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婚姻，為自己考慮的部分實在太少，為他人考慮的部分太多。

    然而如今，忽然間聽見路之銘問自己這樣的問題，林阮阮居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

    “那個……”她整理著語言：“路先生，你怎么會忽然這樣想呢？仔細追究起來，應該也有我一份責任。如果我早點拒絕媽的邀請，也不會有現在這么多麻煩了。所以說我怎么會怪罪路先生你呢？”

    路之銘沒有說話，只是臉上的表情仍舊不太愉悅。

    “咱們都結婚了，這種事當然應該一條心。路先生你不用擔心，我是站在你這邊的。爸媽那邊如果不開心的話，回頭我也會去和他們說一下。他們先前又不是不知道路先生你家里的事，說說也就沒事了?！绷秩钊钛a充說道。

    路之銘依舊一言不發。

    “要不，這樣吧。路先生你要是不開心的話，那我給你拉一首《歡樂頌》吧?！绷秩钊钣行o奈了，對于路之銘這個奇怪的脾氣，她真的有些束手無措。

    路之銘沉默了許久，終于，深吸了一口氣。

    她還是不在意。

    怎么辦，心里好難受。

    相比林阮阮此刻毫無情緒波瀾的安慰，路之銘甚至更希望她生氣，希望她破口大罵，希望她對自己的家事指責怒吼。至少，還能說明她對自己是有情緒的。

    至少，說明她還是往心里去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輕輕飄飄，無悲無喜，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就像安慰朋友錯過了公車不要緊，再繼續等等下一班。并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

    明明白天發生了這么大的事，如今她竟然像沒事人一樣。

    “不用了?！?/br>
    路之銘輕聲開口，拒絕了林阮阮的提議。

    他現在，竟感覺比先前在路家的時候，還要疲憊一萬倍。

    甚至連說話都快要沒有力氣再說。

    第25章

    拒絕了林阮阮之后，路之銘便一個人獨自睡去了。

    長夜漫漫。

    想著實在是不知道該從何安慰起, 自己也并不擅長于開導人, 林阮阮索性也沒有再多說什么。

    ——或許等過幾天，路先生的心情就會好些了。那時候再陪他多說說話，順便再多解釋解釋自己并不在意他的身份問題, 希望他不要總是多想, 想必到時候也沒有什么大礙。

    ——哎, 路先生的心思實在太難猜, 這讓她實在是很為難。

    明明有時候感覺已經盡力了，卻好像一點作用都沒有呢。

    ……

    自路家回來之后，一路上林母心情便沒有好過。

    剛一回到家，林母將手提包甩在了桌上，一屁股坐在沙發里，只覺得心中隱隱有一股火氣，卻實在是無處消散。

    “好了，不要生氣了, 多為阮阮想想?！币慌缘牧指缚闯隽怂闹械牟豢? 低聲道。

    “想什么？阮阮如今嫁了過去，這是對待兒媳婦和親家的態度嗎？”

    林父聞言沒有說話, 只是隱隱嘆了口氣。

    “雖然咱們家，如今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家庭。但是至少也算是，也算是有著沾親帶故的關系了。我就是氣不過，人家里一點都沒有把咱們瞧在眼里?！绷帜复舐曢_口道，然而說著說著, 聲音又低了下去，似乎有幾分底氣不足。

    “才結婚沒多久，兩家感情淡些也正常。之銘現在也正是事業上升期，在路氏的地位也不低，相信過不了多久一切會好起來的?！绷指赴参康溃骸霸僬f了，這是人家家務事，咱們在旁邊也不好插手不是？人家對之銘mama有意見，又不是對咱們有意見。下次再挑個好一點的機會聚聚就是了，咱們阮阮都結婚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br>
    “這話也沒錯?！被叵肫鸾裉煸诼芳医洑v的種種，除了路母被羞辱了一通以外，自己這邊似乎也沒有遭到什么針對，這讓林母不由得安心不少。

