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楚郢捏緊了手中的劍,他頓了頓,抬起臉來,“是想要的,也是我的劍道?!?/br> 他緩緩站起身,“如果夠幸運,也許有朝一日您會見到她?!?/br> 楚老夫人搖頭,“為什么一定要有朝一日呢,在等什么?” 她嘆息道:“你總是這樣,楚郢,有的時候有的事上,其實不必過于恪守君子之則,你有權你有勢你有一切的資本,你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樣費心籌謀顧左顧右,想要什么奪過來就是了,剛正太過是會吃虧的?!?/br> 楚郢眉眼微動,“我算不上君子,但我不能那么做?!?/br> 楚老夫人看著他的眼睛,笑而不語。 燭火搖曳,半晌方搖頭笑道:“行了,回去吧,早點兒休息?!?/br> 楚郢離開,楚老夫人看著他的背影長長嘆了一口氣,身穿藏青褂子的老嬤嬤進門來,“每每侯爺過來,您總要嘆氣?!?/br> 楚老夫人往里屋走,“我活不了幾年了,但還是放心不下?!?/br> 老嬤嬤道:“您若擔心,不妨給侯爺找個知冷知熱的,這京里同歲的,膝下兒女都老大不小了?!?/br> 老夫人坐在軟榻上,徐徐道:“這事兒你就別說了,他自己有成算的?!?/br> 老嬤嬤道:“若侯爺沒成家的心思,您就由他去了,侯府總不能一直這樣……” 老夫人斜了斜眼,“我丈夫死了,我兒子也早死了,我如今也就茍活幾年,旁的也就不想了?!?/br> 老嬤嬤:“你是不想,二爺那里可琢磨了不少,暗里總說侯爺是個外人,繼承爵位名不正言不順的?!?/br> 楚二爺是老侯爺庶子,楚二夫人蘇氏也是名門之后,長子楚長庭娶了鴻臚寺卿之女溫言夏,長女楚華茵更是嫁入王府,懷有身孕。 如今水漲船高,氣勢足了,免不得更惦記起侯府的爵位了。 老夫人卻斥道:“什么名不正言不順?上了宗譜,那就是我楚家人,記在我名下,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嫡子?!?/br> “這侯府的牌子還能留著,那也是楚郢這些年真刀真槍自己拿回來的?!背戏蛉死渎?,“楚二有什么好不滿的,有本事就自己上戰場一刀一劍的把軍功掙回來,把爵位搶回來,楚家的男人也就他一個窩囊廢?!?/br> 想到十八年前戰死沙場的兒子和舊傷復發而亡的丈夫,楚老夫人面有郁郁之色,愈加嫌惡楚二爺和楚二夫人蘇氏,連帶著那一房人都又添不喜,翌日楚二夫人來請安,連消帶打一頓斥說。 楚二夫人從福安堂出來,拉長著一張臉,黑魆魆的嚇人。 剛剛走過花園子后頭的圓月門,就聽王府傳來楚側妃不好的消息。 聽聞女兒出事,楚二夫人兩眼一黑,差點兒栽倒在地上,靠在侍女身上喘勻了氣兒,才慌七慌八的往王府去。 …… 寧莞在庭院里坐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微亮,陰云籠聚,她才拍拍身上的土,揉了揉昏沉昏沉的頭,到房間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倒在床上睡了一個多時辰。 聽到外面寧暖和五月的嬉鬧聲,她才轉醒,去廚房吃了些東西飽腹,就坐在窗邊撐頭擰眉望著停棲在枝頭的雀鳥。 昨晚的星象和占卜都出現了異常,就連打坐時候的感受都與往常不大一樣。 寧莞猶豫糾結了半晌,到底還是綰發梳洗出了門去,坐著馬車去了一趟歸義街王家。 