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走吧。去景行院?!?/br> 黎苗心里不痛快極了,板了一張臉跟在沈雋身后。 “把臉上神情收一收?!鄙螂h從余光里看到黎苗臉上的神情,微微皺眉。 “奴就是替郎君您感到不值!”郎君的才華和能力,哪里不及小郎君,偏偏因為身份,郎君只能屈居小郎君之下,“佛祖真是太不公了!” “哪有那么多公不公?!鄙螂h走在前邊,開口帶著幾分悵然若失。然而,背對著黎苗的臉上,卻是面無表情。 …… 沈雋跨進景行院,一眼看到沈鳳璋正站在院中修剪蕉萼白寶珠。眼下已是四月中旬,正值白寶珠花期鼎盛之時,朵朵白花花型飽滿,純凈無雜色,白得如同冬日的雪。然而落在素色花瓣上的手指,卻比白寶珠還要白凈上三分。立在白花綠葉之間的少年,烏發素衣,更是清冷脫俗如同玉人一般。 沈雋心中狐疑,沈鳳璋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等到沈鳳璋開口說了話,沈雋才又有幾分熟悉感。 咔嚓一聲,一朵盛放的白寶珠被剪下。 沈鳳璋轉過頭,墨黑的眼眸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三日后,謝家二郎將在鐘山北苑舉辦春日食宴?!?/br> 放下剪子,沈鳳璋踱到他跟前,微仰著頭輕聲詢問,“想去嗎?” 沈雋垂下眼眸,哪怕不看沈鳳璋,他也能想象出沈鳳璋臉上那種洋洋得意、小人得志的丑陋表情。 沈鳳璋素來喜歡在他面前炫耀權勢,以此來彰顯兩人的不同。被衣袖遮住的手動了動,沈雋低垂下的眼眸里閃過一陣厭煩。他心不在焉等著沈鳳璋炫耀她拿到的請柬,卻忽然聽到—— “——和我一起去?!?/br> 沈雋驚愕抬頭,直勾勾盯著沈鳳璋。沈鳳璋卻漫不經心扭過頭,把玩著剪下來的白寶珠,“先生不是一直夸贊你能與謝家二郎媲美嗎?” 沈鳳璋斜睨了沈雋一眼,譏誚,“人貴有自知之明。這次就讓你看清楚,你和謝二郎差多少!” ……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黎苗怒氣沖沖,快步沖進江伏院。他已經打聽清楚了,小郎主前腳怒氣沖沖從鄭娘子那邊出來,后腳就派人來江伏院找大郎君。 沈雋落在后面,緩緩走進江伏院。 黎苗沖到靜默著的沈雋跟前,握緊雙拳,義憤填膺,“大郎君,小郎君也太欺負人了!”小郎君完全就是想看大郎君出丑!把氣撒在大郎君身上! “好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鄙螂h聲音低沉。 沈雋走進書房,緩步來到書桌前。他雙手撐在書桌上,低垂頭顱,垂落的黑發遮掩住面容。在黎苗看來,大郎君這是消沉到無話可說,他心里越發氣惱小郎君的無恥,也越發同情大郎君。然而,在黎苗離開之后—— 沈雋擱在宣紙上的手指慢慢收緊,他盯著白紙上的“云在青天水在瓶”,眼眸中的野心如燎原之火。 這次,可要多謝沈鳳璋了。 …… 短短三日匆匆而過。 謝家二郎的春日食宴定在午時,然而早在辰時,景行院里就開始熱鬧起來。 景行院內室。 芳芷蹲下身,替沈鳳璋理平衣衫下擺。 “郎君,是否要去邀大娘子同車出行?”像這種宴會,沈鳳璋要費盡心機花錢買請帖,沈湘珮卻不需要。以她的名聲,請柬只會主動送到她手上。 以往,小郎君都會主動去問大娘子,是否要一起去。 芳芷擺正小郎君腰間的玉佩,想著待會兒該派誰去請大娘子。 “不用了?!庇洃浝?,原主去請,十次里面有九次是被拒絕的。剩下的一次,還是沈湘珮出行的車臨時出了問題。沈湘珮看不起原主,她又何必熱臉貼冷屁股。 握著玉佩的手一頓,芳芷順從地應了聲是。 郡公府門口停了三隊牛車。