    相比路之銘的母親，林母在意的其實還是和他那位父親的關系。林家的生意最近幾年幾近低迷，沒有起色，若是能得到這位路家大老板的幫助，情況想必就會好上不少。

    當然，這樣的話她沒有對路母講過。

    不過大家都是明白人，清楚其中的道理。先前聽聞路母邀請自己二人同往路家聚會，還讓林母林父十分高興了一陣，以為是終于有機會正式見面了。只是這結局卻是她們沒有料到的。

    ——一般路母這種事，先前都應該做好萬全的準備，確保一切萬無一失才是，居然在這么重要的場合上演這種正室斗小三的戲碼，鬧得如此不堪，也不知道路之銘這位母親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害得他們不僅丟了臉面不說，還白白浪費了一個這么好的機會。

    然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接到這個消息的路母，其實比他們更喜不自勝，一心只想見路昊一面，哪里還會想這么多。

    他們實在是有些太高估路母的智慧水準了。

    ……

    熄了燈，望著眼前沉沉的無盡夜色，聽著身側人平穩又輕微的呼吸聲，路之銘一時久久難以入睡。

    索性坐了起來，看著身旁沉沉睡去的林阮阮，他一時間有些入了神。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什么都沒有做，只是這樣安靜地看著她，居然便漸漸的心情平復了不少。

    這樣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有過了。

    7歲的時候，被母親拉著去到路家，受了一頓嘲諷侮辱，那時候他還只覺得心里有些難受，小小的腦袋里并沒有想過太多。

    8歲的時候，剛上小學二年級，回家路上便被一群高年級的學生圍住，要他上繳零用錢。

    他搖頭說沒有，對方不信，便一群人伸手來搶。

    那時候他還只是個瘦瘦弱弱的小孩，發了狠地拼命反抗也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書包被人搶走。

    對方翻動著他的書包，卻只抖落出幾本被用報紙小心翼翼包裹著的教科書，幾只短短的鉛筆以及一塊破橡皮，便再無其他。

    臨走時，對方將書本一股腦砸在他臉上，生氣地大罵：“沒爹養的窮鬼！”

    路之銘氣極，猛地撲上前狠狠咬住他的手臂死不放手，任憑一群人怎么拉也拉不開。

    被他咬住手臂的高年級學生又慌又痛，哇哇大哭，最后還是路過的大人將二人勉強分開。

    看著手上深可見rou的牙印子，又看著路之銘露著兇光的眼神，那高年級學生瞬間竟被嚇得在嚎啕大哭中暈了過去。

    自那以后，學校里便沒有人敢再隨意欺負他。

    也漸漸的，沒有人再敢接近他。

    所有人都聽說，那個叫路之銘的男孩子一旦發起火來就像瘋狗一樣，能直接從人身上咬一塊rou下來，可怕得很。

    他在學校里就像一個獨行客，沒有人敢輕易和他說話。漸漸的，他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方式。極少說話，也沒有朋友。雖然成績一直很好，在年級上一直名列前茅，卻鮮少有老師重視他的存在。

    ——心理談話也不是沒有，只是無論說什么話，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極難從路之銘口中得到什么回應。這讓老師們也十分束手無策。

    也曾想過找孩子的家長談話。不過路之銘是單身家庭的孩子，母親為了謀生常年忙碌，幾乎找不到人，最后老師們遂也作罷。

    好在這個孩子的學習成績一直不錯，倒也讓人省心。只要乖乖學習不出什么差錯，性子沉悶些便沉悶些，也沒有什么大問題。

    那時候路之銘每天回家，在小小的出租屋內，也就只有發發呆看看書打發時間。他的母親在工作上一路并不稱心如意，總是隔三岔五地便又丟了工作。好在經歷過一陣又一陣的失業過后，最后終于在一戶家境比較好的人家家里做上了保姆。她早晨總是很早便要出門，趕早市買最新鮮的蔬菜，準備飯菜。晚上總是九點以后，將一切家務事處理妥當了才能回家。