難得休沐不用去大理寺上值,王大人舒舒服服睡了個懶覺,直到巳時才打著哈欠扒完早飯,準備跟著他老舅去城郊河里釣魚。 寧莞突然上門,他還驚了一下,再看到趴在她肩膀上沖他齜牙咧嘴一副我超兇的七葉,瞌睡瞬間就醒了,忙叫人上茶。 王大人一身家常長衣,樂哈哈笑了兩聲,“寧姑娘,你怎么突然到我這兒來了?稀客稀客啊哈哈哈?!?/br> 寧莞:“……” 看她默然無語,王大人卡了一下,喝了口茶水。 寧莞也不多說其他,鄭重道:“王大人,我此番特意上門,確有要事?!?/br> 王大人正經地咳了兩聲,肅了肅臉色,“你說?!?/br> 寧莞斟酌了一下詞句,直視道:“是這樣,昨日我夜觀天象,多次占卜,發現京都地界近日恐山搖地動,大事不妙,還是早做準備的好?!?/br> 王大人聞言瞪了瞪眼,這些話怎么那么耳熟呢?寧姑娘是什么時候想不開跟街頭巷尾的神棍一起修行去了? 他小心翼翼試探道:“寧姑娘,最近是否囊中羞澀?王某雖然俸祿少,但也是可以借你周轉一二的,不必如此?!?/br> 寧莞默了默,“……不,我是認真的?!?/br> 七葉翹起尾巴,“呼呼?!?/br> 王大人后仰了仰身子,“不,你不是認真的?!?/br> 他又小聲嘀咕了幾句,起身回了一趟屋,掏了一百兩銀票出來放在桌上,笑道:“寧姑娘,咱們什么交情啊,不用客氣,盡管拿去。有什么需要直接說,這樣拐彎抹角的就是不當朋友了?!?/br> 寧莞:“……”我真不是來要錢的。 正說著,小廝進來傳話,“大人,舅老爺叫你動作快些,再捱些時候天都要黑了?!?/br> 王大人應道:“曉得了,曉得了?!?/br> 寧莞見此只得起身,笑著告辭,“既然大人有事,那就不耽誤了?!?/br> 王大人也站起來,“我正好出去,一道走?!?/br> 出了大門,王大人和他老舅去城郊釣魚,寧莞掀起車簾子遠遠望了一眼,隱隱還能聽見那位老舅爺大嗓門兒的說話聲。 她輕順了順七葉身上有些蓬松的雪色皮毛,與車夫道:“去定西將軍府?!?/br> 寧莞打算去見見自家二師弟,二師弟雖然并非朝廷官員,與明衷皇帝卻是有著幾十年的交情,她提了兩句傳上去,無論如何,有個準備總歸是好的。 馬車停在將軍府門前,很快便小廝迎上來,寧莞問了一句,方知師正現下不在府里,兩日前往業城去了,估計要明后日才能回來。 寧莞暗道不湊巧,再次上了馬車,“那就去夷安長公主府?!?/br> 這回寧莞沒白跑一趟,夷安長公主正在府中六角亭里喝茶,賞著從宮中花房送出來的姚黃。 自打兒子魏黎成痊愈,她是真真萬事不愁,每日賞賞花聽聽曲兒或是參加些宴會,過的是誰也羨慕不來的悠閑日子。 雨丸領著寧莞進來,她捋了捋海棠紅繡番榴的廣袖,親自斟了一杯熱茶,說道:“可有些日子沒見著您了?!?/br> 寧莞微微含笑,應道:“是,說起來今日上門來也是有些事情?!?/br> 夷安長公主將周邊伺候的人揮下,鳳眼微揚,“是什么事?” 寧莞這才將方與王大人所言又重復了一遍,夷安長公主聽得后,沉默半晌。 和王大人不同,有師老爺子、明衷皇帝以及魏黎成之事,她對寧莞的話是有幾分信任的,但也僅僅只有幾分。 她信任這位姑祖母的醫術,但星象占卜這種東西太過玄乎,況且…… “這些年,淮江南,秦州齊州都曾發生過地動,從未有人能預先而知,就連欽天監正也做不到,您的話無論落在誰的耳中,都會覺得匪夷所思?!币陌查L公主抿了一口茶水,“不是本宮不信,地動實在不是一件小事?!?/br> 寧莞聲音緩緩,“正因為知道不是小事,才會特意到公主府來,我其實也不敢十分確定,更不知曉具體是哪個時候哪個時辰。