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師父,她身上靈xue已被封了七八成,但還很頑強,我們該如何?” “殺了她?!?/br> 悉悉索索……那些細碎的錕铻釘重新開始聚集起來,晏七顏竭盡全力的睜開眼睛,她透過模糊的一片紅色,看到整個圓臺周圍,已是密密麻麻的錕铻釘。 數百枚,數千枚……全部是朝著她的。 她搖搖晃晃從地面站了起來,鮮血透過衣衫濕透了全身。 ——晏七顏,在這世間,美好的東西還有很多,唯有活著,你才能繼續看到它們。一旦死了,你便什么都沒有了。 ——想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生存,就要爬上那云端之上觸手不可及的位置,將天下俯瞰于腳……到那時候,你才能庇護紫凰山,庇護北涼國太子,庇護你想庇護的每一個人。 ——只要能活著,時間再久都不怕,以后它可以好好生活在這世上,去看看天,看看外面的世界。 「這個世界殘酷無比,我們唯有披荊斬棘,才能活著?!?/br> 「晏將軍?。?!」 頃刻,鋪天蓋地的錕铻釘朝著她飛射而來! 便在這一剎那,身后劇烈震蕩的冰雪劍突然顯身,它直接從地面拔地而起,從天而降橫在了晏七顏的面前。錕铻釘噼里啪啦打射過來,全部被冰雪劍的護劍靈力給阻擋在了半空,形成了一個圓弧形的屏障! 石階上的繁洛梨忽然一震:這把劍是…… 她尚未來得及反應,忽然一道光影從身后直躍而過,那身影落于晏七顏的身前,白色長袖直接一拂,掃開了剩余密密麻麻的錕铻釘! 是亓宣仙尊! 此時,艮陽宗大殿內,原本正在討論關于如何處置魔修七顏一事的幾位宗堂仙尊,忽然感覺到一陣空曠,他們抬起頭看向掌門之位,之前坐在上面的亓宣仙尊就這么不見了。 花容仙尊挑了挑眉:“你唧唧歪歪一堆廢話,掌門都聽不下去了?!?/br> 此話是對著濮元仙尊說的。晏七顏是他所收的徒弟,按道理處刑一事可以由他負責,但因為事關鎮魔塔和赤桃林的桃花骨妖,所以便在大殿商議處置一事。最開始眾人因晏七顏好歹與濮元仙尊有些師徒關系,便想從輕處置,卻被身為執法堂的濮元仙尊一口否決,非要按著往常合歡宗魔修的處置方式來。 那處置方式極為殘忍,便是錕铻冥甲極刑。濮元仙尊一聽,又開始搬出條例,說晏七顏的身份還沒被確認,又說涉及到桃花骨妖需要仔細斟酌。 如此反反復復,便一直商議至今,仍沒個結果。 今日所有人又再次聚集在大殿,討論關于處置晏七顏一事,才討論了沒多久,亓宣仙尊就忽然失蹤了。 花容仙尊有些無奈:“你到底如何想的?你若想護那女魔修,我們也依你,但必須給在場的其他掌門仙君一個交代,畢竟當時道場一戰,所有人都在場。更何況她已是魔修,你便是救她一命,今后又當如何?!?/br> 濮元仙尊如此反復,便是對晏七顏又氣又恨。他活了上千年,從未看走眼過一人,偏偏這個晏七顏,明明擁有那么一雙干凈清澈的眼睛,卻是一個修煉邪術、荼毒蒼生的魔修! 修煉之法千千萬,她一個雙靈根資質之人,為何要選上魔修這一條路?!更何況還是合歡宗的魔修?!難道勤勤懇懇修煉積累,還比不過從男人手里搶修為?要知道在修仙界,一旦入了魔道,從此以后便會被欲念、心魔所控制,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會成為心魔的傀儡! 修仙之路中,其中最重要的并非是修為的提升,而是修心修德,唯有順道修福,才能得道長生。魔修之所以能快速提升修為,很大一個層面是因為被執念和心魔所控制,執念能讓人更專一于一件事,不顧一切去修煉去提升,但這樣的方式會讓人越陷越深,直至無法擺脫心魔掌控,徹底被其吞噬。 他在親眼看到她身上的魔氣時,恨不得直接一刀把這魔修給砍了!但一想到她平日里一絲不茍的模樣,又覺得此人的心性與那些魔修截然不同。 難道都是偽裝的不成?! “報!”門外,有一名執法堂弟子忽然闖了進來,他急匆匆的朝著殿內的仙尊稟報,“兩儀谷繁掌門在絕地崖對關押的魔修動了私刑?!?