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沈湘瑤注視著又顯出怯弱之色的幼弟,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然而正是這樣懦弱的阿毓,上輩子卻站出來強硬反對阿娘把她嫁給屠戶。 “好了,不就是幾首詩嗎?”沈湘瑤佯裝出毫不在意的模樣。果然,沈鳳毓見狀,松了口氣,重新期待地看著沈湘瑤。他期期艾艾,“阿姊,你能不能再做幾個夢,再夢到幾首詩?” 沈湘瑤下榻,抽開床邊暗格,取出幾張紙。 沈鳳毓主動上前,驚喜地接過沈湘瑤手中的紙,發現正是他要的東西后,臉上綻開笑容。 “東西我給你了,你別用得那么——”沈湘瑤話還沒說完,就見沈鳳毓拋下一句“多謝阿姊”后,匆匆往外跑去。 望著沈鳳毓離去的背影,沈湘瑤有些頭疼。阿毓少年心性,根本耐不住性子藏不住,這樣下去,她原先準備的詩要不了多久就會用完。而且沈鳳璋升遷也太快。 看來,她必須要盡快把沈鳳璋弄下來,讓阿毓繼承爵位才行。 …… 沈鳳璋并不知曉沈湘瑤的計劃。她如今正一心一意查方懷勝的事。 早在決心走上這一條路的時候,沈鳳璋就知道她的名聲絕對好不到哪兒。因此眼見著自己的名聲一日差過一日,類似于飛揚跋扈、囂張狂妄、公報私仇、jian佞之臣乃至于各種無中生有的臟水全都往她身上潑時,沈鳳璋一點也不意外,甚至也毫不在意。 然而,在各種各樣憑空亂造的污蔑之中,有一條流言卻傳得格外有板有眼。 明光殿里,當今至尊正在與沈鳳璋下雙陸。 當今至尊看著坐在他對面,正垂眸凝神準備移動棋子的沈鳳璋,仔仔細細打量著她臉上每一寸,從額角、眉梢一路望到下巴,正想繼續往下打量,卻見沈鳳璋恰好抬起頭來。 “陛下,輪到您了?!鄙蝤P璋朝當今至尊微微一笑,輕聲催促道。 喜愛雙陸的當今至尊卻沒有急著投擲骰子,他看著沈鳳璋,溫聲,“你就不問問孤,為何這么打量你?” 沈鳳璋神情自若,將這個問題重新拋了回去,“陛下若是想說,自然會說?!?/br> 面對沈鳳璋這種不甚恭敬的態度,當今至尊反而朗聲大笑起來。他將手中的骰子放在一旁,溫和的眼神籠罩住沈鳳璋,如同對待喜愛的子侄輩一般,“阿璋,孤知道你不在乎名聲,不過有些流言蜚語還是要澄清一下?!?/br> 沈鳳璋沒想到當今至尊會說這樣的話,她身體猛然繃緊,如同一張拉開的弓,擱在桌案上的手也瞬間僵了僵。自從聽到一些針對她的,頗為可笑失真的流言后,她就不再命人匯報這些污蔑。當今至尊方才這般打量她,莫非有流言懷疑她的性別了? 當今至尊沒有察覺到沈鳳璋極其細微的變化。他自顧自接下去說道:“前朝因為五石散釀成大禍,本朝立朝之處,太祖就立下鐵令,禁止吸食服用五石散,違令者嚴懲不貸!”他看向沈鳳璋,“阿璋,最近有謠言說你服用五石散。孤方才仔細觀察過你的面色,知曉這絕對是污蔑。但這個謠言傳得沸沸揚揚,有理有據,五石散又和太祖鐵令有關,你該想個辦法澄清一下?!?/br> 他案頭上已經擺著不下十本彈劾沈鳳璋服用五石散的奏章了。 沈鳳璋緊繃的身體早在當今至尊提到五石散三個字時,便重新放松下來。她抬眸,朝當今至尊泰然一笑,語氣鎮定自若,“多謝陛下關心,臣會盡快澄清謠言,還自己一個清白?!?