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齊錚不欲與寧莞蕓枝扯上牽連,遂徑直朝正在灶前煮面的吳氏走去,問起這山下大夫的蹤跡。 吳氏手上拿著笊籬,漏了漏水,看向柳樹下的另兩人,“那就是了,這周圍除了寧大夫,沒旁的人?!?/br> 寧、寧大夫?? 什么時候這表小姐做起大夫來了?齊錚神色古怪,躊躇半晌,到底還是走了過去。 “表小姐?!?/br> 寧莞拎著木箱子,左右看了看,“是叫我?有事?” 她面無表情,態度實在冷淡,只是侯爺最近有些反常,脾氣也比旁日古怪了幾分,總得帶個人回去才好交差,齊錚不得不硬著頭皮道:“侯爺到清水庵辦事受了點兒傷,還請表小姐同我一道上去瞧瞧?!?/br> 寧莞并不想再跟宣平侯的人扯上關系,直言道:“我還有事,暫不得閑?!?/br> 齊錚:“那表小姐可有外傷藥?!?/br> 寧莞取出青白色的小藥瓶擱在桌上,“十兩銀?!?/br> 齊錚退后一步,“你怎么不去搶呢!” 寧莞輕輕掀了掀眼皮子,閑閑道:“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賣給你?!?/br> 齊錚緊擰著眉,打量她良久,“不過八九日未見,表小姐倒像是換了個性子?!蓖帐侨崛跣阊琶嫔菩暮诘?,現下倒是不裝了,心黑直接擺面兒上。 他話音剛落,對面的人伸手拿起桌上的藥,側身就要離開,齊錚忙止住她的動作,板著一張臉付了銀錢。 寧莞揣好銀子喚了一聲蕓枝,步履緩緩往馬車去,邊走邊道:“和水外敷,紗布包扎,每日一換,重傷十日小傷三天?!?/br> 齊錚得了藥,自然趕忙上山去,這邊兩人坐在車廂里閑話。 蕓枝膝上放著竹籃,里頭裝有水嫩的青菜,山中新挖出的筍子和野蘑菇,摻了蘿卜的腌菜,油紙包著的韭菜餅子,滿滿的一籃子,都是旁人送的。 自打楚長庭和溫言夏成親,小姐行事無所顧忌起來,她們向來都是被人嫌惡暗罵的份兒。 今日來的那些人真誠又殷切,一雙雙眼里還滿含著感激,她甚至聽見有人雙手合十悄悄道了一聲活菩薩,這些于她而言實在新奇又激動。 蕓枝雙手抓著竹編提梁,兩臉紅撲撲的,“小姐,你明日還要過來么?” 寧莞點頭,“自然來的?!彼€得等宋玉娘呢。 又笑道:“你就不必跟著了,阿暖還好些,二郎不好照看,張大娘顧不過來,還是得你守著?!?/br> 蕓枝用力點頭,她這些日子總擔心寧莞,今天跟著這么走一遭,一顆心是真真兒的穩穩當當了。 齊錚回到半山腰,沒有提及遇到寧莞一事,只道:“山下的大夫趕著歸家,不愿上來?!?/br> 楚郢捏著小小瓷瓶,直直望著他,不置一詞。 齊錚被看得心里發毛,小心翼翼道:“侯爺?屬下給您上藥?” 楚郢卻別過眼,將藥瓶揣進袖中,站起身走出角亭。 齊錚:“……”你不是說受傷了很嚴重走不動的嗎? 從千葉山回府約有小半個時辰,馬車里楚郢背靠羽絲團繡軟枕,手落在袖中,指尖抵著藥瓶子,眼瞼低低落著,似凝視腳下的錦繡毯子。 繁葉沏茶,青瓷盞落在小幾上,悄悄覷著他的臉色。 從半山腰下來的路上,齊錚說起寧莞獅子大開口坑他十兩銀,她這才知道所謂的山下大夫竟是寧家表小姐,心中驚訝之余,亦有不解與擔憂。 齊錚慣來粗心,當是一場無意的巧合,但她在玉輝院伺候好幾年,只需細細一想,便能琢磨出幾分不尋常來。 