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道人笑著走出去,正看見天邊掛著一道雨后彩虹,甩著頭一晃,山中不知歲月深,這一晃外頭竟已過這么多年了嗎? 他摸出小刀來,在竹簡上刻了字:靖,興平十九年,八月末…… 從晉和盛一直到如今,這事兒可算是了了。 ………… 要說京里近些日子街頭巷尾言說得最熱鬧的事是什么,不是明衷皇帝壽宴,不是東柏街宋家嫁進去的那位衛三小姐又鬧騰著回了娘家,也不是悅來館又整出了什么新花樣。 而是這正安書院辦女學的大事兒。 國師是誰???不知道,深居簡出的,他們這老百姓也沒見過,但這并不妨礙對其尊崇。 大地動的事兒,那救的可是命啊,聽說還是神醫,更是不得了的,若能跟在國師身邊學個一二分本事,這日后還愁個什么? 老百姓心思簡單,不比高門大戶里盡是些彎彎繞繞的。 這樣的好機會,自然是踴躍報名了,進不進得去另說,但怎么得也可以去試試看不是。 寧莞坐著馬車路過,遠便能看見石階上長長的隊伍,年歲小的有,十五六七的也有,挨在一處說話,還有旁邊來看熱鬧的,算起來人還真是不少。 寧莞放下簾子,沒過去。 報名的事兒給了郁蘭莘,大小姐最喜歡神氣的活兒,為了自己的面子著想,肯定會把這個辦得漂漂亮亮的,完全不必多擔心什么。 “回去吧,晚上宮宴,怕是有得熬?!?/br> 浮悅應了一聲,吩咐趕車的人往十四巷去。 寧莞補了一覺,養出些精神,再簡單吃了些東西填肚子,及至天色暗下,才換了衣裳往宮里去。 明衷皇帝壽宴,大臣女眷盡數到場,宮宴的規制簡單不少,歌舞也比往年少了一半,卻一點不減熱鬧。 宮人各執絹扇,團團似明月,映襯著殿中一張張或芙玉嬌俏,或梨花清艷的容顏。 寧莞捏著酒杯,微笑了笑,往正襟危坐的太子瑞王諸人身上看了看,這都快成相親宴了。 上首明衷皇帝還是老樣子,他跟著二師弟,多學養身之道,精氣神兒也不必旁邊摸胡子的太上皇差多少。 宮中規矩甚嚴,這宴上也沒什么能說道的樂事,無非就是賀禮祝詞。 臨近處的,也有如太子幾人給寧莞舉杯飲酒。 寧莞一一應了,倒也喝了不少。 坐著有些難捱,她找了個時間點退出去,到外面透風,倒沒想到正好碰上溫言夏。 比起余毒還沒全清干凈,顯得憔悴不堪的楚長庭和臥病在床久矣,今日撐著出門來的楚二夫人,溫言夏看起來倒是神采奕奕。 兩人并排站在朱紅長廊前,眉眼確確相似。 溫言夏繞了繞手里的帕子,有些微感慨,“真是今時不同往日,世事難測?!?/br> 一朝河東,一朝河西,這世上啊,果真一個人也不能小瞧了去的。 寧莞聞言笑而不語,溫言夏也不在意,兩人本就不相熟的,她搭這話,也隱晦探探對方是個什么樣的態度。 既不是敵對的,便沒必要湊去惹人嫌。 站了一會兒,寧莞又回了宴上,溫言夏也跟著過去。 楚二夫人見她落座,沉臉不悅道:“跑去哪兒了,半天也不見回來,沒規沒矩的?!?/br> 溫言夏面上笑著,溫溫柔柔的,嘴里的話說得極輕,“關你屁事?!?/br> 楚二夫人太陽xue直突突,“你簡直放肆!”哪家的兒媳婦像她一樣不知所謂?!鴻臚寺卿家交出來的好女兒! 溫言夏懶得理她,挪了挪酒杯,她一直在查楚華茵生辰小宴上被算計的事情,最近有些眉目了。 如果真和她楚蘇氏還有楚華茵脫不了干系…… 溫言夏心中輕呵了一聲,可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楚二夫人這邊可謂是各懷心事,波云詭譎,一直到宴散了,氣氛都還頗為古怪。 寧莞微有些醉酒,出宮回府的路上闔著眼瞇了一路,沐浴后出來,屋里擺著冰盆,一身里衣,倒也涼快。 頭發還沒干,一時也睡不得,她便披了件淺青色的外衣,支頭坐在窗前椅案邊,望著天上繁星淡月。 待了好一會兒,蕓枝拎了壺解酒的茶來,寧莞喝了些,送到庭院里,見她提著燈走了,才抓了抓還半濕不干的長發往屋里去。 將走了兩步,陡然聽見些聲響,她轉過身,只見院中盛滿了月色如水,枝影婆娑,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沒有了。 寧莞捂了捂額,稍一低頭,腳邊落下了一道影子。 她皺著眉頭兀地舒了舒,身后的人又走近了些,輕攬在懷里,俯身貼耳,聲音清緩,“裴夫人,我找到你了?!?/br> 寧莞怔了一瞬,忙側過身來。 他身后是暗夜的一片天,卻不顯得沉寂,欒欒眉峰間覆了輕柔月色,似鏡中花一般浮浮掠掠。 寧莞伸出手,指尖撫過他的臉,目光愣愣的,尚還茫然著。 她晚間喝了些酒,腦中因醉意而有些遲鈍,直到半晌夜風吹來,才后知后覺。 