為首的車駕朱輪青幔,簾幔上繪有篆體沈字,莊重大氣;第二架牛車青竹為簾,白玉做墜,淡雅別致;第三架牛車四角懸掛金鈴,帷幔上用銀絲線繡出繁美紋樣,奢華精巧。 牛車的主人們在門口狹路相逢。 沈鳳璋無視想朝她說什么的沈湘珮,徑直登上第一輛車,隔絕外人視線。 慘遭漠視的沈湘珮站在原地,菱唇微張,高貴出塵的俏臉上微露愕然。 二兄怎地這般—— 沈湘珮瞥了眼周圍人,正好瞧見一貫與她不和的堂妹沈湘瑤露出幸災樂禍的嘲笑。她心里憋氣,惱怒不已。 二兄真是越來越沒有教養了!沈湘珮這般想著,正好瞧見勾畫著沈字的深青帷幔被撥開,露出沈鳳璋大半個臉龐。 沈湘珮面露冷色。二兄休想自己搭理她! “沈雋,你還站著什么?!”沈鳳璋一眼都沒施舍給沈湘珮,只朝著沈雋不耐地喊了一聲。 沈湘珮這才發現,大兄居然也在?!她驚訝地看著平日里飽受二兄欺辱的大兄沉默著朝車駕走去。 二兄不知道又想出什么欺負人的法子了! 本就惱怒的沈湘珮仿佛抓到了什么,沖著沈雋喊道:“大兄!你和我共乘一車!” 見身著青色綾袍、又高又瘦的少年腳下一頓,停在半路,沈鳳璋冷笑一聲,扶著簾幔的手一甩,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話語。 “既然如此,那你就跟著二娘子去吧?!?/br> 簾幔之后,沈鳳璋內心卻沒有她臉上表現出來的那么不快。小說里的沈湘珮本來就是沈雋的白月光,不用和沈雋同乘一車,她樂得輕松自在。 車外,沈湘珮穩了穩心神,朝沈雋又喊了聲。 “大兄,上車吧?” 第6章 挖苦 沈湘珮滿懷信心,確定沈雋一定會在沈鳳璋和自己之間選擇自己。她胸有成竹等著挽回面子,沒成想,卻聽見沈雋開口。 “多謝二娘子。不過我已和小郎君說好?!?/br> 沈湘珮眼睜睜看著沈雋朝自己歉意一笑,隨后走向第一架牛車。 不等她說什么,就看到二房的堂妹故意從她面前走過,斜著眼看著她,意有所指開口,“有些人吶……” 在沈家,沈湘珮素來是被捧著的。沈老夫人疼她,虞氏和鄭氏寵她,更別說沈鳳璋了,事事順著她。這回在大門口被這么下面子,心高氣傲的沈湘珮哪里受得了! 沈湘珮惱怒得身子微微顫抖,一口銀牙緊緊咬住。三娘子一向小肚雞腸,喜歡嫉妒她,她都已經習慣了。然而二兄——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等祖母回來,一定要和祖母好好說說!讓祖母好好管管二兄。否則,沈家遲早要在二兄手上敗落! 沈湘珮深吸口氣,遮掩住怒容,恢復優雅得體的模樣,朝著中間那架清雅別致的車駕走去。 精巧富貴的那架牛車上,沈湘瑤輕哼一聲,“裝模作樣!” 她松開金絲繡簾,坐回到軟墊上,回想起沈湘珮剛才被氣到冒火的模樣,心情格外舒暢。都是沈家的小娘子,憑什么沈湘珮能有順風順水,收獲好名聲,又享盡榮華富貴! 上輩子,先有沈鳳璋以郡公身份捧著沈湘珮,后有沈雋大權在握處處照拂她。 想起上一世,自己布衣荊釵提著泔水桶站在路旁,沈湘珮卻清雅出塵一襲白衣坐在牛車上緩緩駛過,沈湘瑤下意識攥緊裙子上的飄帶。 她目光透著幾分兇狠,這輩子,她一定要幫助阿弟搶走沈鳳璋的郡公爵位,然后取代沈湘珮在沈雋心中的位置! …… 三隊車駕緩緩朝前駛去,目的地一致,全都是鐘山北苑。 第一架車里,沈雋原以為沈鳳璋不會放過這一路羞辱嘲諷他的機會,沒想到她只是一臉嫌惡地讓他離她遠一點。 “小郎君真是太可惡了?!崩杳缭谏螂h耳旁憤憤不平小聲嘀咕。小郎君剛才說話的語氣姿態,仿佛大郎君是條發臭的死魚,靠近一點就會沾上味道似的,“郎君你剛才就不該拒絕二娘子?!?/br> 沈雋一邊輕聲讓黎苗閉嘴,一邊主動坐到離沈鳳璋最遠的地方。 這點嫌惡,他還不放在眼里。跟著沈湘珮走,他只能認識一群世家女郎,對他來說,半點用處都沒有。更何況沈湘珮只是為賭一口氣,冷靜下來肯定會后悔。 木質車輪一圈圈轉動,發出輕微的吱嘎聲。