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瑞王府西北角最偏僻的小院兒里懸了兩盞碩大的紙糊圓燈籠,在風中打著旋兒,拉著幾道單薄的人影,隱隱綽綽。 身穿銀邊兒黑斗篷的瑞王頂著風自外面進來,幾人忙屈膝請安。 瑞王聽著屋里有些嘈雜的說話聲,面色沉寂,問道:“如何了?” 一嬤嬤答道:“回王爺的話,一切順利?!?/br> 瑞王卻皺眉,“孩子呢?” 嬤嬤謹慎小心道:“在屋里,外頭風大,一時不敢抱出來?!?/br> 她猶豫著,還是說道:“楚氏說……想見您一面?!?/br> 瑞王靜立一息,冷然上了石階,下人忙躬身將緊閉的房門打開。 甫一進去,濃重沉悶的味道便撲面而來,他到兩個老嬤嬤那里看了眼襁褓中的幼兒,這才再往里去。 楚華茵氣息奄奄地躺在床上,也沒人收拾,一片狼藉。她聽見老嬤嬤的請安聲,猛地喘了一口氣。 這幾月瘋瘋癲癲的,臨到頭倒有幾分清醒。 瑞王冷硬道:“你想說什么?” 楚華茵攥了攥手,抬起身子,掐尖著嗓子,聲音哀戚,“王爺,王爺……您饒妾身一命,您饒妾身一命!” 她的惶惶不安甚至壓過了身上一陣一陣的痛意,“妾身知道好多事情,能助您登上皇位,妾身什么都能幫你的,你看在孩子的份兒上,你饒了妾身吧!” 額上汗如滾珠兒似的一滴一滴地直往下落,看起來好不凄慘可憐。 瑞王看在眼里,臉色愈寒。 沒想到事到如今,她還是這副模樣,嘴里說著求饒,卻仍不肯說哪怕一句的悔過之言。 甚至還牽扯進什么皇位。 瑞王甚覺煩悶,從嬤嬤手里接過孩子,轉身往外去,邊走邊沉聲道:“送楚氏上路吧?!?/br> 老嬤嬤將早準備好的藥端上來,烏黑黑的一碗,已經涼的沒有丁點兒溫度了。 兩人上前,按著床上已經虛弱脫力的人,一碗灌了下去。 饒是她扭頭掙扎,也一滴不剩地全咽了下去。 那藥見效快,不過須臾,人就一個痙攣吐出血來。 諸人盡數退下,楚華茵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來。 明明一切都算計得好,不應該出差池的。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清這里頭的古怪,只能歸咎于有的人得天獨厚,天生好命。 瘦削的身子緊緊一繃,猛地弓起腿,陰陰滲滲從喉嚨里蹦出“老天不公”幾個字來,便徹底一癱沒了氣息。 過了小半個時辰,才有人來收拾下去。 翌日便傳出消息,瑞王府側妃誕下一女,血崩而亡,并無喪禮,未入陵墓,直接一卷席子扔到亂葬崗。 這樣的行徑,無不昭示著楚側妃生前有什么大罪過。 聽聞消息的楚二夫人一頭栽下去,暈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幽幽轉醒。 這一系列事情叫閑下來的京里眾人看了好大一場熱鬧。 之后的一個月里都是茶余飯后的消遣話題。 當然也有人暗暗唏噓,瑞王這一年接連死了親娘,死了側妃,也真是撞上了倒霉運。 寧莞聽了些風言風語,也沒過多關注。她最近不大舒服,整日待在家里,連門都不想出了。 為著方便教學,趙、周幾個學子也暫在十四巷落腳,便少有閑心顧及旁的事兒。 剛過了上元節不久,裴中鈺也走了兩個多月,據王大人的消息說一切順利,已在回程途中。 寧莞安下心,抱著大兔子坐在外間榻上的層層軟被里,吃了兩個酸橘子,與趙、周幾人說話。 裴中鈺推門進屋來,看著里面幾個陌生面孔,險些以為自己走錯了地兒,停在門口一時未動。 還是七葉反應快些,飛地一躥到榻上,一邊使勁兒往寧莞身上蹭,一邊呼呼叫著。 屋里幾人面面相覷,寧莞一手抱著兔子,一手兜著七葉,扭過頭去,見門前人身姿挺拔,披風上覆霜沾雪。 她眉歡眼笑,喜出往外,將七葉和兔子放下,忙忙攬著斗篷下榻來,“王大人不是說還有些時候嗎?” 裴中鈺忍不住抿起唇角,聲音還攜帶著在風雪穿行里習慣性壓下的低沉,“書信在路上耽擱了,傳得慢些?!?/br> 兩人說著話,趙、周幾人忙告辭退去,待她們一走,裴中鈺這才進屋去,在碳爐邊烘去周身的風霜,又褪了外甲長衣。 一路疲乏,也暫不滿敘舊說話,寧莞便讓人打水來給他沐浴洗一洗。 浴桶里熱氣熏人暖,看他解了衣衫,她也端了個凳子到屏風后頭,取了個帕子幫他擦了擦肩頭,又輕推了推,“我看看?!?/br> 裴中鈺坐直了身,轉過來看她,染了水汽的面上似氳了一層輕霧,知道她在擔心什么,忙輕聲說道:“沒受傷的?!?/br> 寧莞彎唇一笑,“那就好?!?