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七葉極快地穿行在林葉間,白色影子所到之處全是一截一截的蛇身,看著滿地的食物它也沒急著下嘴,太多了壓根兒吃不完,只需要等最后挑幾節聞起來最香的那個飽飽肚子就是了。 七葉是個愛玩的性子,捕食間隙還有閑心跳過來跳過去,把逃竄的長蛇當老鼠般玩弄于股掌之中。 月下安寂,蒼茫夜空下的這片小山林蟲鳴鳥叫都聽不到了,只剩下長蛇落地的刺啦嘩啦聲,和彌漫不散的濃重刺鼻的腥臭味兒。 現在這個情況,已經完全不需要齊錚與王大人支手揮劍做什么了,兩人目瞪口呆,只能站在原地,張著嘴愣愣地看著那只白色小貂大戰蛇群。 不對,這根本算不上是大戰,分明是單方面的屠殺。 明明是一只不大的小貂,卻愣生生地讓他們看出了獸王的架勢。 將他們逼入困境的毒蛇群,不過一刻鐘就被消滅了個干凈,說出去何其駭人! 饒是齊錚見多識廣,下巴也忍不住往下掉,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白絨絨的一團。 在滿地蛇尸里的優雅漫步的白貂察覺到他的視線,亮出爪子齜了齜牙,很快又蹦了兩下,叼起一截蛇尾巴吞入肚子里,邊吃邊還沖樹下的人甩起了尾巴。 齊錚看向寧莞,卻發現她嘴角含笑地向白貂點了點頭,秀雅精致的面容上全然不見任何驚異之色。 “表、表小姐……它就這么吃?蛇毒……” 寧莞其實不大想理他,只分給他一絲眼神,冷淡道:“不用擔心,蛇毒與你而言要命,與七葉而言不過是一點尋常調味劑罷了?!?/br> 聽她說的風輕云淡,齊錚卻是不禁咋舌,他的視線不住地往寧莞身上瞟,驚然發現這位表小姐似乎也太過于鎮定了,像是司空見慣…… 齊錚皺起眉頭,升起一絲懷疑。 等寧莞撇眼過來,他又忙板正了臉,下頜繃緊,端起正經姿態。 寧莞挑了挑眉,“齊侍衛方才那是什么眼神?與其有那空閑來懷疑我,不如先回去吃些豬腦子補補再想別的事兒?!?/br> 齊錚被她直白地戳破心中想法,又被嘲諷了一番,頓時有些尷尬。 心中腹誹,才多久不見,表小姐這性子真是越來越不好,話里藏針句句帶刺。 寧莞說一句就沒再理他,齊錚便和王大人去照看中毒倒地的兩個部下。 七葉畢竟不是大型動物,吃得少,來來回回轉了兩圈,挑了兩塊好rou吃了就回來了。 常跟在寧莞身邊,它早養成了愛干凈的好習慣,哪怕這么一場下來,身上皮毛也還是干凈順滑的,只是四條腿兒上和嘴邊沾了些污糟糟東西。 寧莞掏出帕子,從袖中取出藥水沾濕給它清理了兩遍,才肯讓它往肩上爬。 事情了了,寧莞準備下山,路過王大人身邊時在后面看了一眼,發現地上的兩人嘴巴烏青前額泛黑,中毒不淺。從山上回到寺中還有好長一段路,如果不馬上抑制毒素蔓延,他們根本撐不下去,活不過天亮。 王大人在大理寺也待了好幾年,辦了不少命案,雖不是大夫,但從這顏色極是不佳的臉上也能看得出不好來,他很是痛心,“好好出來查案,差事沒辦成,兇手沒查到,還平白丟了性命,這究竟是個什么運道!” 齊錚沒吭聲兒,中毒兩人隸屬大理寺,常跟隨王大人辦案,如今出了這樣的事,王大人如此傷心也在清理之中。 這方凄凄慘慘,作為一個大夫,寧莞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人死,從隨身的荷包里取出兩粒藥丸遞給王大人,說道:“給他們服下能暫時抑制毒性,帶人下山,還有救?!?/br> 王大人仰著頭,一襲月白披風的年輕女子眼睫輕顫,神色自若,平淡溫和。 他怔怔伸出手接過藥丸,又茫茫望著人遠去沒入夜色中。 白貂伏在肩頭,素裙墨發旖旎從風,真真是好看極了。 齊錚:“王大人!王大人!你看什么呢?” 王大人飛快給兩個手下喂了藥,小聲嘀咕道:“齊兄,你可看見了?那位姑娘真跟天上下來的一樣,救人于水火之中?!?/br> 齊錚:“……”你要是知道她以前干過的那些事兒,就不會這樣說了。 