再聯想當日二更雨夜有關寧表小姐的問話,繁葉一顆心微沉了沉。 侯爺與寧莞…… 她實在想不明白,往日無過多交集,緣何突然……難不成還真如府中混不吝的傳言一般,叫人給下了蠱?若非如此,如何解釋得通? 楚郢抬眸,視線從她身上一掠而過,掀開茶蓋,看著杯中清盈盈的茶水。 繁葉心中一凜,低眉斂目,收攏心神。 “你一向聰慧,我也無須多言,有些事情,你心中應該有數?!?/br> 這話印實了繁葉心中猜想,她埋頭,緩緩吐出一口氣,回道:“奴婢明白?!?/br> ………… 宋玉娘回到將軍府用過午飯,隨意地將拿回來的藥方子扔給珍珠,叫她去找大夫問問,之后便懶懶斜歪在榻上歇息。 不過未時珍珠就回來了,手里端著一碟青桔,“姨娘?!?/br> 宋玉娘:“大夫怎么說?” 珍珠屏退左右,“是好方子,李大夫看完連道三個好字,還拉著奴婢追問是哪兒來的,說是要去好好討教一番呢?!?/br> 宋玉娘略略坐直身,有些驚訝,“當真?”姓李的那老頭子可不是個會隨便夸人的。 珍珠:“自然是真的,看來那寧大夫有些本事,奴婢看可以找她來試試?!?/br> 有了李大夫的話,宋玉娘也起了心思,“我不好總是出門去,免得惹小周氏的眼,明日一早珍珠你親自去千葉山一趟,請人上府來?!?/br> 珍珠點頭應下,第二日一早出了偏門,在外雇了一輛馬車直奔千葉山。 等寧莞慢悠悠地過去,她已經在茶鋪子邊等了小半個時辰,髻邊籠著霧氣,裙擺亦拂了水露。 珍珠說明來意,寧莞卻沒有直接應下,她還有病人,上午并不得閑,珍珠無法,只得在一旁等候。 有人瞧見,便以為珍珠也是與昨日蕓枝一般的,想著寧大夫這派頭果然是哪家門府里出來的大小姐,這樣的人家特意頂著太陽在這里坐診,給她們把脈施針,也不收什么銀錢,當真是個頂頂心善的人,心下感激愈發深厚。 都是些淳樸人家,心下怎么想的全都擺在臉上。 寧莞一時無言:“……”誤會,都是誤會,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正午時分,這邊一結束,寧莞就跟著珍珠一道回城。 定西將軍府位于城東,格局大開大闊,和一般公侯門戶里的精致風雅截然不同。 宋玉娘住在西邊的明靜院,珍珠打起簾子請寧莞進去時,宋姨娘將將午睡起身,撫了撫松散的云鬢,一副嬌麗柔媚之態。 “寧大夫可算是來了,我盼了一上午,就等著你呢。一路勞累,不如先用些茶點,都是廚房剛送來的,試試合不合口味?!?/br> 她的態度比之昨日明顯熱絡不少,寧莞將藥箱放下,婉拒了,“你客氣,茶點就不必了,路上珍珠姑娘把大概情況都與我說了,咱們還是先忙正事,你看如何?” 宋姨娘笑道:“自然是好的?!?/br> 寧莞重新給她把脈,又問了最近飲食身體如何,待宋姨娘一一答了,才叫人躺榻上去。 她坐在榻邊的梅花凳上,素白的指尖捻著銀針,動作嫻熟,不慌不忙,面上也是心平氣靜的,不見異色,儼然胸有成竹。 宋玉娘轉眸一瞧,心中忐忑也隨之散去不少。 施針后,她攬著衣裳起來,寧莞給她重新開了藥方子并食療單子,又約定好明日來的時間,臨走時道:“你放心,也就三十來天的事情?!?/br> 宋玉娘先前聽這話只覺得她是說大言不慚,今日聽著卻是眉開眼笑。 