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途經之處,不知多少人盯著他。 大家都不知祖師遺命,但宗主輕易不出山門,今日宗主帶著幾名心腹外出,回來后便帶著這少年,這就足以叫人矚目了。 “好小……” “看起來,不是人族吧?!?/br> “難道是剛化形,還不習慣?” “氣息好微弱啊,走都走不動,感覺碰一下就要倒下了?!?/br> “宗主撿回來的么?” 羽陵宗最不缺天才與強者,這模樣的,倒稀奇,忍不住圍觀。 少年身姿嬌小,身上寬大的衣袍是宗主喜愛的款式,極有古風,但也更讓他顯得柔韌纖細,腰肢不堪一握,略顯凌亂的頭發間,露出來秀致的耳朵,耳尖一點輕紅。 他深色的眼眸在日光下閃動著妖異的碧色,四肢又很無力的樣子,就像柔軟的藤蘿,走得搖搖晃晃,可憐又可愛。那小八哥想去扶,卻被他兇了一下。 唉,可是那一點點虎牙露出來,哪里像是兇。 四下里的竊竊私語不知何時,竟慢慢止住了…… 大家屏息盯著那好像隨時要摔倒的少年看,感覺,被可愛到了。 我恨方寸,方寸你宗沒了。 小深全神貫注地詛咒方寸,希望他在仙界走一步摔一跤。 可惜這么走神,摔跤的只是他自己而已,踏過門檻時,小深腳下一絆,徹底失去平衡,向前撲去。 摔肯定摔不死,不過…… 開天辟地以來,有龍因丟臉羞愧而死嗎? 小深閃過這個念頭,但他并未摔倒,而是墜入一個帶著冷冽淡香的懷抱。 小深抬頭,原來是個人族青年,一身白衣一塵不染,面容堪稱俊美,神情淡漠,清冷得好似海上月,山巔雪。 如此來看,這人族的手與清冷的氣度就全然相反了……攬著小深的手臂竟是力道極為深刻。 不過龍鱗何等堅硬,小深毫不在意地盯著對方,他很少見人族,眼前這個,他忍不住拿過去遇到的每個人族來對比,都不一樣,再拿同族來比,也大不相同。 青年定定看著小深,好似一瞬,又好似半晌之后,才緩緩松手。另一只手不知何時端著一盞茶,遞給小深。 “喝茶?!?/br> 青年的聲音果然也同氣質一般清冷無波,但這一舉動實在貼心。 我對人族又恢復信心了…… 小深心中涼涼的——涼涼的,龍族舒適的溫度。甚至心情都沒那么差了,豁然開朗起來。 接過茶,他想,這個人就不像感情騙子、水域小偷和吹牛逼宗主,又善良又給我水喝,長得還好看。 不錯,適合還債。 現在是旱季嗎?小深看了一眼殿外,就像回自己家一樣自然地坐下,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也不知道先踹,不,送下水,然后迅速回水底等著,撿起來的,算不算新娘…… 第3章 小深正心潮涌動,不覺同樣在殿內的謝枯榮與道彌都詭異地盯著他們,尤其是小深隨意喝下的茶。 道彌有一百條歇后語想說,不敢開口,只能默默給青年行禮,然后縮在角落里,一只眼睛又轉到側邊,幾乎鉆入眼角,去偷看小深哥…… 小深敏銳地察覺到目光,轉臉去看又趕緊轉回來了,鳥的眼睛真詭異啊。 謝枯榮也很是驚詫,問那青年:“小師叔怎來了,有事么?” 此人比他尚小了兩百歲,卻是他師叔,正因為年紀小,也是如今碩果僅存的老一輩了…… 沒辦法,修真者活的時間長,哪位晚年抽個風,收個小徒弟,便是七八歲,那小輩也得乖乖叫叔伯。 何況這青年非但是長在輩上,更有別的長處。 一個門派內那么多人,也各有分工。他小師叔這一脈,歷來就是最擅長打架……不,斗法的。 小師叔近來一直閉關,不知今日怎么出來了。還親給小深端茶,自己就不提了,記憶里小師叔的師父也沒喝過幾次他奉的茶吧。 “沒事?!鼻嗄觌S意一負手站在殿內,身形挺拔,極是好看。 沒事??沒事那來干什么,專門給小深送茶的?站在那兒充柱子的? 謝枯榮內心很苦悶,就算他是宗主,人不肯說,他也不敢逼這位兇殘的小師叔多說幾個字。 “這是小深,今日剛入宗?!敝x枯榮總得介紹一二,“小深,你初入山門……這是我師叔,尊稱真人便是?!?/br> 小深也不是正式弟子,亦不像道彌還自小在這里長大,會喊聲師叔祖,凡見著前輩,禮貌喊聲真人、元君、道君的,也就可以了。 “我叫商積羽?!鼻嗄陞s是接了一句,眼睫垂下來,像是清清冷冷,卻又別外有情。 小深記住這名字,不倫不類地拱了個手,這寬袍大袖,指尖也只露出來一點點。 謝枯榮總覺得不大對勁,狐疑地看了古里古怪的小師叔一眼,索性轉向小深,將他足踝執起來細看,轉了轉上頭的馭靈環,“你真不知下禁制的人是何來歷?” 小深悶悶道:“我就見了他一面,根本不認得?!?/br> “此人修為不俗,且故意隱藏來歷,似有顧忌才逃遁。他所鑄的馭靈環也頗為奇巧,想毫發無損地解開恐怕要費一番功夫。不過宗內有弟子長于煉器,我讓其來制圖設計,再由我動手,這樣也好盡早恢復你的修為?!