/br> “什么?!” 絕地崖,亓宣仙尊伸手護住了奄奄一息的晏七顏,他潔白的仙衣染上了她的鮮血,觸目驚心。晏七顏視野模糊,她只感覺到有一只修長的手臂將自己環住,那些朝著她沖過來的錕铻釘噼里啪啦落到了地面,發出清脆聲響。 繁洛梨萬萬沒想到亓宣仙尊竟會親自來絕地崖,她一直在他面前呈現出一種溫潤親和的形象,現如今一瞬間都被打破。 “亓宣,我——”她想解釋,卻見亓宣仙尊的目光冷冷掃過。 他看她的眼神,竟如冰霜之雪,寒冷至極:“繁掌門,艮陽宗的人,艮陽宗自會處理?!?/br> 只這一句,就叫繁洛梨完全說不出話來。她想告訴他,她這么做完全是為了護他,這女魔修破壞了他的掌門儀式,又害得艮陽宗在數千掌門和仙君面前丟了臉面,本就罪該萬死。 她如何還能是艮陽宗的人,她就是一個魔修!隱藏了魔氣拜入的艮陽宗,根本就不算真正的弟子! 明明有千萬句辯解的話,卻如鯁在喉,剛才亓宣仙尊那一個眼神,已讓她如墜冰窟。 晏七顏身中數十枚錕铻釘,身上的血不斷順著衣衫淌下來,流滿了整個地面。亓宣仙尊一把握住了懸浮在半空的冰雪劍,手腕一轉直接插回了圓臺裂開的地縫之中。他將晏七顏從地上抱起,邁開腳一步跨上了石階。 繁洛梨和弟子仍站在石階上,眼睜睜看著他從身邊跨過,卻再也沒有半絲眼神。 守衛絕地崖的護法見掌門接走了囚犯,自然不敢多說一句話。亓宣仙尊走過后,他們身上的定身術瞬間被解開,他們紛紛跪下謝罪。 濮元仙尊等人趕到時,亓宣仙尊已抱著奄奄一息的晏七顏從絕地崖里出來??吹剿砩蠞M是鮮血,濮元仙尊直接怒了:“繁洛梨好大的膽子!我的弟子是她私下可以行刑的?!這里是艮陽宗,可不是她的兩儀谷!” 花容仙尊上前查看了一下她衣下的傷口:“是錕铻釘,至少有數十枚?!?/br> 盡管他們之前討論刑罰時有談到錕铻冥甲極刑,但畢竟暫未下定論,繁洛梨如此越俎代庖,是直接狠狠打了艮陽宗的臉。 濮元仙尊簡直要咆哮了,這繁洛梨如此心狠手辣,與外面所傳的形象完全不符! 邊上的扈鴻延和向蒼仙尊都蹙了蹙眉,此事實在始料未及,其實若只是其他魔修闖入鎮魔塔、毀了掌門儀式,即便當場被淬滅,也無可厚非。但現如今這魔修還多了一個身份,便是濮元仙尊的內室弟子,這便完全不同了。 他們看向還在那邊怒火沖天的濮元仙尊……很顯然,他似乎一直挺好看這名弟子,完全沒想過她會是魔修。 而這亓宣掌門…… 向蒼仙尊微微一蹙眉,他的目光落在了亓宣仙尊抱著晏七顏的手上……上面還沾染著魔修殷紅的血跡。 第68章 前世 他記憶中,亓宣幾乎從未抱過任何一個女子。 從前與他并肩救人時, 亓宣一直都是清風淡月, 救下后便直接踏云離去,從未多說一句話,更別說像今天這般親自抱著受傷之人出來, 此人甚至是合歡宗魔修。 他依舊是冷冷清清的面孔, 但向來纖塵不染的仙衫上卻沾上了魔修的血, 連指間都能看到殷紅的血流下來。向蒼雖然憐憫晏七顏, 但她畢竟是一名魔修,而且還蠱惑了宗門弟子闖入鎮魔塔:“兩儀谷掌門越俎代庖確實不合規矩,但此女為合歡宗魔修,一直關押在絕地崖,倘若因其受私刑便將她帶出,恐惹其他宗門非議?!?/br> 推選大會和掌門繼任儀式結束后,大部分掌門仙君都返回了自己門派,但也有一部分人需多住些時日, 有些是為了與宗門內的其他長老談經論道, 也有些如繁洛梨這般別有深意。 向蒼此話沒錯,晏七顏本來就要受刑, 只是時間快慢和刑罰輕重問題。但無論刑罰是何種,都絕對不會輕:她是魔修,又來自合歡宗,更在艮陽宗如此重大的儀式上鬧得沸沸揚揚。 “濮元,她雖拜入你的門下, 但當日宗門考試她用手段隱了身份,考試便做不得數。你此番下不了手,不過是顧念其還有你內室弟子的身份罷了,倒不如趁此機會將她逐出師門,之后再論定罪,便不必再有所顧忌?!毕蛏n提出了建議。 濮元仙尊負在背后的手微微握拳。他清楚的知道,若是將晏七顏逐出自己門下再論定罪,那所受之刑必然重之又重。 