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她為何要說自己沒有遇見他人? 沈鳳璋不提自己在園中遇見沈雋和謝二郎當然是為男主好。男主現在還未成長起來,能不被人發現他和謝家的關系就最好別被發現。她會遲到那么久,就是因為她在假山園里替那兩人守了好一會兒,等到他們兩人離開后,才又待了會兒再出來。 當然,沈鳳璋這么做,也是因為她有其他為自己找回清白的辦法。然而她尚未開口,就見余雍之站了起來。 明明是被懷疑的對象,但沈鳳璋站起來后,神情自若,并未見任何害怕緊張之色。那種落落大方,從容淡定的姿態看在余雍之眼里,讓他愈發不平。他深吸一口氣,起身,痛心疾首,“阿璋,以前你只是嫉妒沈雋,如今你怎么連——” 余雍之沒有說下去,但他扼腕嘆息,痛心疾首的姿態,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眾人看著沈鳳璋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誰不知道,余雍之和沈鳳璋關系好,現在連余雍之都出來指證沈鳳璋。 莫非,真是沈鳳璋? 第14章 風姿 在這個當口,沈湘珮站出來說話了。 一襲翠色衣裙的少女,盡管被人毀了心愛的琴,卻并未哭哭啼啼,然而用力緊抿的櫻唇,微微泛紅的眼眶,強行忍耐下流露的堅強反倒讓人更加憐惜。 “我相信琴弦不是二兄割斷的?!彼娙俗隽藗€禮,“此事到此為止吧。琴弦中斷,本就擾了眾位雅興,實在不好再叫各位在這等瑣事上耽誤時間?!?/br> 沈家二郎君何德何能,能有這么個好meimei!在這個時候,還能站出來說相信她。沈二郎對下頑劣跋扈、對上奴顏婢膝,不堪大用,竟然要沈二娘子一介弱質女流撐起沈家顏面。 出于對沈二娘的憐惜,趙淵穆想這事要不就算了,然而他話還未出口,就見二娘的堂妹臉色不快起身。 “阿姊,你倒是一片好心,就怕好心被人當做驢肝肺!” 眾人齊齊看向沈鳳璋,果然不曾從她臉上看出絲毫感動感激之色。 “果然是狼心狗肺之徒?!壁w淵穆皺眉,嫌惡地呵斥一聲。 沈湘瑤話還沒說完,就被沈鳳璋打斷,“如果真兇是我,我為何要割斷琴弦?”沈湘瑤說的沒錯,她還真不感謝沈湘珮。沈湘珮確實在制止事情發酵,但她潛意識里,也對她有所懷疑,或者說并不相信她能還自己清白。 趙淵穆冷聲,漂亮的桃花眼中滿是厭惡,“還能有什么理由,你不通樂理,嫉妒二娘琴藝高超?!?/br> “誰說我不通樂理?”沈鳳璋盯著趙淵穆,反詰。 “你要是通樂理?為何不把箏帶來?”人群里冒出這樣一句。 沈鳳璋掃了眼眾人,絲毫不見心虛,反而彎起唇角似笑非笑,“誰說奏樂一定要箏?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萬物皆可為奏樂之器?!彼f著,朝身后的大呂吩咐兩句。 大呂一咬牙,一邊賠罪一邊從左右兩邊借來幾只茶盞。他心里欲哭無淚,小郎君這是要做什么呀?剛才為什么不借二娘子的話下臺。 沈鳳璋挽袖,將七只茶盞一路排開,分別倒上不同分量的茶,隨后又走到翠竹林外折了一支樹枝。 “沈鳳璋,你想搞什么鬼?!”不可否認,沈鳳璋剛才對樂的理解確實有幾分水準,但將萬物為奏樂之器,依沈鳳璋的水平怎么可能做到! 沈鳳璋沒有搭理旁人,她執起樹枝在茶盞沿口敲了敲。袁氏作為四大甲族之一,吃穿用度無一不精。這幾只茶盞杯壁薄而勻稱,敲上去聲音清脆悅耳,格外動聽。 叮叮咚咚的樂聲在眾人耳畔響起。不及方才簫聲的哀戚憂悒,沒有琴聲的悠揚婉轉,卻別有一番生機勃勃、靈動歡快的意味。眾人仿佛見到小鹿在林間奔跑,翠鳥在枝頭蹦跳,杏花輕顫著吐露芳心。 隨著靈動的樂聲不斷響起,眾人奇異般地覺得身心也變得松快起來,仿佛陰霾雜務,全都隨著樂聲消失一空。 原先一口咬定沈鳳璋出于嫉妒損壞二娘琴弦的蕭五娘緊緊盯著信手敲擊茶盞的沈鳳璋。她寬大的衣袖堆積在手肘處,露出修長白皙的小臂與雙手,那雙手生得如此完美,以致于布滿節疤的褐色枝條在她手中都變得精致起來。 蕭五娘向來覺得沈湘珮樣貌好,眉眼秀麗,丹唇不點而紅,渾身上下更有透露出一股雅致與清冷的仙。然而此刻,她忽然發現,和沈家二郎相比,二娘的眼不夠清亮,鼻梁不夠挺拔,唇瓣略豐厚,肌膚更顯暗沉。 