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東西送到書院,郁蘭莘與莊大夫幾人試了試,一下畫上去,黑白分明的,能看的清清楚楚。 諸人驚奇,俱是訝然,旋即又多有喜色。 莊大夫更是合起手來,笑容燦爛,說道:“用這個來,可方便得很吶?!?/br> 夫子在上面說方便,學子在下面寫也方便,這普通人家,哪里耗得起錢財在筆墨紙硯上,一筆一畫,初初練字,鬼畫符的時候心都在滴血的,這板子和白可不是大好的東西嗎。 寧莞看她們也覺得不錯,便說道:“這大的叫人往學堂里掛上,小的就分發下去吧?!?/br> 浮仲領命去了不提,郁蘭莘和薛夫子也一道過去,屋里便只剩下寧莞與莊大夫兩人。 “國師醫卜星相皆為精通,還有這樣的奇思,我輩實在自愧?!鼻f大夫面含慚色,細眉上綴著幾分欽佩感慨。 寧莞用帕子擦凈了手,嗓音清潤,“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都是借了旁人的主意?!?/br> 至于醫卜星相,則是占了時間的便宜,她算不上什么特別聰明的人,也就記憶力超出一般些。 莊大夫聞言一笑,轉了話題,說道:“如今多用沙盤,木炭,這東西看您是不是要往上報?” 寧莞略略沉思,“暫不著急,書院尚未安穩,等過些時候再說?!?/br> 莊大夫便不再多問,遞了幾張紙給她,說起這醫術教學,“這醫離不開藥,我打算先從辨識藥草開始?!?/br> 寧莞接過來看了看,笑道:“可行,書院后面便是座小山,也有些藥草,或是也可以帶人出去走走。千葉山就是個很好的去處,那里草木豐,去一趟不僅能實地認一認,還可采回來曬干了備用,有些東西也不必到鋪子里另花錢去買了?!?/br> 莊大夫笑出聲來,說道:“您這精打細算的,看來書院銀錢的周轉,有些問題啊?!?/br> 寧莞微是無奈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眲倓傞_始,總是艱難。 莊大夫收了些笑聲,應道:“成的,千葉山確實不錯,若晚了,還能在清水庵暫歇?!?/br> 兩人商量好,莊大夫不再久留,起身告辭。 現已經是未時末,寧莞一直皇城書院兩頭忙,還沒來得及用午飯。 今日暫沒什么事了,書院里尚還沒到放飯的點兒,她干脆就直接坐馬車回了十四巷,叫廚房做了一碗雞絲面,吃下去胃里才算舒服了。 剩下的時候,寧莞也沒再出門,就坐在屋里整理菜譜。 醫術這邊已經和莊大夫商量好了,廚藝糕點等一個月內開不了課,還得等這第一批學子認完字。 趁著這個空,她可以好好想想怎么發展。 大夫有藥方,掌廚有菜譜,何夫子廚藝確實好,大體上是全然沒有問題的。 但她們正安書院最好還是得有一份叫人新鮮的獨家菜譜,這樣學好了出去,才更能招人眼,能尋得個好去處。 寧莞握著毛筆,一端抵了抵下巴,一時思緒亂轉。 裴中鈺在軍營待了半日,回了一趟侯府再過來,進門就見她支著頭發呆。他半垂下眼簾,摸摸她的頭,正了正髻上的玉梨花發簪,問道:“裴夫人在想什么?” 寧莞拉著他坐下,將心中想法細細說了。 知道裴公子擅廚藝,她便又問有什么好的建議沒有。 裴中鈺點點頭,嗯一聲,將帶來的糕點遞給她,里頭小兔子垂著耳朵,看起來嬌氣的很。 他緩緩說道:“這個?” 寧莞接過來,杏眸微動,立時正色道:“這個可不行,不能寫?!?/br> 裴中鈺看向她,她便湊近前去,眉目濯濯,話聲輕軟,柔絮絮的,“這是我的,裴公子的東西都是我的,不能給別人?!?/br> 裴中鈺不禁愣了一下,輕眨了眨眼。 他發現……裴夫人最近,好像特別的熱情…… 第90章 正是傍晚時分, 天際半昏半暗的, 堆堆疊疊的云層里隱隱只余下幾絲微光,屋內的燭火更明亮了些。 裴中鈺看著面前曳曳燭光里輕語婉轉, 似水柔情的妻子。 她最近, 總與以往有些不大一樣的。 裴中鈺頓了片刻, 緩抬起眼瞼, 突想到了什么。 他伸過手, 抱了抱她, 下巴輕抵著瘦削的肩頭, 眼梢隱在她的長發里。 低下來的聲音沉緩緩的, 說道:“裴夫人, 不要難過,也不要愧疚,不必這樣的?!?/br> 寧莞靠在懷里, 聞言間面上怔了怔,視線穿過半開的槅扇,落在安寂的庭院里, 枝頭合歡, 含風映月,正是日夜交替間最好的安寧景色。 她出神了好一會兒, 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闔了闔眼,緊緊攥著他的衣裳,指尖微微泛白。 良久, 七葉甩著尾巴,從他二人身旁的長案上一躍而過,打翻了筆架,驟地一聲響,她這才又睜開眼來,喉間微堵,語聲澀澀,“你又何苦來遷就我?!?