不過……他抬起眼,今日確實是救命之恩了。 第25章 寧莞從山上下來, 將陶甕置在窗邊, 打水洗了帕子,又給七葉貂上上下下清洗幾遍, 待最后一點兒異味也散去了, 才將它抱起來摟在懷中, 側身坐于矮凳。 舉手將小貂托起, 左右細瞧, 杏眸中凝著一簇淺淺微光, 她實在好奇, 低低喃語, “你怎么會出現在這兒?”大靖謹帝時期距今有好幾百年, 七葉貂壽命雖長,也不至于長壽無疆啊。 更遑論,好像還變小了些? 七葉不知其憂思, 歪歪頭,張嘴嗷嗷。 它這一叫,寧莞倒是想起當日她離開時, 這小家伙好似就在身旁, 也嚷了兩聲。她眉心一跳,苦惱地在它軟滑的皮毛揉了一把, 撐手半闔眼眸,望著栽種在一碧方塘邊的半開半謝的白玉蘭。 色如輕云,拂香四溢。 寧莞卻沒甚么心思賞這夜色清寧的好景,她想著肯定是哪里出了紕漏, 若不然七葉絕不可能無端出現在這兒。 “寧姑娘,你在嗎?”咚咚的扣門聲伴隨著一聲詢問。 寧莞拂去心間幾縷猜想,起身開門。王大人身上還是那件緋色官袍,披塵染灰,上下暗蒙蒙的,還蹭有烏黑毒血,算得上是形容狼狽。 他看見寧莞出來,咧開嘴笑了笑。 寧莞詫異問道:“大人是有什么事?”深更半夜,又出了蠱蛇害人之事,這大理寺的人不去查案救人,往她這兒來做什么? 王大人在她的注視下鄭重地拱了拱手,言辭懇切,誠意萬分,“方才在山上不便,還未曾與姑娘說上什么,特意問詢了齊兄和寺中僧人,特來向姑娘道謝的,今日救命之恩,實在無以為報?!彼罋獾嘏牧伺淖约旱男靥?,“但凡今后有用得上王某的,姑娘盡管找來,我任職大理寺,家住歸義街,都是好尋的地方?!?/br> 寧莞一笑,“王大人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庇猪樧煲粏柕溃骸安恢笕四莾晌恢卸镜牟肯卢F正如何?” 王大人微垮下臉,回道:“叫人去請大夫了,寺中鑒安大師略通醫理,在旁幫忙照料?!彼P躇片刻,“只是大晚上的,大夫過來怕是得費些時候,不曉得寧姑娘可有空閑過去一瞧?” 在山上時,她便說有救,給的兩粒藥丸子咽下去確實有效。他算是琢磨出來了,能養那樣一只堪稱兇獸的小貂,更能面對群蛇鎮定自若的,這哪里是一般人! 王大人怕極了蛇,光想想剛才的兇險都不由哆嗦,看向寧莞的目光便不自覺帶上幾分欽佩與敬畏。 有些人看上去是個漂亮清新的小姑娘,其實是個不得了的厲害人。 寧莞眼角微抽,摸了摸額邊散下的幾縷碎發,堪堪避過他的視線,應道:“可以的,大人稍等?!?/br> 她進屋取了銀針,又招了招蹲在榻上的七葉,與王大人一起去了另一邊的禪房。 齊錚將僅有的兩個侍衛都帶走了,往山上去清理現場追查蹤跡,是以禪房外無人留守。王大人推開門領她進去,就見須眉盡白的僧人坐在正中蒲團上,身披袈裟,捻撥佛珠,清頌佛音。 王大人:“鑒安師父?!?/br> 僧人睜開眼,緩緩起身,慈悲溫和,“王大人,可是大夫到了?” 王大人兩步錯開,露出站在身后的寧莞,說道:“是到了,方才有勞您了?!?/br> 鑒安大師搖了搖頭,隨著他二人一道走至床邊。 要說寧莞對什么蠱毒最熟悉,當屬蛇蠱,洛玉妃養了幾大缸子,那些年幾乎都是她在照料,也被咬過不少次,解此毒并不費神。 她動作熟練,有條不紊,細細的幾根銀針落在她手里,猶如神助。 逼出來的毒血呈烏黑色的一灘并伴有叫人難以忍受的惡臭,王大人捂嘴離得遠了些,靠近窗邊呼了一口氣。 寧莞看得多了,聞得多了,倒覺平常,盡力屏息的鑒安大師暗念了句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真是定力深厚,還是他修煉不到家,竟叫這區區腐味兒亂了心神,罪過,罪過。 兩刻鐘的功夫,寧莞取回了銀針,過一遍火燭才小心收好,隨即給中毒二人的傷口處抹了藥,起身順捋衣袖。 王大人忙俯身過來瞧了兩眼,問道:“寧姑娘,這便好了?” “嗯,不過體內尚有余毒,須得日日服藥排出,我寫個方子交給大人吧?!?