沈鳳璋的白,并非缺少血色的蒼白,而是暮色下的螢火,黑夜里的曇華,冷冷淡淡,讓人忍不住屏息。 蕭五娘無意間被沈鳳璋近乎純黑的眼眸掃了一下,胸口一滯,半晌才恢復呼吸。方才看過來的那一對眼珠,漆黑得深海,透著幾絲漫不經心與毫不在意。 倏忽之間,一個念頭如火星般劃過蕭五娘的腦海。沈鳳璋比二娘更像仙人。她身上藏著幾分疏離淡漠與格格不入,仿佛高踞云端的仙人,以淡漠無情的眼眸俯視蕓蕓眾生。 “五娘,你在想什么?”沈湘珮輕聲喚著蕭五娘。 回過神來的蕭五娘最后看了眼沈鳳璋,深吸口氣,語氣遲疑,“阿佩,我覺得——”蕭五娘性格直爽,向來有一說一,“你二兄也沒有那么差勁?!边^去那個卑躬屈膝的沈鳳璋漸漸模糊,代以如今這個沈鳳璋。 事實上,沈鳳璋敲打的樂聲并非頂尖,但其中所蘊的意趣,最重要的是她流露的姿態,恰恰契合這個時代的審美,令人格外心馳神往。 “鸞姿鳳態,眇映云松,若仙人也?!?/br> 沈湘珮萬萬沒料到會聽到蕭五娘如此直白的夸獎。她看了眼沈鳳璋,心口發疼,或許正是因為她知道五娘說得對。 和蕭五娘想法相同的人不再少數,尤其是那些女郎們。她們仿佛第一日認識沈鳳璋一般,個個拽著帕子,目不轉睛凝視沈鳳璋,掩飾略快的心跳。 她們下意識輕聲呢喃著,“這位沈家郎君,原來是這般龍章鳳姿,若高山獨立之人?!?/br> 謝二郎唇邊含笑,望著神情自若的白袍少年,感嘆萬千,“建康又要出一個人物了?!?/br> 坐他身旁的蕭七郎則一臉迷茫,仿佛不敢置信。 不遠處,沈雋不停摩挲著指節,心底難得升起一絲煩躁。他倒不是被沈鳳璋的容止折服,而是困惑于沈鳳璋為何變化如此之大。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他厭恨著沈鳳璋,卻也足夠了解沈鳳璋。 如今的沈鳳璋,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在這個人人篤信佛教的時代,沈雋是個異類。他不信佛,不敬神。故此,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便被他壓了下去。不過,他到底還是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現在的沈鳳璋若是不對他的計劃造成影響還好,若是影響到他原先的計劃…… 沈雋淺蒼色的眸子聚起陰翳,如同蒙上冰冷的灰霧,那一雙微微上翹,略顯銳利的眼中,風雨晦暝,恍若山雨欲來。 有人被沈鳳璋折服,也有人越發嫉恨沈鳳璋。 顧不得被人嘲笑沒有禮教,余雍之直接出言打斷沈鳳璋。哪怕沈鳳璋已經證明她并非不通樂理,余雍之仍死死抓著沈鳳璋晚歸,有作案的嫌疑不放。 不肯承認自己懷疑錯人的趙淵穆同樣厲聲呵斥。 沈鳳璋扔了樹枝,盯了趙淵穆兩眼,輕笑一聲,繼續為自己洗刷冤屈。 “假山園與器樂房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從器樂房到假山園少說也要一刻半鐘,來回便要三刻鐘時間。我在假山園內雖未碰見人,但出假山園時正巧見到好幾名侍女,當時離末時還差半刻。 午時六刻鄭二郎在靈秀樓前見我入園,我要如何在一刻半鐘內從假山園趕到器樂房再回到假山園,還要正巧趕在午時七刻時進入器樂房?”沈鳳璋看著趙淵穆,不僅沒有絲毫畏懼尊敬,反而態度強硬,帶著幾分嘲諷的笑。 趙淵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原著里,他覺得原主上不了臺面,阿諛奉承,不配做沈湘珮的兄長,多次給原主使絆子,羞辱原主。 趙淵穆是什么人,當今至尊最疼愛的兒子,最熱門的太子人選。從他記事起,哪個不是對他畢恭畢敬。哪怕如袁九郎一類的世家公子,心里不喜趙淵穆霸道,明面上也對他客客氣氣的。他本就不喜沈鳳璋,被她一挑釁,越發厭惡此人。 “巧舌如簧!”趙淵穆頗為艷麗的臉龐陰沉下來,“你的隨行侍從呢?有他們在,你大可待在假山園中穩坐釣魚臺?!?/br>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鄙蝤P璋笑意盈盈,“殿下若是一定將罪名加于臣,臣亦無可奈何?!?