敝x枯榮都為了小深著想,甚至準備弄個小組,盡早解除束縛。 小深也恨極了這個禁制,非但是感情上的恥辱印記,而且不去了此物,他靈力恢復不了,還怎么把水搶回來。 小深這么想著,態度也好了許多,對總管一笑,“謝謝宗主?!?/br> 謝枯榮從見到小深起,對方就一副孤僻的樣子,好容易露出笑來,讓他深感總算沒白救。 只是這時,他那要命的小師叔冷不丁又開口了:“我來解?!?/br> 謝枯榮:“???” 商積羽又說了一遍,這回還多了兩個字:“我來解,更快?!?/br> 謝枯榮當然聽清楚了,也毫不懷疑商積羽動手會更快,他疑問的是商積羽怎么會主動請纓。 商積羽從來不是熱心之人,向來獨來獨往,你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與“成雙成對”這個詞有關的事物,除非他在打你。因為他有倆武器。 小深卻不知道那么多,看商積羽主動來給他解禁,心內好感更甚了,立刻歡快地道:“好的呀!” 謝枯榮有種辛辛苦苦救回來的小龜跟著別人跑了的感覺…… 但是,既然商積羽開口了,小深還極為樂意,他也只能蔫蔫道:“那好吧,這件事就辛苦小師叔了,不打擾你修行就好?!?/br> 謝枯榮還要吩咐道彌,“若是小師叔和小深有什么需要,你執我令去辦,一應便宜行事?!?/br> 商積羽不問俗務,身邊又無人,小深又剛來,還身縛馭靈環,還是叫道彌幫著打點。 “入山問禁,道彌還要記得把宗門規矩禁處教給小深?!敝x枯榮補了一句。 “知道!我隨身帶著一份呢!”道彌立刻就摸出來一只細細的竹筒,從中抽出一張紙,上面仔仔細細寫著羽陵宗各項規矩,還有對弟子的教誨,凡入宗者,必要熟記的。 他走到小深身旁,遞給小深哥。 小深只看了一眼,立刻理所當然地道:“我不識字!” 萬年前,他也就學了人族語言,說得都不算字正腔圓,文字則更懶得學習了。 謝枯榮愣沒想到這一點,他遇到的年長者,都是越老越博學,尤其若要學別家道法,總要識得文字吧,羽陵是萬千修真者求道之處,他活了幾百年,真沒見過不識字的! 也不知道小深過去到底是個什么生長環境…… 他恍惚地道:“那道彌念給小深聽吧?!?/br> 道彌精神了,還想啰嗦幾句,卻見小深森森然盯著自己,就不大敢了,立刻念起來:“吾門下弟子謹記,夫修真之法,修性煉命,心為道之器。大道宏深粹秘,養心莫善于……” 他口齒利索,一口氣就快速念了幾百字拗口的文言。 小深聽得眼睛都直了,只覺得像是螃蟹在吐泡泡,糊里糊涂的。 “等一下,什么意思,我聽不懂啊?!?/br> 第一句還能聽懂,到后頭,每個字都知道,合起來就不知道在說什么了,而且道彌一快,他連聽都要聽不清了。這萬年來,人族語法也在發展,他哪里搞得懂這些書面語言。 道彌又被驚了一次,“你聽不懂?” 謝枯榮舉著茶的手也停在半空中,對小深的文化水平有了新的認識。 道彌這才知道為什么自己每次說點歇后語,小深前輩都很配合,原來他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文盲??! 放在別的門派,謝枯榮不知道。 但羽陵宗五千年來,就沒進過文盲。 只有來羽陵求道的,沒有來掃盲的。 謝枯榮很尷尬,但人都帶進來了,他還能怎么辦…… 再則這也不是明文規定,不識字不讓入宗。 他只能在道彌疑問的眼神中,深吸了口氣,“反正,小深禁制未除,一時半會兒也當不了什么事,往后學便是。道彌,你……抽空給小深細細講解吧?!?/br> 他說罷趕緊一口氣把茶喝完了,壓壓驚。 “是,宗主。那是不是得安排小深哥,住到師叔祖那里去?”道彌猶豫道。 謝枯榮其實還未想這一點,下意識去看商積羽,見他竟無要反對的意思,更吃驚了。 商積羽已直接道:“那便去吧?!?/br> 羽陵宗開山數千年,枝繁葉茂,加之有依附的妖族、人族,時常還有前來求道的他門別派修真者,占地頗廣,宛如世外小國,其實甚是熱鬧。 先前小深看到離垢河上有小舟,正是因為這一片區域的上空,無有大事,嚴禁弟子們御器飛行。 這里住的都是謝枯榮之類的尊長,徒子徒孫們有事沒事在他們頭頂上飛來飛去,顯得不尊重。故此,來去此間諸峰,會飛不會飛的弟子,都靠一葉小舟。 離垢河接著山峰,處處都是渡口,小深和道彌上了小舟。 道彌眼睜睜看到商積羽也上了小舟,不敢說什么,以商積羽的輩分,自然不受拘束,想飛也就飛了,但人家要乘舟,道彌亦只敢默默后退再后退。 小舟無須木槳,自向前行。 小深靈力不在了,眼力卻還在,他已發現是商積羽在控水,原來商積羽修的也是水法,難怪他見到商積羽那么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