,透出皮囊的是溫文爾雅的無害氣息,毫無印象中的陰冷狠戾。 這讓時黎想到了陸鶴川。 本能,她從心底泛起惡心,他搶了陸鶴川的家業還嫌不夠,連他的神態、喜好都要學了去? 時黎站起身想走,陸商卻攥住她的手腕,她掙扎不開,見店里人好奇朝著他們看來,面子下不去,只能乖乖坐下,咬緊牙低聲問,“干什么,放尊重點?!?/br> 陸商眼神淡漠,嘴角卻輕輕勾起,“向嫂子問好?!?/br> 時黎怒極,她就知道這種人披著羊皮還是狼。先前鶴川還在,她逼著陸商喊自己嫂子,他不肯,現在卻故意用這個激怒她,“你別太過分——” 陸商并沒有立即回答,他側身靠在椅背上微微挑起下巴,譏誚反問,“你說晚上有我的約會?” 時黎氣笑了,這個人還是那么自作多情那么不要臉。 她剛才是想利用“追求者”婉拒時琴將她許配給陳必達的“好意”,所以臨時編了個不存在的男人,姓“陸”也僅僅是她腦子里只想到“陸”這個姓,也不知道這聽墻角的怎么就誤會了? 時黎拒絕跟他解釋,她不想與這種人廢話。 陸商卻不想放過她,攥住時黎的手指微微用力,他的手很干凈,指節修長勻稱,指甲剪得很齊,時黎能感覺到一陣陣熱度順著皮膚浸入她的血管,讓時黎情不自禁想要更用力甩開他,“既然時小姐感興趣,陸某人不介意設宴為時小姐接風洗塵?!?/br> “畢竟,咱們是多年的好友?!?/br> 他嘴角掛著熟悉的、令時黎憎惡的笑意。報復性,時黎也笑了一下,“陸商,你也太不要臉了吧,我說的陸先生是鶴川,他可經常帶我去明公館,這兩個詞與你有關系嗎?” 時黎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唇線也繃得死死的,心中解氣,繼續羞辱他,“陸商,你這輩子都別想超越鶴川,你永遠都只是他身后的影子?!?/br> 時黎仰面看他,等著他爆發。 陸商沒說話,好一會兒,突然低聲笑起來,“時小姐這些年嘴巴上的本事長了不少,看來鶴川不在身邊,吃了不少苦?” 他松開了時黎,慢悠悠從位置上站起來,目光平和,“忘記通知時小姐,明公館已經被我并購,你說的兩個詞匯現在屬于我,倘若時小姐邀請別的陸先生,請另擇他處。時間不早了,我還有會議,時小姐如果后悔,隨時可以聯系我,我一定、好好地、為您接風洗塵?!?/br> 明公館被賣了……? 時黎說不出心中什么樣的感覺,總歸是與遺憾、不甘有關的詞匯,她不在的四年,四九城發生了很多她還來不及了解的變化,這是她出生的城市,第一次讓她感覺到陌生。 激光鏤空的雅柔白名片被陸商隨手擱置在咖啡桌上,時黎掃了眼,上面只有“陸商”及一串號碼,不難猜測出這是陸商的私人名片。 他倒是把陸鶴川的脾氣學得一等一,還好他還要點臉,沒有照搬鶴川的所有嗜好,鏤空的花型不是梅而是勁竹,時黎沒急著收,而是等到滿頭大汗的時琴出現,才悠哉悠哉將名片慢動作塞進卡包。 時黎確定自己的動作足夠引起時琴注意,她沒忽視時琴倏地變冷的視線、繃直的下頜線,時琴強撐著慈愛,假笑著拍了拍時黎的肩膀,“四年沒見,黎黎又變漂亮啦?!痹撍赖暮偩?,不就一張名片,耀武揚威什么? “姑媽,咱們過年不是才見過?” 時琴一時語塞,時黎卻不想同她廢話,直截了當要求,“姑媽,咱們快點去醫院?!?/br> 之前,時黎趕到醫院時,恰好撞上時琴表姐說話,她沒敢聲張,只隔著玻璃層小心翼翼看一眼重癥監護室里的爺爺。老人不復過去的強硬,虛弱躺在床上,身上插滿管子,心電監護儀波動的頻率時高時低,好像下一秒就會斷氣。 時黎想哭,卻哭不出來,她只有一個人,身邊圍繞著豺狼,她很怕自己撐不住,很怕爺爺再也起不來,但她只能忍耐,她必須要忍,現在的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沒有,連抗婚都要借助陸商的力量,她根本沒有可能與狠狠咬住時興集團的親姑媽爭。 一路上,時琴主動開口緩解沉悶的氣氛,“黎黎,別擔心,我請了最好心臟科醫生,爺爺一定會沒事的?!?/br> 想到什么,她又柔了幾分語氣,“唉,今天姑媽為了盡快來接你,撞上一輛小皮卡,那車的主人是個敲詐勒索的外來務工人員,訛了姑媽八千塊……最近家里也是,多病多災的,什么事情都感覺不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進來了?!?/br> 她明里暗里諷刺時黎是掃把星,時黎假意不知,飛快從包里掏出一本kjv版《圣經》,這是她印度室友贈送她的護身符,時黎認真看著時琴,虔誠將手按在圣經封面上,說:“妖魔鬼怪快離開——妖魔鬼怪快離開?” 