/br> 當今至尊重新拾起一旁的骰子,臉上滿是對沈鳳璋的自信,“孤知道你的能耐?!?/br> 雖然在宮里、面對當今至尊的時候,沈鳳璋神情自若,似乎絲毫不把流言放在心上,但走出宮門后,她臉上笑意瞬間化為烏有,臉色沉下來。 “劉溫昌,你去查一查,有關我服用五石散這條謠言是怎么回事?”既然連當今至尊都主動來提醒她了,想必已經傳得滿城皆知。 聽到沈鳳璋的話,劉溫昌沒有應聲離去,反而神情嚴肅稟報道:“郎君,屬下正要向您匯報此事?!?/br> 第45章 當年真相 離宮門不遠處,沈鳳璋正在聽劉溫昌稟報情況。 “郎主, 屬下已經查到, 散布謠言的真正指使者正是二房三娘子!” 雖然沈鳳璋讓劉溫昌等人不用理會那些流言蜚語, 但劉溫昌仍命人留意著。在得知有人散布郎主服用五石散的謠言時,劉溫昌當即心生警覺。 五石散吃多了會令人沖動癲狂暴躁易怒,喪失理智。前朝覆滅的原因之一就是滿朝文武都服用五石散,整個前朝上層都以服用五石散為潮流。 他年幼時曾聽父親提起過當年太祖禁絕五石散時的狀況。 衛兵們挨家挨戶搜查五石散,無論是官宦人家還是普通富商, 全都一視同仁,毫不姑息。但凡違抗、私藏者,格殺勿論! 成箱的五石散倒入火堆中, 大火燒了三天三夜, 黑煙遮天蔽日,盤踞在上空久久不散。幾天后落下的大雨,雨水里都帶著黑色雜物。 太祖鐵令在前,劉溫昌一得知有人將郎主和五石散扯上聯系,不敢掉以輕心,立刻命人去調查此事。 出人意料, 最終調查出來散布謠言的罪魁禍首居然是二房的三娘子沈湘瑤。 沈湘瑤為置郎主于死地,也是大費苦心。她故布疑云, 大費周章,繞了好幾個圈散布謠言。如果按照她故意布置好的線索去查,查上許久都查不到她這個真正的幕后黑手身上。 但郎主早在很久之前就吩咐他找人盯住三娘子。他當初不解郎主為何如此吩咐,如今看來, 郎主慧眼如炬,神機妙算,想必早就看出三娘子不是普通小娘子。 從劉溫昌那里知曉謠言是沈湘瑤散布的,沈鳳璋并未覺得十分奇怪。從她最早毀掉沈湘珮的琴嫁禍自己,到想出毒計試圖毀掉沈湘珮清白,再到她搶沈湘珮上一世夫君,一件件事,都能看出她重生后野心極大,又心腸歹毒沒有底線。 令沈鳳璋微微驚訝的是,鄭氏居然也在這事里摻和了一腳。 據劉溫昌說所言,鄭氏一直以來都沒有放棄收買靜皎院的下人,這段時間動作格外大,她不知從哪里得知外間在傳她服用禁藥五石散的事,居然真讓人弄來了幾份五石散,正在想辦法加到她平日的吃食中去。 沈鳳璋最佩服鄭氏的一點就是她總能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弄來一些奇怪的藥物。比如她給原主服用的,能夠抑制原主發育的藥丸,以及哪怕現在被關起來,也能找到路子弄來禁藥五石散。 劉溫昌抬眸,看向一臉沉思的沈鳳璋,主動請命,“郎主,不如讓屬下帶人去搜查鄭氏的院子?!?/br> 沈鳳璋明白劉溫昌的意思。鄭氏既然還沒得手,那些五石散肯定還在靜皎院中。一旦她帶人從靜皎院里搜出五石散,就能借此讓鄭氏徹底翻不了身。 落日昏黃的余暉中,沈鳳璋神情淡淡,沉吟片刻。她沒有接劉溫昌的話,而是緩緩開口道:“我記得那兩個產婆早就在莊子上了吧?” 劉溫昌沒想到沈鳳璋會突然提起兩個產婆,他趕緊道:“啟稟郎主,那兩個產婆已經在莊子上呆了許久了?!