將軍府二房沒有夫人,她家二爺天生克妻,娶一個夫人祠堂里就多一個牌位,沒人敢嫁過來,這邊也不敢再娶,她不惦記旁的東西,就盼著有個孩子得個依靠。 “寧大夫,勞你多費心,此事若成,妾身必有重謝?!?/br> 走至門前的女子聞言轉過身來,垂在身側的素青色廣袖旖旎從風,穿過竹簾的縷縷暖陽落在裙角上,愣生生叫人瞧出幾分出塵絕世的味道。 “你安心,會如愿的?!?/br> 她聲音和緩,像是徐徐吹過林間的風,一絲一絲地撩過心尖兒。 宋玉娘不禁怔神,直到人走了好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暗道了兩聲“阿彌陀佛”,她別不是真運氣好的碰見什么世外高人了吧?? 第11章 寧莞連著往將軍府去了好幾日,宋玉娘的身體變化是顯而易見的,每每攬鏡自照,見里雪膚紅唇氣色好,活活兒年輕了好幾歲。 這日露紅煙紫,春色澹冶,惠風和暢的天兒,正是魏老夫人的六十大壽。 老人家年紀大了好個清靜,不喜上下大辦cao勞,只叫滿堂兒孫和幾個姻親之家相聚說話。 福春堂里女眷們熱熱鬧鬧地擠了一屋子,魏老夫人倚在雕花黃木椅上,笑瞇著眼聽底下的晚輩閑話。 宋玉娘適時端茶送水,近身伺候。 她這一上前,諸人的視線都聚攏了來。 夷安長公主因為兒子魏黎成的病常居在公主府,上一次回府來還是小半個月前,冷不丁地看見宋玉娘,細眉一挑,打量道:“宋姨娘氣色不錯?!?/br> 魏老夫人打量片刻,含笑點頭,“是挺好的?!?/br> 臉頰白里透紅,雙目清亮有神,比之往日是多了幾分不一般的神采。 坐在尾處的小周姨娘心下冷哼,蔥白手指輕繞羅絹,兩眼珠子黏著前面討巧賣乖的宋玉娘,撇了撇嘴角,“幾日前特意請了大夫回來調養身子,廚房日日熬藥煮湯呢,費這么大力氣,總能吊點精氣神兒上來的?!?/br> 老女人,也就靠湯汁藥水過活了。 小周氏陰陽怪氣的嘴上厲害,眾人也見怪不怪。 魏老夫人稍有不悅,夷安長公主當場沉下臉,籠在表面的和煦散去,視線冰冷如刀鋒利。 她兒重病纏身日日不好,全靠一碗碗的湯藥提神續命,這賤人話里怪里怪氣地打量著諷刺誰呢? 小周氏也驚覺自己話里不對,身子一縮,忙低下頭,再不敢吱聲兒。 福春堂內氣氛稍有凝滯,得虧魏三夫人和幾個小輩說話調解。 經這么一鬧,宋玉娘也不敢再冒頭,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盡量降低存在感。 將近午時,正是寧莞過來看診的時候, 珍珠附耳輕語,“姨娘,寧大夫到了,在院子里正等著你?!?/br> 宋玉娘捻了塊糕點捏在手里,猶豫道:“我現在脫不得身,你將寧大夫帶到福春堂旁邊的小閣樓里,待一會兒開席,我再找機會過去?!?/br> 福春堂邊的小閣樓是府中用來堆置閑物的,尋常不會有人過來,也不怕礙著什么。 珍珠將寧莞領到二樓,囑咐兩句就趕忙回宋玉娘身邊伺候去了。 里間褚色軟帳顏色暗沉沉的,蒙了層厚厚的灰,寧莞皺眉,勉強找了個干凈地方放下藥箱,自己則是立在窗邊透氣。 因為離得近,福春堂里傳來的歡聲笑語隱隱入耳,還有人一聲一聲地喚著“長公主”。 今日魏老夫人的壽辰,夷安長公主果然在府里,倒是她的好時機。 寧莞一邊等宋姨娘,一邊想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