時琴:“……”死丫頭。 第3章 離去 時黎對人對事是不同的態度,唯有面對時懷瑜,才會真的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她記憶中的時懷瑜無所不能,他站得筆直,聲音洪亮,會幫她買喜歡的任何東西,看著躺在病床上、艱難呼吸的老人,時黎控制不住心里的恐懼。 爺爺,爺爺……你最愛我了,你醒醒好不好?時黎不想長大,時黎需要你的保護,站起來好不好?梨子愿意把自己的壽命分給你,你要多少都可以。 她站不住,覺得雙腿發軟,只能跪在病床前,攏住時懷瑜的一只手,低頭沉默。 時琴站在門后,隔著小小的玻璃窗,露出古怪的笑容。 死老頭活不了多久的,早在半個月前,她趁著老頭病得迷迷糊糊,讓律師cao刀一份遺囑,騙老頭簽了字。 看著相依的一老一少,時琴覺得痛快。 爸爸,你一輩子偏心,臨死前也該為女兒做點什么吧? 楊莉走到她身后,摟住時琴的腰、撒嬌,“媽咪,我想去巴黎看秀,外公什么時候才能死???”時家雖然落魄,好歹也是體面人家,絕無可能掌權人死后,子孫日夜笙歌的,春夏時裝周就要開展,老頭可別耽誤了她出門交際,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搞到的邀請函。 楊莉心跳的很快,她已經能幻想出來時黎被她掃地出門的場景。她受夠了時黎的高高在上,都是時懷瑜的子孫,老頭偏心偏到太平洋!時黎成年,老頭眼巴巴去定了個世界第二大的天然粉鉆,她呢,定件禮服都不能走公司流水。 說得好聽,什么賬目弄不清,真糊弄傻子呢?舍不得就舍不得! 時琴溫柔笑著,拍著楊莉的手背,眼神還是吸在時懷瑜身上,“耐心點,別露出馬腳,這鬼丫頭勾搭上陸商,別生事端?!?/br> 話音未落,楊莉就沉不住氣大喊大叫起來,她跺著腳,扯著時琴的胳膊用力拉拽,“媽!你要給我想辦法!陸氏集團的夫人只能是我!我要陸商!他是我的!” 時琴沒察覺出楊莉的小心思,第一次聽她直白宣誓主權,嚇了一跳,她環顧四周,見走廊沒人,這才皺起眉,用眼神制止楊莉的嚷嚷,“吵什么!” 老東西還沒死呢!還有,她在幻想什么?京圈那么多大小姐,眼巴巴瞅著陸商,想要嫁給他當陸太太能從城北排到城南,她在癡想妄想什么! 楊莉急了,“媽咪,他說過會娶我的!” 她還記得那天。 陸商抱膝坐在cao場上,夕陽西下,他的睫毛全是金色,落寞的神情讓楊莉心動不已。年輕的陸商狠厲陰沉,有著不同于同齡人的魅力,他與陸鶴川不同,陸鶴川是典型貴公子,俊朗高傲,整日系著領帶,會彈鋼琴打馬球,是女伴嘴里完美的白馬王子,但楊莉不喜歡他,因為陸鶴川只會對時黎一個人笑,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毫不掩飾地嫌棄。 他身邊,時黎穿著杏色長裙,左手拎著深灰的保溫杯,風吹動她的裙擺,露出雪似的小腿,她骨rou纖勻,動起來顯出些許純情。陸鶴川正向她展示投籃技巧,只要兩人呆在一起,自然而然排斥其他人的加入。楊莉小心翼翼坐在陸商身邊,陸商一點視線都沒分給她。 楊莉知道他在看時黎,可時黎是陸鶴川的。她滿懷惡意地想,陸商只不過是一個私生子,有什么資格相配時家大小姐時黎,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意隨心動,她還真的開口了,她學著時黎的語氣,高高在上施舍,“別看了,時黎是陸鶴川的,你只不是跟在他們身后一條狗?!?/br> 陸商微微側過臉,黑色的眼睛注視著楊莉,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楊莉看到他的嘴角彎起,他很淡地笑了一下,眼眸全是晃動的光,楊莉以為他想通了,心中振奮,忙不急表態,“不過你長得合我心意,我可以勉為其難接受你?!?/br> 陸商之后是什么表情她忘了,楊莉只記得那天黃昏,面前的少年突然起身,捏著礦泉瓶仰頭灌,襯衫被浸濕,楊莉能看清他上下翻滾的喉結,他將手里的水瓶丟出去,嘴角帶有水痕,就這么定定看向她,楊莉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楊莉想,他這算同意了吧? 時琴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你和他?也對,你們也是一起長大的?!?/br> 倘若陸商真的對楊莉年少心動過,時琴從中cao作也不難。