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時下流行仕女圖,這四十卷里,有二十八幅是以仕女為主,余下的才是其他各種畫像,有些她認得,有些從未見過,甚至聽都沒聽說過。 寧莞坐在案前矮凳上,抻開最后一幅畫,上面畫的是一座閣樓,只能隱約看到樓上倚著個人影子,光這么瞧著,連是男是女都分不大清。 畫上也沒有旁的字,只寫了作畫者的名字,寧莞湊近去細看了看,依稀是叫做……周曄青。 她頓了頓,這是誰?名字有點兒耳熟,隱約記得好像聽她師父晏商陸私下閑話時提起過。 第49章 晏商陸在外人面前是個風輕云淡, 世外高人的樣子, 但私底下其實就是個不靠譜不著調的。 日子過得無聊了,總愛嘮嗑點兒年輕時候行走江湖的落拓歲月。 寧莞當年穿過去, 他已經是三十好幾的年歲, 過了最年輕瀟灑的時候, 可不就得顯擺顯擺, 跟自己徒弟說說往日走南闖北的意氣風發嗎。 有一回就提到過周曄青這么個人…… 不過, 她當時在找書翻書, 也沒怎么注意聽, 只約莫知道在朝廷當官兒, 跟她師父曾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 寧莞將畫放在桌上, 突然來了些興致,反正離天黑尚早,今日也沒什么事情, 干脆稍作收拾,去書肆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順便買些雜書回來, 閑暇時候也能打發時間。 正巧黃秀才家中有事, 告了一日假,寧暖和寧沛也得閑, 想著他們許久未曾出門,便讓蕓枝叫了人來,一起到外頭去走走。左右有上回去長信宮的面子在,就算碰上往日對頭, 也不至于生出什么大事端。 兄妹倆聽說能出門,高興地歡呼了好一陣,忙不迭地躥上了家里不久前剛添的馬車。 寧莞又讓一個護院跟著,這才往熱鬧的道道長街去。 “長姐,我們先去哪兒?”寧暖湊到她面前,小臉兒上滿是興奮歡喜。 寧莞摸摸她的頭,笑道:“往街上去,到時候你瞧哪里好玩兒,說去哪兒就去哪兒,阿暖來定?!?/br> 寧暖聽得兩眼彎成了月牙兒。 寧莞輕笑,“就這樣高興嗎?” 小姑娘用力點頭,“嗯嗯嗯!” 以前在宣平侯府,她幾乎沒有出門的機會,后來搬到十四巷,外頭仇人一大堆,寧莞更不敢隨意叫她出門,平日里也只能在巷子里巷子口轉轉,這算是幾個月來頭一回姐弟幾個好好兒的一起出去呢。 再說長姐每天都像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就算得空也多是待在藥房里,不是磨藥材就是配藥熬藥。頭一個月睡一張床的時候還好,后來宅子大改,姐妹倆分開住,她一天下來和長姐根本說不上什么話,更別說姐妹倆一道出門了。 今天這樣的,能不開心嗎? 寧莞半摟著她,在軟嫩嫩的臉頰上輕掐了一把。 寧沛就坐在旁邊看著jiejiemeimei,眼上彎著笑,他眉宇間還有些沒褪去的稚氣,卻沒了傻氣,活脫脫一個干干凈凈純純澈澈的少年郎。 長大后,不知又是誰家玉樹啊。 蕓枝左右看看,萬分感慨,現在這樣的才叫過日子呢。 不用看人家臉色,一家子和和美美,連小公子的病也好了,多好啊。 馬車到了熱鬧的長街口寧莞就叫了停,一道下去,隨著人群走走看看。 寧莞給寧暖買了幾條新發帶,不貴重卻做工精巧的小首飾,還有各種各樣新奇的小玩意兒和零嘴吃食。 