這樣上門來確實冒昧,但我若不來,萬一是真的,這日后怕是要夜夜難寐,良心不安?!?/br> 地裂山崩,房塌河濫,自然的力量太過可怕,是沒有辦法抵抗。 夷安長公主頓了頓,略略正色,問道:“可萬一不是真的,傳出去引起事端,您知道是多大的罪過嗎?” 寧莞蹙了蹙眉,輕輕嘆氣道:“確實如此?!?/br> 夷安長公主:“君子不立于危墻,我會暗中叫人注意,但這種事情便不要再多言了?!?/br> 寧莞從夷安長公主府出來,天上黑云低壓,暗沉沉的,已經飄起了綿綿細雨。 她抱著七葉,也沒坐馬車,順著長街舉步慢行。 漸漸的,雨下得大了,她便站在珍寶閣外的屋檐下避雨。 街上人來人往,行色匆匆,寧莞看著濕漉漉的地面出神。 楚郢從藥鋪子里問完消息出來,偏頭瞧了瞧,目光微頓,撐了一把傘,擋住滾珠一樣的急雨,緩步走了過去。 劍柄上的雪穗在一晃而過,寧莞下意識抬起眼來,“裴……侯爺?” 楚郢應了一聲,捏著傘往前送了送。 第58章 寧莞昨日才從另一個時空回來, 雖然盡量調整記憶心緒, 但事實上狀態并不算多好。 猛地一見著人,裴中鈺和楚郢兩個名字在腦子里來回轉好幾圈兒, 難免恍惚, 半晌才搖搖頭, 稍稍定神。 她抿起淺笑, “侯爺是在此處辦事?” 楚郢頷首, 雨霧氤氳攜染著落在眉梢眼角, 他垂目看著她, 聲音清淡, “你呢?” 寧莞指尖輕撓著七葉歪歪的腦袋, 回道:“也是有些事情,方才去了一趟夷安長公主府?!辈贿^事兒卻是沒辦妥當。 她猶豫著說道:“不知侯爺現在可有空閑?” 楚郢微微側身,“馬車在那邊?!?/br> 這就是有空的意思了, 寧莞看了他一眼,楚郢動了動唇,“走吧?!?/br> 這處確實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寧莞點點頭, 與他一路過去。 雨有些大,濺起的星星點點洇濕了裙角, 短短的一段路,兩個人一把傘,倒是不大好走。離得近了,寧莞還隱約能聞得一分幾縷從舉傘垂落的廣袖處溢出的淡淡冷香。 “侯爺, 表小姐?!饼R錚打了個招呼,在側邊撩起車簾。 寧莞拎了拎裙子踩上馬車。 兩人在里坐下,氛圍有些安寂,聽著外面雨聲,寧莞率先開口。 夷安長公主所言不無道理,所以她再三斟酌詞句,言語緩緩,極其委婉地說了星象占卜之事。 “這種事情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稍做些準備,或是與明衷陛下婉言一二,也是好的?!?/br> 楚郢往杯中倒了熱茶,看著騰騰而起的熱氣,說道:“明衷陛下和太上皇去了業城,不在宮中?!?/br> 寧莞聞言微頓,有些印象,她先時去定西將軍府找二師弟的時候,小廝也說人去了業城,想來她二師弟此次是為伴駕隨行。 沒想到這樣趕巧。 這幾位都不在,總不能去找當今圣上興平帝。王大人日日道那位脾氣厲害得很,加之以往微服出巡時叫一個老道士坑騙過,最是厭煩這些東西,連欽天監在他面前也愈發討不了好。 以那位的性子,這種聽起來便像是無稽之談的話,說上去叫他過了耳,非得把她當成坑蒙拐騙心存反叛妄圖動搖江山社稷的江湖術士,直接打進大牢里一咔擦砍了腦袋不可。 寧莞暗下思忖須臾,“那便是不成了?!?/br> 楚郢抿唇,“此事不小,可與陛下言說?!?/br> 寧莞卻道:“怕是不大可行?!?/br> 楚郢指腹抵著茶盤,抬起眼,“無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