要知道,年少動心,一生心動。 “我再想想辦法,如果陸商真的喜歡你,你想嫁給他也不難?!?/br> 時琴幫楊莉順了順耳邊的碎發,溫柔撫摸她的腦袋,“媽咪愛你,會為你做好打算的。寶貝放心,時黎不可能嫁給陸商?!?/br> 不管是為了女兒還是為了時興集團,都不可能讓時黎嫁給陸商。 兩人來不及多說什么,監護室里的時黎跌跌撞撞沖出來,沙啞著嗓子喊,“律師——爺爺要見黃大律!” 時懷瑜躺在床上,瞇著眼睛慈愛看向時黎。他等到他最喜歡的孫女回國,他的梨子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他不能再陪她,他時懷瑜的孫女,一定會堅強長大。 時琴搞的把戲,他都知道,她以為他病迷糊,只有時懷瑜自己明白,他是在拖延時間。沒有那份遺書,他不可能活著等到時黎回來。是他造孽,沒教養好兒女,生了兩個畜生,一個早早進了土墳頭,一個想吃親爹的骨灰,造孽! 時琴也慌了,她沒想到親爹現在還有理智,現在的時懷瑜臉頰竄紅,燒得眼睛濕潤,他干瘦的手指死死扒住床單,可以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但他就是憋著這口氣,與閻王爭命! 時興集團是他一手帶大的,是他最重要的東西,他必須將它交給他放心的孫女時黎。 黃律師本來就待命,很快就趕到醫院,在律師的見證下,時懷瑜一字一頓,將公司的實際控制權、最高決策權全部交給時黎。 他用渾濁的眼睛看向角落里泣不成聲的時黎,柔聲囑咐,“梨子——聽爺爺話!好好長大,嫁給你喜歡的人,多生幾個孩子,爺爺對不起你,沒能送你出嫁,這些年我嬌縱你……讓你養成綿軟的性子,我的錯!咳——梨子,聽著,先長大再守家,爺爺……對不起你?!?/br> 比起時興集團,他更喜愛他的孫女,如果孫女守不住……守不住就算了。 時琴心中驚濤駭浪,她恨得幾欲死去,現在卻還要假裝悲痛,憤憤撲向時懷瑜,用盡全力揮下一拳,嚎道:”爸爸——你別死!你死了女兒怎么辦!“時懷瑜被她這么一砸,眼冒金星,一口氣喘不上,就這么去了。 時黎還沒反應過來,等她沖上前推開時琴,時懷瑜已經沒有了呼吸。 “爺爺!” 這一刻,時黎真的是孤家寡人。 她覺得冷,好冷啊,她用盡力氣控制,才沒有發瘋去撕咬時琴。 隔了半座城的陸氏集團。 陸商收到消息:時家變天,時老爺子將公司交給黃毛小丫頭。他并沒有太多情緒波動。 手中的黑棋子被他顛來倒去,又丟進棋罐,他冷漠抬腕掃了眼時間,漠然對著候著的董秘說道,“抽調流動資金,準備著手收購時興集團?!?/br> 董事會秘書是財務總監升上去的,尤其看重財報,見boss發話,他也要適當的提示,“陸先生,恕我直言,時興集團連年虧損,如我們要投資養元產品,虎莊藥酒更有市場?!?/br> 時興集團是養元飲料的巨頭,常年盤踞最高端飲料消費市場,但他們的產品有個致命缺陷——更新換代太慢,消費一、二級市場已經推不動,陸商收購后,可能需要每年至少幾十億的渠道營銷費用,這可能會是筆虧本的交易,董秘想不懂,商場上向來冷血無情的陸董怎么會突然有善心做好事? 陸商聞言愣了一下,他隨手從抽屜里抽出一沓文件丟給董秘,“老張,看看?!?/br> 張董秘也沒客氣,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內容差不多記住,他擱下文件,疑惑試探,“陸先生是想轉變生產銷售模式,將高端飲料做成乳制品及植物蛋白飲料?” 一百塊的飲料普通人舍不得買,但五塊的養元產品,一般家庭都會選擇,只要他們將廣告宣傳側重于補腦,每年的中高考市場就可以支撐生產線。 張董秘腦子轉過很多想法,從時興集團的秘方,到巨大的潛在市場,他佩服地想,果然是把控企業命脈的大boss,就是比他們有腦子,看得長遠。 “好的,陸先生,我這就去準備?!?/br> 張董秘走后,整個房間又恢復了安靜。 陸商站在落地窗旁眺望遠方,似乎整座城市都在他的腳底下,他平白生出煩躁,他年少時定下的兩個愿望,增增改改,最終變成:娶到時黎,折辱她;毀掉時興集團,讓時家徹底消失。 午夜夢回他常會想到時黎,那個讓他燥熱、讓他痛苦的女人。 夢中的時黎乖得很,總是軟著身體求他輕一點,她是那么乖,乖到讓陸商只想占有,生不出一點恨。 可夢醒了,陸商會去搜索時黎的ins,她還是記憶中的那樣——嬌縱跋扈,惹人頻生征服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