途中還遇著有人雜耍賣藝,寧暖寧沛好奇,兩只腳挪都挪不動。 寧莞想了想,便道:“你們在這玩兒,我去趟書肆,若是累了就去樓外樓,一會兒用過晚飯咱們再回去?!?/br> 寧暖拍手,歡呼雀躍,“好!” 寧莞笑了笑,又囑咐護院和蕓枝好好看著他們,這才轉去書肆。 她這次去的是京都城里最大的如玉書坊,三層的屋,隨處可見青衫單衣的讀書人。 里頭大多是男子,只零星的能看見幾個身穿羅裙的富家小姐。 這年頭,書也是稀罕貴重物,一般百姓也沒那個開支放著這上頭。 寧莞進門去,書坊里各類書都有刻牌子分類,她找到晉朝年間的各類雜書,掃羅了一堆,又買了不少給寧暖寧沛看的,和學習用的筆墨紙硯。 一看就是大主顧不差錢啊,跑堂的小哥兒見此暗自哎喲了一聲,笑著湊上來,熱情周到得不行。 寧莞結了賬,讓人把籮筐的書送到十四巷,跑堂小哥兒一一應下。 東西買完了,寧莞便打算直接去樓外樓,她一出了大門,如玉書坊里幾個身穿碧溪書院藍白長衣的學子湊堆說話。 “那不是宣平侯府的寧表姑娘嗎?她好些日子沒到咱們書院門口晃悠盯人了?!?/br> “什么表姑娘,早被趕出門了?!?/br> “是被趕出去了,但人家現在是長公主府的座上賓,改治病成神醫了?!?/br> “就她?開什么玩笑?” “開狗屁的玩笑,不說魏黎成了,你問咱馮小伯爺是不是這么回事。馮兄?馮兄?醒醒!你那一身怪病是不是人給治好的?!?/br> 馮知愈正歪在椅子上打瞌睡混時間,聽見聲音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做什么?” 幾人忙七嘴八舌說了寧莞的事情,馮知愈濃眉一皺,翻了個白眼稍解不耐,“是那女人治好的?!?/br> 就因為這事兒,他娘榮恩伯夫人跟中邪了一樣,對那女人異常推崇,整天指著他腦門兒念叨著:“見著人客氣點,客氣點兒曉得不,萬一哪天怪病又發了,你可就等著人治病救命的,懂得不?你個小混賬平日可長點兒心吧!” 想到這兒,他表情略微扭曲,心情也有那么點兒復雜。 這寧莞不好好做她的“不知廉恥攀權附貴”的惡毒女人,干什么突然搞起醫術來了? 搞也就搞吧,她還搞出大名堂,還給他整好了病,這以后還怎么跟人冷嘲熱諷,勾眉調笑的? 他想想怎么就那么不得勁兒呢? 而其他幾人聞言不禁道:“還真是她治好的???以前也不見這樣有本事啊?!?/br> 馮知愈煩躁地踢了一腳椅子,“行了行了,說她干什么,走走走,去樓外樓喝一壺,我請客?!?/br> “得嘞,小伯爺請客,快快,咱們去吃喝個痛快?!?/br> …… 寧莞到樓外樓的時候蕓枝幾個還沒來,她便要了個雅間,點了菜,閑坐在窗邊等人。 春芽站在樓上拐角處瞥了瞥,飛快推門跑進隔壁間兒,說道:“側妃,表姑娘在旁邊呢?!?/br> 對坐的楚二夫人蘇氏和楚華茵齊齊轉頭,“寧莞?” 春芽應道:“是?!?/br> 楚二夫人沉了沉臉,“她日子倒是過得逍遙?!鄙襻t什么的傳得厲害呢。 上回長信宮一場,也不曉得那些個夫人發什么瘋,看她的眼神兒是哪兒哪兒都不對,雖然表面上沒說什么,但不用想也知道在心里編排擠兌她,估計還有人說她這個蘇家女兒恩將仇報呢。 “我哪里對不住她寧莞了?白給他們姐弟吃喝,可一點兒沒虧待??赡遣恢^的東西勾引你哥哥,你哥不理睬她,就四處招禍,還跑到你三叔屋里搞齷蹉事兒,不該趕出去?” 