他猶豫不言,向蒼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在猶豫什么?她是魔修,魔修是成不了你弟子的?!?/br> “她不像魔修?!币恢背聊囱缘撵桫櫻雍鋈婚_了口,“玄門堂議事,我曾觀察過她言談,坦坦蕩蕩、堂堂正正,沒有絲毫魔修的戾氣和兇邪?!?/br> “那又如何,她是合歡宗魔修一事已毋庸置疑。執法堂派去的人不是已調查清楚了嗎?北魏皇族就是被她攪得天翻地覆,甚至連累了北涼國??蓱z那些子民國破家亡、顛沛流離,她造了多少罪孽?!毕蛏n一直在外修行,對北魏和北涼的事情知道的更清楚些,“現如今她雖受錕铻釘之刑,但依舊是魔修身份,若帶出絕地崖,恐惹來非議?!?/br> “掌門。我以為,此魔修應繼續幽禁絕地崖,等候審判?!毕蛏n轉過身,朝亓宣一拜。 亓宣的鳳眸平靜地望眾人,他將懷中的晏七顏交到了濮元仙尊手中:“執法堂執掌宗派內懲戒刑法,此事交由濮元判定?!?/br> 他在離去時,長袖拂過了晏七顏的身前,靈xue中的數十枚錕铻釘瞬間拔除體外,每一根釘子都帶著鮮血緩緩碎于地面。 濮元仙尊接了個燙手山芋,他低頭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晏七顏,終是長呵一口氣:“來人,將魔修重新鎖入絕地崖。除五大宗堂仙尊,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探視?!?/br> 晏七顏重新被鎖入了絕地崖,她身上因被錕铻釘所傷,所以一直昏迷不醒。而兩儀谷掌門因在艮陽宗動了私刑,又得罪了濮元仙尊,被客客氣氣請出了宗門。 繁洛梨的弟子覺得甚是委屈:“艮陽宗簡直是非不分!那不過是一個魔修,我們好心替他們鏟除,他們竟如此待我們!師父,我們要將此事昭告六合八荒,讓天下所有人都瞧瞧,這艮陽宗竟如此包庇一個魔修?!?/br> “夠了。此事不必再言,你也不要四處聲張?!狈甭謇骐m覺得委屈,但她越俎代庖卻是事實,此事已惹得諸位宗堂仙尊不悅,更讓亓宣將她視為殘忍之徒,若她再揪著那魔修不放,恐更惹他不快,倒不如就此收手,讓艮陽宗自行論斷吧,反正那女子魔修身份是既定的事實,刑罰絕不會輕。 絕地崖陰森寒冷,晏七顏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有意識的時候,感覺到渾身上下是徹骨的痛楚,就好像被千刀萬剮了一樣,連指甲、毛發都是痛的。 耳邊是空空蕩蕩的聲音,有懸浮的錕铻釘相撞之聲,有冰雪劍融化的滴水之聲,有黑鷹盤旋之聲,也有風吹過地面的沙石發出的沙沙聲。她睜開了眼睛,看到陰沉沉的天空就在上方,烏云遮目,看不到絲毫光影。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快死了?”一個聲音從耳邊傳了過來。 晏七顏無法抬頭去看,只能微微側過臉,她看到一個拇指大的袖珍小人老氣橫秋的坐在她發邊,小小的仙衣被全部攏了起來抱在手中,似乎生怕被地面的沙石弄臟似的。 “我說你怎么過去了數萬年還是這副模樣,你都活了幾世了,從前也是為情所困,現在還是為情所困?亓宣不是抽離了你七情中的一情了么,怎么還淪落到如此,你怎么搞的,還修不修煉了?”那小人似乎對她十分不滿,墊著腳走上來敲了敲她的腦袋,“你里面到底裝得什么東西?除了談情說愛你能不能干點正事?” 他敲的不痛,但晏七顏還是忍不住動了一下,這一動就牽扯到了身上的傷,疼得她“嘶”了一聲。 見她痛得要命,小人立刻收回了手去:“我沒用力???我現在都沒真身,根本就沒敲到你啊。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現在在亓宣的地盤,我可不敢亂動?!?/br> 他身形一縮,化為了一滴水珠,直接沒入了插在地面的冰雪劍上,瞬間與劍融為了一體。 