/br> 她雖算不上是什么頂頂聰慧的人,卻也不難想,多年前從蘭昉城一路走來,這般的日日夜夜里他一個人是怎么過的。 她的幾個月,與他而言卻是朝升暮落,一歲又一歲的十幾年。 人的一生,總共又才幾多個日夜,多少個春秋? 早就……物是人非了。 這些日子,每有空閑,她便常想起初初醒來,被扔出去侯府時,茫然間見到的那一眼。 那是冷漠又沉黯的,寂然得發空。 當時不以為然,如今卻驟然驚心。 不該是這樣的。 裴中鈺,不該是這樣的。 他是天生的劍客,落拓江湖,舟行山水,風雨自悠然。 可現在,他不再是當年那個生在南江楓林,去過西山白雪,走馬天涯,瀟灑自在的劍客了。 他帶過兵,打過仗,吃過苦,受過累,曾不記得過往,沒有依附,也曾沉默又孤獨地囿于一方。 他走了一段好長又艱辛的路,一個人,沒有她。 所謂物是人非,事過境遷了。 在南江的日子,對他來說,早已經走得好遠了。 寧莞顫了顫肩,捱了許久,再忍不住哭了出來,語中哽咽,泣不成聲,“你、你又何苦、何苦這般來遷就我?!?/br> 眼淚落進衣襟,打濕了衣裳,頭一次見她這樣,裴中鈺有些無措。 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擁著人,輕撫她的肩背,垂下眼簾,微皺了眉頭。 抿著唇默然須臾,終是沉聲道:“裴夫人,我只是希望……你能高興?!?/br> 寧莞掙開,坐直了看著他,合手捧臉,怔怔道:“我的裴公子啊,你這樣,我又怎么高興得起來?!?/br> 她虧欠良多,只會在愧疚的泥淖里更加難以掙脫。 裴中鈺愣道:“可是你……” 她吻了吻他的唇,打斷了他的話,輕聲道:“你不在的時候,我自然惦記著過往,回念著曾經?!?/br> “可如今你就在這里,我心念的自然是未來,想的自然是以后,哪里需要這樣活在回憶里?” 裴中鈺替她擦掉眼淚,雙唇動了動,一時語塞。 寧莞聲音里還帶著幾分微啞,卻又是輕而柔的,拂如春風,“我說的,你明白嗎?” 裴中鈺定然凝視,風穿透窗格,燭火搖曳,落在眼里幾變光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脊背慢慢松緩下來,終于稍舒了舒眉,輕輕嗯了一聲。 寧莞輕咬著唇,這才微抿了點笑意。 …… …… 窗外是雪里紅梅,灼灼似火,懷里的人卻冷冷生寒的,面色蒼白,了無生氣,像一塊覆了雪的冰。 他捂了捂她的臉,直到月至中天,手都發了僵,也終究沒能暖過血色來。 裴中鈺醒來,猛地坐直身,見房中漏刻,不過丑時。 寧莞睡意朦朧間抓住他的手,指尖微涼,她稍清醒了些,徐徐睜眼,看他扶著額低頭不語,忙起身來,一邊與他擦汗,一邊柔聲問道:“是魘著了?” 裴中鈺喘了兩口氣,抬起頭,支手捂住她的臉。 寧莞目含疑惑,他卻俯下身來。 寧莞倒在軟枕間,呼吸急促,根根白皙的手指穿過黑釅釅的長發,緩了一口氣,口中含含糊糊地問道:“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瞞著我?” 他動作稍停,搖搖頭,低聲道:“沒有的?!?/br>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 臨近卯時,外面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的,混著泥土的芬芳,散去了多日的燥熱。 待到天色大亮,蕓枝來敲門,寧莞才將將從床上起來,慢慢套好中衣,這才推了推正四下張望著,要找地方躲藏的裴中鈺。 他看過來,她才說道:“去開門呀?!?/br> 裴中鈺指著自己,“我?” 寧莞彎眸笑了笑,細聲道:“我腿酸,不想動的,你跟蕓枝說,叫她讓廚房送些水來沐浴用?!?/br> 裴中鈺看了看她,依言慢慢穿好鞋,一路過去,拉開門閂。 蕓枝手里抱著寧莞的衣裳,都是專門熏了一夜淡香,今日出門要用的,她聽見開門的動靜,揚起笑臉,卻不想嚇了一跳。 看著面前一身白色中衣中褲,外面只罩了件霜色大氅的男人,瞳孔驟然一縮,驚亂之下,忙忙后退了好幾步,踉蹌著到了石階下,連手里的衣裳也散在了地上,沾了好些濕泥。 尖聲道:“你、你……侯爺?你怎么會在這兒???!” 大清早的,她這是做夢呢? 裴中鈺下意識轉頭往里看,唔了一聲,也沒回她的話,只攏回視線,說道:“讓你叫廚房送水來?!?/br> 蕓枝跺了跺腳,快步進屋里去,就見寧莞坐在床上,一點也沒遮掩衣頸間的那些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