    雖然生活很忙碌，不過家里的條件總算是漸漸的不再那么拮據了。

    至少，終于可以買得起一套嶄新的鉛筆和文具用品。先前路之銘那些破破舊舊的小筆頭慢慢下了崗。

    只是，除了晚上九點以后才能見到母親，其他時候，路之銘只能獨自一人在家里打發著無聊的光陰。

    好在那時候年紀尚小，并不知道寂寞為何物，早早地便適應了獨自一人獨來獨往的生活，一切也并不是很辛苦。

    后來偶然的機會下他終于接觸了電腦，整個世界終于一點一點開始有了色彩。

    ……

    路之銘很早的時候便表現出了對電腦cao作的極高探知欲和天賦來。

    最開始，是在電腦課上發現了一個教學軟件的bug。那時候他還并不能理解為何如此嚴謹又珍貴的計算機，居然會有這樣的漏洞。

    他開始試著去了解，忽然間仿佛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一般，新奇不已，他開始一點一點沉迷其中。

    漸漸的，他同身邊人的交流越來越少。相比人類莫名其妙起起伏伏的感情，相比時常收到的各種奇奇怪怪的惡意，還是冰冷的數字符號更加可靠，值得信賴。

    那些簡簡單單的1，1，0，0，如此簡單，卻又千變萬化。相比身邊來來往往的各種人，這些冰冷的編程富豪倒更像他的朋友一般，交流起來令人感覺如此愜意。

    然而漸漸的，所有人對他的評論卻越來越差。

    ——那個年紀第一的路之銘，跟他說話從來不理人。

    ——咦，你可別想著和他說話，他一生起氣來簡直兇得要死。

    ——上次有人說他mama長那么好看還天天在別人家里工作，小心被包養。結果居然被他一言不合給揍得進了醫院。

    ——真的嗎？這也太可怕了吧！

    ——你可別說他媽，一提就揍人，發起狠來不要命，可怕得很。

    甚至連最開始對他評價不錯的各科老師也開始頗有微詞——這個孩子，實在是太愛玩電腦了！

    電腦課上總是搗亂不說，放學之后還經常有人看見他偷偷溜去網吧。做思想教育吧也完全沒用，根本不聽，萬全就是不把學業放在心里。

    ——成績好又有什么用？能起到正面的作用嗎？年級第一都這么貪玩愛上網，別的學生不都一個個的跟著一一效仿？學校里還要不要上課了？

    ——跟老師同學說話的時候從來沒個好臉色，脾氣這么壞，動不動就打架，人際關系這么差，將來就算是出了社會也完全沒有用的！

    ——還是先讓家長先領回去教育好了再帶到學校來。

    于是，初三的時候，偶然在又一次遭遇了“打架斗毆”事件過后，路之銘迎來了了人生中第一次被迫短暫休學。

    第26章

    然而奇怪的是，他卻并未感到有任何情緒上的失落。

    不管學校的同學如何看他, 不管老師們如何看他。對于不在乎的人的看法, 路之銘根本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為什么要因為不在乎的人浪費自己的感情呢？可笑。

    學校的課程他可以自學，在家也完全沒有落下。不僅身邊沒有了一群蒼蠅嗡嗡亂叫，胡亂打擾, 反而有了大把的時間可以做做自己感興趣的事。這不禁讓路之銘覺得休學甚至是一件好事。

    他甚至覺得, 自己完全沒有必要去學校上課, 只需要特定的時候去參加一下考試便夠了。書本里的知識對于他來說并沒有什么難度, 尤其是讓許多人為之頭疼的數學，對于他的說，如同游戲一般充滿樂趣。

    休學后回校的第一次月考，原本學校里許多人在等著看他的笑話。沒想到成績下來的那一刻，卻讓所有人都傻了眼。

    路之銘，居然仍舊是第一名。

    這個人的自學能力簡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