/br> 裴中鈺沐浴后換了一身家常的霜衣長衫,抱著人又輕又柔的親了一通,挨摟在一處,將手邊毛絨絨的大兔子又丟遠了些,環著腰勾了一截軟枕來。 寧莞氣息微亂,從厚絨斗篷里伸出手來,止住他的動作,挽著頸湊到耳邊,與他低語了兩句。 裴中鈺聽罷動作一僵,兩眼茫然,“……???” 第96章 完結后篇 格窗外風雨簌簌, 他愣愣出神, 反應不得。 寧莞不禁彎眉含笑,又與耳邊輕語了一句, 那人才微是恍然, 又有些無措。 他從未想過孩子的事情, 這實在措手不及。 寧莞偏頭, 目光溫和, 指尖戳了戳他的臉。 她并未梳髻, 長發松散, 約莫是有身孕的緣故, 不過短短的近三個月, 綠鬢朱顏間又添了幾分寧和的柔情。 裴中鈺看她良久,埋首貼面,呼吸交纏, 卻半垂了眼簾,沉默不語。 寧莞正奇怪這反應,便聽他悶聲道:“裴夫人, 他們都說女人有了孩子, 丈夫就不重要了?!?/br> 寧莞:“……嗯??”誰跟你說的? 寧莞回神,“說的什么胡話?” 她坐直了身, 淺淺盈笑,聲音婉轉清亮,“于我來說,難道不是裴公子才最重要的嗎?” 裴中鈺聞言眼珠子動了動, 他抱緊了人,濯濯眉宇間不禁逸出淺淺的笑意來。 及至現在,才后知后覺有了初為人父的歡喜。 西征歸來,除了幾個天生抵不住挨凍的,大軍竟未傷一兵一卒,簡直是個奇跡。第二日早朝在眾人驚奇又欽佩的注目里,興平帝大喜,連笑三聲,連道了幾個好字,一揮手賞了不少稀罕的東西。 裴中鈺帶著東西回了家,寧莞正在外間榻上與趙、周學子說課,他無聊的緊,就挑了匹貢緞,帶著剪子針線去畫室里之琢磨些東西,等外人走了,才又回來。 寧莞看他縫了一堆的小兔子,沉默了。 她家裴公子,真的是個兔子狂。 把巴掌大的小兔子放進籃子里,挨著大兔子,看起來倒也和樂融融,寧莞忍俊不禁。 書院的藥坊和釀酒坊已經開了起來,趁著冬日,酒樓也開到了業城去,能人眾多,基礎一打好,后面根本無需她插手,就井然有序地發展下去了。 本就沒有多少蠢人,她想出這些,也不過是因為曾生在一個最好的時代。 寧莞專心教導四個弟子,空余時間也跟著裴中鈺練劍,鍛煉身體。 孩子很乖,除了每日總饞酸,也沒什么其他特別不舒服的地方。 裴中鈺不再擔其他正事,掛著宣平侯和太子少傅的名兒,多待在家里,比起寧莞,他倒緊張些。 師老爺子是二月回來的,他在齊州處理完師家老醫館的事情,一直現在才上京來。 當時他接到外曾孫魏黎成送來的書信,知道師姐給他找了宣平侯當師姐夫,險些沒把手里裝了養生湯的藥罐子給摔了。 宣平侯啊,京都貴女盯了這么多年,砸他師姐手里了,這可不得了! 他師姐不愧是他師姐! 師老爺子與有榮焉,捋著胡須晃悠悠去了十四巷寧府。 寧莞在忙著授課,暫見不得他,下人便到廚房去請了正在做糕點的裴中鈺過來。 師老爺子見著人,笑瞇瞇地起身拱拱手,一點兒也沒有心理負擔地叫道:“姐夫啊,是正忙著呢?!?/br> 裴中鈺盯著老人家那燦爛的笑臉,一時間有點兒應不下聲兒,直到蕓枝端了茶點來擱下,他才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兩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 裴中鈺和他不熟,多是應和個一兩句。 寧莞披著外罩御風的斗篷出來的時候,就見二師弟正逮著他叫姐夫,說得甚是開心。 “師姐!”因齊州醫館之事,兩人許久未見,師老爺子恍看見人,手上不由揪了一撮胡子,驚訝道:“你是不是胖了?!?/br> 寧莞:“……”會不會說話?! 裴中鈺一皺眉頭,摸摸她的頭,輕聲道:“沒有,他是嫉妒你漂亮?!?/br> 師正:“……”我不是,我沒有。 寧莞:“……噗?!?/br> 師老爺子莫名背了一個嫉妒的鍋,敘舊的時候,扣著帽子的后腦門兒都有些發涼。 送走了師老爺子,兩人便回了房,擺了棋局。聽著風聲,打發空閑。 裴中鈺看她單手支頤,也學她的模樣撐著頭,兩相對坐。 三月初,冬日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明衷皇帝和太上皇耐不住京里的寂寞乏味,整理行裝再次離開了京都。 師老爺子也覺得四處游走有趣,不顧兒孫的阻攔,與二帝同行。 他們都老了,也不知道在這世上還有多少時候,趁著身體尚還硬朗經得起顛簸,合該到處去轉轉,若不然,就該到地底下去了。 寧莞和裴中鈺去送了他們,兩人坐在馬車里,掀著簾子,看著外面遠去的車隊,彎彎眼,也許以后不知道在哪個州縣還能碰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