/br> 大呂咬著牙,鼓起勇氣,“奴一直未曾離開過翠竹林。郎君不喜太多人伺候,這回只帶了奴一人?!?/br> “好!好!”被一個寒門出身的小子拂了面子,趙淵穆臉色陰沉得能滴水,怒說兩個好字,直接摔袖而去,竟是連心上人沈湘珮都忘記了。 好端端的一場樂會,鬧出這么多事來。想到甩袖而去的襄陽王,袁九郎略有些頭疼,襄陽王可不是個好性子的人,小肚雞腸、飛揚跋扈,無法無天,也只有在當今至尊面前才會裝一裝乖巧。算了,反正被襄陽王記恨的不是他。 袁九郎暗地里看了眼沈鳳璋,站出來收拾殘局。 真正的罪魁禍首到底是誰,最終也沒查出來。沈鳳璋在最后離開時,倒是盯了幾眼沈湘瑤。 回府的路上,沈鳳璋坐在馬車里聽系統講話。 【你完了。你得罪男主還不夠,現在還得罪男配趙淵穆!】 沈鳳璋眉眼柔和,看不出半點擔憂,【車到山前必有路。一個趙淵穆,還不值得我彎腰?!克崎_簾子,看看跟在后面的牛車。那上面坐了個男主?!靖螞r,不是還有你個系統在嗎?】 系統默不作聲,覺得壓力有點大。 另一邊,趙淵穆怒氣沖沖回了宮,一進宮殿,先是一腳踹翻跪在地上迎接的侍從,隨后又毫不心疼地把多寶閣上的珍寶全都摔了個稀巴爛。 “殷貴妃駕到!” 人未至,聲先聞。一道柔媚得令人一聽便心馳蕩漾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 “我的阿容兒,誰惹你生氣了?” 第15章 奪權 時下世風偏好清麗高雅,如洛河神女一般的美人,建康諸多女郎,都想盡辦法將自己往出塵淡雅風格上打扮。 走進來的殷貴妃卻格外特立獨行。 她穿著艷麗的牡丹捻金逶迤拖地長裙,簪著雙鳳銜珠金步搖,戴著掐金紅寶耳珰,手腕上帶著的也是嵌寶珊瑚金鐲,富貴逼人。這一番雍容華貴的裝扮,不僅沒有顯出俗氣,反倒與她秾艷綺麗的容貌相得益彰。 瞧見一地狼藉,殷貴妃臉上露出無奈的好笑,她朝板著臉站在碎片堆里的愛子招招手。 見阿容兒冷著臉在自己身邊坐下,她柔聲開口,“怎么了?誰惹我的阿容兒生氣了?” “還不是沈家的那個庶子!”趙淵穆滿臉怒色,拿起剛剛奉上的茶,順手朝奉茶的宮婢砸去。 被茶盞砸中的宮婢顧不上額角劇痛,趕忙跪地磕頭求饒。殷貴妃不快地看了眼宮婢,讓她退下。 趙淵穆則連眼風都沒分給倒霉的宮婢,咬牙切齒繼續說道:“一個寒門庶子,竟然敢挑釁我?!” 殷貴妃滿臉憐愛,拍拍趙淵穆的手,柔聲勸道:“沈家老郡公和上一代郡公深受陛下器重,但那兩人死得太早,如今的沈家明面上有權有勢,實際上就是個空架子,正在走下坡路。一個沒用的庶子,哪里值得你生氣?” “你心里若是不痛快,大不了讓陛下削了沈家人的爵位?!?/br> “不要?!壁w淵穆下意識反對。他還想娶沈二娘,削了沈家爵位,會影響沈二娘的身份。他皺眉,“我就想給沈鳳璋點顏色瞧瞧?!?/br> 殷貴妃早就知道愛子看上沈家女,她也不反對,不過一個女人,阿容兒想要,納進來又有何妨。 “那不如這樣……”只要沈鳳璋當眾出丑,她就會向陛下提議,將沈家爵位交給長房另一個男丁。 聽著母妃的提議,趙淵穆眼睛越來越亮,“多謝母妃,我這就去辦!”他風風火火起身沖出去。當眾茍合,龍陽之好,雌伏人下。這三條,足夠沈鳳璋身敗名裂! “阿容兒慢些!”殷貴妃柔聲喊著,美艷不可方物的臉上全是愛憐和溫柔,半點不像會想出如此陰毒計策之人。 …… 不知趙淵穆算計的沈鳳璋此刻和終于回府的老夫人談事。 沈老夫人年過花甲,看上去卻比實際年齡更老一些。沈老夫人出身農家,當年嫁于老郡公后,老郡公投在太祖麾下,尚未發跡前,都是沈老夫人一人照料長輩孩子,cao持家務。 本來接到孫兒的信,沈老夫人就打算回來,可惜當晚上受涼,人有些不舒服。伺候的仆從哪敢讓老夫人拖著病體趕路,勸了好久,才又在寺里逗留了幾天休養。 得知原因,沈鳳璋當即命人去請醫師,卻被沈老夫人攔住。 “我已經大好,用不著再請醫師?!鄙蚶戏蛉瞬⒎谴让忌颇?、和藹可親的老太太,哪怕上了年紀,她依舊很高,而且精瘦,一雙眼睛雖然渾濁,卻也透著精明和嚴厲。 “說吧,到底是什么事讓你急著把我叫回來?” 見老夫人看透她的借口,沈鳳璋索求愛情原原本本直接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