咬了咬唇,不由地驟然一笑。 他將人抱得緊了些,親了親她微彎著盈盈似水的眼,輕聲道:“不哭的,我在啊?!?/br> 他一直都在的,只是出了些差錯,誤了好多年。 第87章 寧莞下意識半闔了眼, 余光里是庭院的月色清霜。 她往裴中鈺肩上靠去, 埋低著頭,靜靜停了須臾, 視線模糊著, 一點一點洇濕了衣裳。 你是怎么過來的?你是去合城做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突然想起來的? 她有很多問題, 盡數擁堵在喉間, 到最后張了張嘴, 卻一個也沒能問出口來。 事到如今, 問了又如何。 言語寥寥, 哪里又說得盡一人的情深意重。 兩人沉默相依, 站在樹影環繞的窄窄小庭里, 這樣靜謐安寧的時光,竟恍惚一瞬回到了清風明月里的南江。 過了些許時候,已是時至中夜, 她環著腰的手軟了軟,裴中鈺摸了摸她有些發熱的臉,這般模樣, 一看便是飲了酒的。 他抱著人回了屋里, 去倒擱在桌上的解酒茶。 寧莞坐在床上,抓住他的袖子, 抿著唇,眉眼彎彎,春花燦爛。 她眼里氤氳著酒意的水霧,暈染得尾稍是桃花胭脂的一抹, 裴中鈺定然看了許久,動作緩緩地轉過來蹲下身,聲音清慢,“裴夫人,很晚了,喝些解酒茶就該休息了?!?/br> 寧莞搖搖頭,伸手掠過他的肩,前傾了傾身子,吻上唇。 纖細的手指穿過身后黑發掩覆的后衣,摸著邊兒,順至前襟來,輕輕挑開外罩的淺霜色大氅。 窗搖紅影,燭火深深,她挨得再近了些。 裴中鈺卻是合住她的手,起身來側坐著,攏過那一頭散亂蓬松的烏發,又輕拍拍她的頭。 寧莞擰起眉,旋即松了松,也不動了,伏在他懷里。 外面風吹葉颯,伴隨著一兩聲蟲鳴,在這深夜里催人入眠。 他將人放在床褥間,搭上薄被,自己也褪了外衣躺在外側。 夜還很長,他埋在發間,輕聲呢喃,抱著失而復得的妻子,珍而重之。 被占了窩的七葉齜著牙蹲在床腳,最后甩了甩尾巴,委屈巴巴地挪到冰盆旁邊,耷拉著耳朵往里支了支爪爪。 …… 寧莞這一覺睡得很沉,待醒來時,地上已經落了一方窗的陽光,金黃燦燦的,染得滿室煜煜。 她掌心貼著白色衣襟,稍往上抬了抬視線,輕輕一笑。 裴中鈺抵著她的額頭,輕蹭了蹭。 兩人在床上賴了會兒,才起床收拾。 京里的規矩總比不得江湖瀟灑意氣,她將綰好頭發,趁著蕓枝和浮悅還沒過來,他就得先走了,若叫人發現,過后也不好解釋。 寧莞不由微囧,小聲道:“怎么有種偷情的錯覺呢?” 明明他們名正言順得很吶。 裴中鈺頓住,板正了臉,認真道:“是夫妻情趣?!?/br> 寧莞樂了樂,替他整順衣裳,“對,裴公子說得對?!?/br> 裴中鈺淡淡地嗯了一聲,唇角又忍不住抿了點點微不可見的笑,再得寧莞催促兩句,才握著劍出了門。 寧莞看著不見了人影,才坐回妝臺前,打開胭脂盒,細細點妝。 七葉轉了幾圈也沒見人理它,干脆趴在一邊,呼呼兩聲,好氣??! 寧莞聽見聲音,放下手里的東西,抱它起來,“這是怎么了?” 七葉懸空著蹬了蹬腿兒,小耳朵動來動去的,寧莞給順了順毛,正巧浮悅過來,她便出門往后房去用早飯。 蕓枝正擺著筷子,見她妝容精致,眸色溫正清亮,奕然有神,當即高興道:“難得見小姐氣色這樣好,看來這日日熬些湯用著,也是有效的?!?/br> 寧莞一笑,夾了個包子,就著粥用盡,招過寧沛,帶著人出門。 寧沛天資聰穎,又多好學,跟著黃秀才這些日子,早就把原本落下的東西掌握透徹了,還能聞一反三,融會貫通。 再與黃秀才也學不到什么,前幾日寧莞便在碧溪書院給他掛了名,早早打點好了,今日自去報到就是。 馬車送完寧沛與做書童的禾生,隨即轉道往皇城去。 寧莞到了相輝樓,已有人在里。 郁蘭莘將整理好的冊子遞給她,一邊喝著酸梅汁,一邊說道:“到昨日為止,足足有三百余人,這尚還是周邊近處州縣的,不定后面還會不會有的。我叫了她們今日都到書院去,你看怎么安排吧,不是說要看看資質什么的,叫人等著也不成事兒?!?/br> 寧莞想了想,笑道:“無妨,這快得很?!彼沓鲆幻躲~板,“也就撒把銅錢的事兒?!?/br> 至于人太多,這也不是問題,左右興平帝也沒明確給她規定人數,想收多少,全由她自己做主的,只是這個經費問題,除了初始資金,其余的也是得由她自己來想辦法的。 對于她的占卜之術,自衛家荷水灣驀地走了一遭,郁蘭莘再不敢抱什么懷疑了,反正習慣了就好,她應了一聲,兩人收拾收拾便往正安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