边@段時間郎主一直在忙其他大事,無暇顧及那兩個產婆。 他看著沈鳳璋在余暉中顯出幾分森嚴的臉龐,試探著開口:“郎君是想徹底揭穿鄭娘子的陰謀?” 沈鳳璋搖搖頭,“回府后,你把那兩名產婆帶來,我自有用意?!?/br> 坐在回府的牛車上,沈鳳璋掀起帷幔,凝視著西天漸漸下沉最終消失在黑暗中的余霞,眼眸深處一片冰冷。 回府后,用過晚膳,沈鳳璋在書房里見到了兩名產婆。 兩人似乎早已預料到有這么一天,臉上惶恐不安之中都夾雜著如釋重負。 “你們就是當年替府里接生的產婆?”沈鳳璋眼眸沉沉,盯著跪在地上的一矮一胖兩個老婆子。 “是是,正是小人?!蹦敲忠恍┑漠a婆趕忙回答。另一名又小又瘦的產婆慢了一拍,連忙點頭。 沈鳳璋坐在上首,收回了目光,拿起一旁擺著的玉如意把玩著,漫不經心開口道:“既然是當年的產婆,那總該知曉當年府里到底發生了什么?!?/br> 提到這個話題,兩名產婆一時都沉默起來,支支吾吾著說不出話來。 書房里燭火搖曳,橙黃的火光落在沈鳳璋手中的玉如意上,映照出明亮的光芒。沈鳳璋盯著手中的玉如意,聲音淡淡,卻帶著如山岳海浪一般的壓力,“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書房里空氣一時凝滯,兩名產婆跪在地上,只覺背上像是泰山壓住一般,四肢發軟,喘不過氣來。 “小人,小人——” 產婆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鳳璋淡聲打斷。 “既然兩名產婆不知道,那留著人也沒有用處?!彼鴦夭愿赖溃骸鞍阉齻儙氯ヌ幚砹??!?/br> 兩名猶猶豫豫支支吾吾的產婆頓時慌了神。 “不不不。我知道我知道?!庇质萦中〉漠a婆急忙開口。 沈鳳璋擱下玉如意,驀地轉頭看向那名產婆,眼神銳利兇狠,仿佛從遠古奔來,吞天食地的猛獸。 “既然知道,那就是不肯說了?!” 兩名產婆被沈鳳璋突如其來的發難駭得癱倒在地上,臉色煞白,六神無主。其中那名瘦產婆更是手腳發顫。一攤淺黃色的水跡從她身下逐漸蔓延開去。瘦產婆一臉茫然,仿佛徹底傻了一般。 胖產婆反應過來,連忙重新跪好,不住磕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什么都說,什么都說?!?/br> 沈鳳璋朝劉溫昌招了招手,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 劉溫昌把尿褲子的瘦產婆帶下去。外面的仆從進來收拾干凈書房后,又重新退出來。一時間,書房里只剩下沈鳳璋和瑟瑟發抖,害怕不已的胖產婆。 沈鳳璋如寒霜覆雪的眼眸靜靜盯著胖產婆,口中不置一詞。 無邊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胖產婆抖得跟篩子似的,終于忍不住崩潰著嚎叫起來,“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她涕泗橫流,一邊磕頭,一邊哭著喊著說出當年真相。 …… 劉溫昌走進來的時候,看到滿身狼狽的產婆跪在地上不停抽噎,而郎主獨自站在窗口,微微仰頭望著外邊蒼?;璩恋奶炜?。 “郎主?”他輕輕喊了一聲。 碩大圓亮的明月填滿窗口,清冷的月華如水一般落在窗邊少年郎君肩上,如同凝了一層白霜。聽到聲音的郎主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比以往更加淡漠冰涼。 沈鳳璋朝劉溫昌頷首,“怎么樣?” 劉溫昌上前一步,在沈鳳璋耳旁輕聲將另一名產婆的供詞轉述給沈鳳璋。 沈鳳璋面無表情輕輕頷首,“我知道了?!?/br> 劉溫昌不知道沈鳳璋想怎么做。他看著沈鳳璋重新轉過身,靜默無言望著天空中那輪皎皎月輪。 半晌,沈鳳璋才又轉回來,朝著劉溫昌輕聲吩咐了幾句。 劉溫昌領命而去,順道帶走她計劃中關鍵一環——知道真相的產婆。 書房里只剩下沈鳳璋一個人。她走近掛著長弓刀劍的那面墻前,摘下那柄嵌滿琥珀碧璽的匕首??此迫A而不實的匕首,取下鞘后,卻寒光閃爍。 銀霜似的月華從窗外照進來,落在沈鳳璋潔白如玉的手腕上。她執著匕首,面不改色心不跳,在手腕內側輕輕劃出一道半寸長的口子。 清冷潔白的月光映照著滲出來的殷紅鮮血,顯出幾分邪異。沈鳳璋微微勾起的唇角,以亦顯出幾分詭譎。 …… 接下來的幾日,整個沈府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暗流涌動。 這日靜皎院里,鄭氏正在詢問鄭媼有沒有找到把五石散放入沈鳳璋飲食中的機會。 “娘子,老奴已經拿到了后廚一名婆子的把柄,用不了多久就能讓她把五石散放進二郎常用的補湯里?!?/br> 鄭氏點點頭,臉上顯出滿意之色,眼眸亮到驚人,她仿佛已經看到沈鳳璋被查出服用五石散后,身敗名裂的慘狀。只要沈鳳璋失勢,她自然能找到幾乎東山再起,到時候,不管是二房的小賤人還是其他什么人,都別想再害二娘子! 鄭媼卻沒有鄭氏那樣高興。她回想著自己聽到的情況,欲言又止。 “怎么了?”察覺到鄭媼的遲疑,鄭氏抬眸,開口問道。 深吸一口氣,鄭媼咬了咬牙,“娘子,老奴從后廚那名婆子那里聽到,郎君下午要見兩個從外面來的婆子,那兩個婆子似乎是郎君從莊子上接過來的,好像以前是做接生婆的?!彼D了頓,壓低聲音猜測道:“娘子,那兩人會不會是那兩個沒死的產婆?” 早在聽到鄭媼說沈鳳璋要見兩個婆子時,鄭氏臉色就難看起來。聽到鄭媼說出她的猜測時,鄭氏更是面色鐵青,眼睛通紅。 鄭氏臉上顯出幾分癲狂之色,“肯定是的!肯定是了!”好久之前,她就猜到沈鳳璋肯定會去查身世,很顯然時隔兩個多月,她真的找到了當年那兩個產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鄭氏狠狠抓了把臉頰,長長的指甲在臉頰兩側留下數道紅痕。她竟然忘了這件事,沈鳳璋已經找到產婆,來不及了。 “不!”還能挽救! 鄭氏突然沖到妝奩臺前,在繡筐里拼命翻找起來。因為激動緊張急迫,她手一直在抖,哆嗦不停。 “娘子!”鄭媼沒料到娘子會如此激動,她匆忙跑到鄭氏身旁,剛想安撫她,卻見她從繡筐里找出一把剪子。 鄭氏粗暴地捋起衣袖,在她手腕內側,有一枚銅錢大小的紅印胎記。她拿著剪子,眼神兇狠,狠狠朝著那塊胎記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