/br> 屋里有專供抄寫佛經的筆墨紙硯,寧莞到案前,提筆寫字。 正巧這個時候去寺外請的大夫來了,身穿玄裳的侍衛推開門,催促道:“我說張大夫,你就不能走快些嗎?人命關天的大事兒,你怎么就不急呢!” 跟在他身后的大夫四十來歲,長臉濃眉,蓄有短襞。他一跨進門,隨眼一瞥,正正好看見一女子立在案前,荼白色的交襟裙,烏黑濃密的青絲,柔順茂密地叫人不由心生艷羨。 張大夫摸了一把自己難以挽救的禿頭,很是不高興地重重哼了一聲,侍衛不知他要鬧什么幺蛾子,近前去拉住他的袖子,說道:“你這是做什么?快跟我過去吧,大人他們還等著呢?!?/br> 張大夫一把將袖子抽出,說道:“還去什么,你那兩中毒的兄弟估計都快醒了。嗨,真是害人,既然請了別的大夫,大半晚上的,還叫我過來白跑一趟,這位官爺,你做人可真不厚道?!?/br> 侍衛一頭霧水,茫然不解地跑進里頭看去。 寧莞擱下筆適時抬頭,笑道:“好久不見,張大夫?!?/br> 這是她第二次碰見張大夫,頭一回便是在不久前的魏老夫人壽宴上,老夫人舊疾復發暈倒,夷安長公主使人去請的便是這位京都保榮堂頗有名聲的張大夫。 那日也如今天這般,張大夫來的時候,她已經看完診寫完方子,老夫人也已經精神奕奕地下床了。 張大夫見她主動搭話,猶豫躊躇間還是上前,說道:“也是得巧,竟又在這兒碰上了?!?/br> 寧莞頷首,唇角抿著得體的微笑,張大夫看來看去,盯著那一頭青絲終究是按耐不住心里癢癢,捻了捻胡須,伸過頭去,壓低聲音生怕叫人聽見了,“寧大夫,我看你烏發茂密,怎么養護的,你瞅瞅我這個,有得治沒有?!?/br> 寧莞:“……” 張大夫泄氣,“看你這表情想來是不成了?!?/br> 寧莞:“也不是,回頭我配好藥膏送到保榮堂如何?” 張大夫揚起笑,“好好好,我等著,我等著?!币贿呎f著,臨走前,還往她頭上瞄了好幾眼。 寧莞抬手勾起一縷長發,唔了一聲,看來無論那個時代,禿頭都是一個大難題。 張大夫倒是給她提了個醒,這不失為一個商機,比起制作麻煩配藥稀有的回春露,和一般人用不上的解毒丸,生發膏應該會很有市場,女子以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為傲,男子束冠也講究個美觀,這確實可以想想,說不定以后就靠這個養家呢。 寧莞心里有了些想法,瞇眼笑了笑,嗯,是得仔細琢磨琢磨。 屋里傳來些動靜,她打住發散的思維,轉身進去,里頭的兩人確實已經醒來,面色雖還是難看的,好歹不再是一片嚇人的青黑了。 兩人已經聽王大人簡單復述過一遍事情始末,虛弱無力地哆嗦著嘴連連沖寧莞道謝。 當時他二人倒下去,身上是恍若要化作齏粉般的疼痛,最后一刻想著肯定完了,沒想到運氣好能遇見貴人相助。 可惜,當時無知無覺,沒能看見王大人激情高昂唾沫橫飛說起的那場“從天而降”和“大戰蛇群”。 對方眼神怪怪的,似乎有些莫名的感慨和向往,寧莞輕咦一聲,搖搖頭準備告辭。 王大人親自送她出去,還給了雙倍診金,寧莞也沒客氣,盡數收了。 及至門前,王大人突然問道:“對了,還不知道寧姑娘現家住何處,姑娘醫術精妙,若得方便,這以后萬一有什么事兒也好找著人?!?/br> 對方是大理寺少卿,這明顯的交好線,寧莞并不隱瞞,說道:“十四巷寧府?!?/br> 王大人哦了一聲,一口氣還沒放下,齊錚帶著人從山上下來了,步履匆匆,走得近了,稍稍一頓,“王大人,表小姐?!?/br> 寧莞視線輕輕往他手上的佛珠瞟過,眼尾微微上揚,抱著七葉離開回房,慢步拐過鏤空的圓月門,隱約還能聽得那頭對話。 “齊兄可有什么發現?” “找到了這個……” “佛珠?這玩意兒有什么稀奇,寺里到處都是,許是哪個僧人上山不小心落下了?!?/br> “這是在蛇群出沒的不遠處找到的,并非普通僧人手里的佛珠,是鑒安大師所有,無論如何,有沒有牽連還得審過之后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