楚二夫人蘇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沉著聲音,“她寧家是對我蘇家有恩,我還得報一輩子了?!那些個長舌婦,事情沒落在她們身上,她們是不知道厲害!” 楚側妃斜斜看了她娘一眼,吃了一筷子雞絲,“你莫氣了,氣有什么用,只是傷自己的身子了?!?/br> 聽得女兒平穩的嗓音,楚二夫人吁出一口氣,稍穩下心神,給她夾了幾筷子香菇釀rou,翡翠rou丸子等,“不說她了,乖女,難得出來一趟你多吃點兒,好好補一補?!?/br> 說著,話里不禁有些埋怨,“瑞王也真是,他惦記著周淑妃,幾個月食素不食葷也沒什么,可你有身子,怎么能跟著一起這樣過呢,他也不曉得暗里體貼兩分,叫人私下做些好的補補。一個廢妃,哪兒那么的多講究?!?/br> 楚華茵咬了一口rou丸子,細細嚼咽了,“你可別說這些,我每日也是有雞鴨補湯供著的?!?/br> 她擦了擦嘴,偏過頭,視線透出半開的木窗落在傍晚黃昏下的街道上,卻不期然看見個人影。 男人身高八尺,發上束著嵌玉銀冠,一襲玄色邊角繡云紋袍,身邊簇擁著四個姿容不俗的侍女。 郗耀深,這么快就到了。 楚華茵眸光微閃,抿出一抹笑來,居然在這兒碰上,可真是巧了。 她招來春芽,附耳輕語,“寧莞不是在這里?下去隨便找個人,給他指個路?!?/br> 春芽諾諾應是,轉身出門,楚二夫人見楚華茵不吃東西了,一直盯著外頭,不由探了探身子,循著視線看去,問道:“在看什么呢?你認得那人?” 楚華茵托腮輕笑,“郗家公子啊,寧表妹在盛州的前未婚夫?!?/br> 楚二夫人怪道:“你倒是認得的,我都沒見過?!?/br> 楚華茵喝了口水沒說話,當然認得了,她專門仿寧莞的字跡寫信引人上京都來的。 寧表妹淪落至此都還如此不安于寂寞,連長公主都搭上了,她總是放心不下,若不能好好解決了……噩夢纏身,徹夜難眠的日子可不好過。 衛蒔和郁蘭莘都是不中用的,麻煩沒找著,反倒好上了。到頭來還是得她親自想法子動手。 楚華茵捻著一塊棠梨春雪糕,含唇咬了一口。 說起來郗耀深這樣的也是便宜她表妹了,當初王三那賴皮子才適合呢,可惜了…… 京都長街哪怕到了傍晚時分也依舊如白日熱鬧,長身鶴立的公子站在攤販前,勾了一塊半面狐面具。 一個小乞兒飛快跑到跟前,丟下一句“公子,有位寧姑娘在樓外樓蘭字二號房等你?!焙缶惋w快沒入人群不見了影子。 郗耀深轉過身,尾角微微上翹的狐貍眼里浮現出一抹極淡的興味兒,聲音微微低沉,叫人琢磨不透里頭的意思,“樓外樓,蘭字二號房?等我?哧……” 他順手,戴上半狐面具,笑了一聲,“那就去看看吧?!?/br> 寧家的阿莞啊,看來得罪了什么人呢。 周圍的侍女聽得聲音肩頭微顫,忙忙埋下頭,呼吸都放得越緩了些。 第50章 晚陽斜照, 橘色的余暉映得半邊天色瑰艷秾麗, 背著光,郗耀深慢悠悠地舉步走進了樓外樓。 視線在客滿的大堂輕輕一掃, 很快便有身穿短褐長褲頭戴薄皮小帽的小二拎著帕子上前來, 弓著腰客氣含笑, “公子樓上請?!?/br> 郗耀深踱步往右, “蘭字二號房, 找人, 帶路?!?/br> 小二應著往彎折的樓梯去, “您這邊走?!?/br> 他頷首, 侍女也忙快步跟著。 這幾人都是俏麗明艷的容色, 往里頭一杵,極是吸人眼球。 就沒見過哪個大男人上酒樓,隨身帶四個漂亮丫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