就在此時,絕地崖中原本在動的所有東西一瞬間靜止了下來,連同守門的執法堂護衛都被定住,一動不動。 有一人出現在了玄門上方,白衣仙衫,身形清修,如玉的面龐透著盈盈光輝,那是大乘期修士才能擁有的靈力——是亓宣仙尊。晏七顏只忍著身上痛楚,并未察覺身后的人,她深深呼吸著,只覺得身上的疼痛與從前戰場上完全不同,簡直似靈魂被撕裂了一般。 亓宣的目光穿過懸浮的錕铻釘,落到了躺在圓臺上的晏七顏身上,她身上是斑駁的血跡,忍痛的呼吸聲在這靜止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聽得衣襟磨動,亓宣已飛身落到晏七顏的身前,他抬起自己手腕,以指作刃,直接在上面劃出一道血口,血口中的血凝結著靈力不斷從里面涌動出來,懸浮在空中逐漸形成了一枚凝聚著強大靈力的血丹。 血丹剛成,絕地崖的玄門便再次打開,向蒼仙尊化作一道紫光瞬間來到了亓宣面前,一把抓住了他要去取血丹的手腕:“你果然要救她!亓宣,她到底是誰,你鎮守鎮魔塔四百年卻不顧一切從里面出來,是不是也是為了她?難道……” “難道她是和顏?!” 亓宣仙尊并非于艮陽宗修煉得道的。他拜入艮陽宗時,已是化神期修為,實力強過宗門內許多內室弟子。當時太初堂上一任宗堂仙君隕落,他被擇選為新任的太初堂仙君,其門下內室弟子中,有一名女修,名為和顏。 和顏自小生長在艮陽宗,是上一任太初堂仙君拾回來的女嬰。和顏資質平平,但因自小養大的情分,便被收入了內室弟子一列。 上一任仙君逝世,和顏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連亓宣仙尊的繼任儀式也未參加。亓宣的來到讓艮陽宗眾人都感到十分意外,畢竟像這樣的化神期修士在修仙界已是十分難得,即便有通常也早成為一派掌門,或自立洞府收了許多徒弟,但偏偏亓宣卻來了艮陽宗。 亓宣接任太初堂仙尊之位,便是和顏新的師父了,為了照顧這個可憐巴巴的小徒兒,亓宣費勁了心力。在旁人眼中亓宣是冷漠淡然的,但在和顏眼里,師父是溫柔寬厚的。 亓宣對她的好超乎常人所想:和顏天生怕熱,亓宣便上海延山擊殺兇獸碎玉鳥,取其玉鳥冠贈給亓宣捂手;和顏愛好花木,亓宣便移植了六合八荒所有四季花草,以靈力滋養,保它們永不凋零……只要和顏所想,亓宣都一一為她取來。 眾人都說,亓宣此生,就是為了和顏而來的。 只是后來誰都沒想到,因一場修仙界的通天塔賽,和顏與一名魔修的弟子相戀了。艮陽宗派出數十位元嬰期修士前去捉拿和顏與那魔修弟子,卻陰錯陽差致使和顏隕落,在忘川砂河灰飛煙滅。 亓宣為復活她,親上兩儀谷,求得了神器——固魂燈。他以固魂燈的力量,在忘川砂河花了七七四十九日時間重新聚集了和顏的魂魄,隨后啟動了石闕今女卷,欲將其復活。但這石闕今女卷竟是上古兇器化身,它并未重新復生和顏,反而重傷了亓宣,又拖著和顏的魂魄引入了死界之中。 亓宣為尋回和顏魂魄,隨即入了死界……十年后,他獨自一人從死界返回,但終是只有他一人。 之后艮陽宗宗門上下所有人都未再提及和顏,這個名字成了艮陽宗的禁忌。久而久之,這名字便逐漸淡忘在了漫長的九霄云外中。又逢鎮魔塔出了事,亓宣便代替扈鴻延入了塔內,一守就守了四百年。 作者有話要說: 低頭看了一眼我的大綱人設,其實前生有好幾重,包括亓宣的來歷等。 第69章 吻 晏七顏微弱的痛吟喚醒了尚在回憶中的向蒼仙尊。 亓宣已握住血丹,將晏七顏從地上扶起, 將血丹直接渡入了她的口中。血丹凝結的是修仙者體內靈樹中的精血, 擁有大量的修為和靈力,晏七顏一服入血丹,身上的傷口便快速的愈合, 破損的靈脈也迅速得到修復, 痛楚緩緩減弱。 看到亓宣如此, 向蒼仙尊便更加斷定自己的猜測!和顏已死去四百多年, 面前這合歡宗女魔修難道真是她:“亓宣,當年在死界你真的帶回了和顏的魂魄?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