沈雋聽著那細微的聲響,想起剛才門口那一幕,心里感到幾分可笑。 一場宴會,三隊車馬。 當年沈老太爺戎馬倥傯,威名赫赫,偏偏幾個小輩沒一個像他。沈湘珮心高氣傲,爭強好勝;二房的沈湘瑤氣量狹小,喜歡算計;還有一個沈鳳璋,眼瞎耳聾,天資愚鈍,心思惡毒。 沈雋既厭恨沈鳳璋,又覺得她這人著實可悲,活得稀里糊涂。 牛車悠悠而行,朝著鐘山駛去,兩旁人煙越來越少,景致越來越清幽。 終于,趕在午時之前,一行人抵達謝家在鐘山下的別苑。 別苑門口已經停了許多車駕。沈鳳璋從車上下來,帶著沈雋以及隨行的侍從朝守在別苑門口的侍者走去。 “原來是沈小郡公?!敝x家門房接過請柬,“郡公里邊請?!?/br> 嘴上稱著郡公,門房臉上卻沒有多少恭敬。宰相門前七品官,就算只是謝家門房,也不把寒門出身的從一品郡公放在眼中。 沈鳳璋越發鮮明地感覺到這個時代對于門第的病態看重與對寒門的歧視。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也怪不得原主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削減腦袋想要擠進世家圈子。 同樣是被輕慢,走在沈鳳璋身邊的沈雋卻覺得這不過是因為沈鳳璋權勢不夠大。就算是寒門弟子,只要權傾朝野,獨攬大權,哪怕是世家弟子,與他說話前也要掂量掂量。沈雋低下頭,借著整理玉佩的動作,掩飾眼瞳中熊熊燃燒的勃勃野心。 沈鳳璋一行人沒走多遠,就聽見門房那邊傳來與剛才接待他們二人時截然不同的聲音。 “沈二娘子來了,二娘子請進。十三娘子已經等您很久了?!?/br> 沈鳳璋微微側頭,余光里,門房彎著腰,臉上帶著殷勤尊敬的笑。 嘖。沈鳳璋收回視線,忍不住用舌尖抵了抵上顎。 沒走多久,隱隱約約的絲竹聲傳入沈鳳璋一行人的耳中。再往前,幾人眼前一亮。清澈見底的溪水沿著曲曲折折的水道緩緩流淌,盛著酒的羽觴漂在溪水中。溪流兩旁,錯落有致擺著黑檀小案,三三兩兩的年輕公子聚在一起,坐在小案后,互相斟酒聊天。 【叮!向男主介紹在場眾人?!?/br> 沈鳳璋一邊往前走,一邊譏誚開口,“這是袁家的小郎君,這是陸家三郎,這是張家九郎……這些人個個比你身份尊貴,連他們都及不上謝二郎,你有何資格與謝二郎相比?” 她將目光投向上游。 在這么多世家公子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上游的那幾位。為首的青年大約二十多歲,一身月白色大袖寬衫松垮地穿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胸膛。他正側著頭與同伴說笑,從沈鳳璋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格外英挺的側臉。談笑之間,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姿態颯然,爽朗清舉,坐如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沈鳳璋忽然就明白了世人為何如此追捧這位謝家二郎。他身上確實有一種旁人不可得的灑脫隨性。 “這就是謝家二郎。天人之姿,才華橫溢,真不知道你何來的勇氣,敢于謝二郎相提并論!” 面對沈鳳璋的挖苦,沈雋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他沉默不語,借機牢記這些人的名字與臉,只不過心中對沈鳳璋的厭惡又增加了一分。 沈鳳璋走到謝二郎幾人跟前,與坐在謝二郎右手邊的年輕郎君打了個招呼。 “七郎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