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就厲害!要不說一物降一物呢,就該碰上個這么厲害的來降你!” 傅伯霆扔了個酒杯子過去,挑眉看他,“滾蛋!人家姑娘才多大?少扯這些不著調的!” 秦六爺醉的紅了臉,跟著笑道:“行,這可是你說的,趕明兒我就上余家保媒去,我給人家介紹個青年才俊,對了,我把荀澤那直愣子說給她,那才好呢!” 秦六爺笑的直拍大腿,傅伯霆瞥了他一眼,幽幽來一句,“再渾說就給你扔樓下河里去,讓你醒醒酒!” 秦六爺立馬正襟坐好,端的是一派得體的風范。 * 日子一晃而過,冷冽的寒風吹了數月,吹落了花,吹黃了草,吹枯了樹木和枝葉,吹的園子里一片寂寥蕭瑟。 今年的雪來的格外早,先是一場挾風帶雨的小雪,落在地上全化成了水,而后迎來了幾場連綿的大雪,把昌順伯府的屋檐,飛瓦,門柱全蓋上了白白的一層雪。 抄手游廊里,兩列端著漆盤的丫鬟錯身而過,一列往正院而去,一列往三喜居而去,潘氏如今月份大了,吃穿用度也更為精細起來,比之正院也毫不遜色。 各處院子,走廊里都有婆子和丫鬟在打掃,身上早已經換了保暖夾棉的冬衣,但天氣實在冷,只能一邊搓著手,一邊斷斷續續的擺弄兩下掃帚。 梧桐院里的地龍燒的很旺,地上鋪了一層紅芯絨的毯子,榻上也鋪了塞鵝毛的繡花圓墊子。 映容穿了一件厚厚的緞花褂子,下面罩著夾絨的長裙,因是在屋里,外套和坎肩全都脫了,頭上只綰了個簡單的圓髻,散下一半青絲,簪一枚絞絲雙股同心銀釵,看著很是素凈。 府里現下預備著過年的東西,廚房里雞鴨魚rou都要開始備著了,各處莊子上也送來了年禮,有的是臘腸熏rou,咸魚咸鴨,有的是新果新菜,鮮魚美酒,除了這些,還要預備著給各家各府的年禮,如霍家,羅家,趙家,這些都是姻親,都得備上年禮送過去,酒rou糕點是少不了的,旁的禮品看著添便可。 另一邊也要預備著接老夫人回府過年,老夫人這幾個月在莊子上休養的不錯,身子已然好轉不少,應當就在這兩日就要回府了,車馬什么的也都備好了。 再有一件事,過完年,黛容便要從蘇姨娘院子里搬出來了,趙氏吩咐了把原先慧容住的海棠院修葺一番,黛容直接搬進去就行。 這些零零碎碎的事整理起來也是費勁的,映容理了一下午,列出許多項要準備的東西,然后再分門別類的交到各個管事手里,管采買的,管廚房的,管整修的都領著不同的活計。 坐的久了,眼睛有些疲乏,映容放下紙筆,伸手輕撫雙眼,又揉了揉腰。覺得身上舒緩不少,便坐在榻上脫了鞋,身子往里挪了點兒。 推開小窗,一陣涼意襲面而來,映容坐在那里,看著外邊一樹的紅梅發呆。 攜素正端了熱茶從門口進來,看見映容開了窗,忙上前道:“唉呦,姑娘怎么把窗給打開了,這冷風吹著當心著涼?!?/br> 走過去又看到映容在看梅花,攜素以為她是喜歡那梅花,便問道:“姑娘若想看梅花,咱們折幾枝回來就是了,尋個白瓷瓶子插著,白里一點紅,就跟開在雪里似的?!?/br> 映容關了窗,回過頭來,笑著道:“還是別了,折回來沒兩天得枯,再好的花也糟蹋了?!?/br> 攜素擺了熱茶在小幾上,說道:“姑娘喝口茶暖暖身子,枸杞跟紅棗煮出來的,又添了幾塊冰糖,甜絲絲的還補氣血呢!” 映容接過茶盞子,灌了兩大口,見著底下剩的都是渣了,便放下不再喝了。 攜素又遞了擦嘴的帕子,映容才接過來,就見著拾蘭掀簾子進來,后頭還跟著碧容和黛容兩個。 拾蘭一邊給碧容黛容讓地方,一邊對映容笑道:“三姑娘,四姑娘一道過來了呢!” 映容忙穿鞋起身迎上前去,拉著二人道:“哎呀,你們都多久沒來我這了,今兒是吹了哪陣香風,兩個竟一道過來了,可是商量好的?” 碧容笑著說:“沒商量,真是趕巧了,我才到院門口,就見著四meimei也過來了?!?/br> 映容忙叫人搬凳子來,又吩咐上茶上點心,黛容便不好意思道:“每回過來都讓二jiejie忙前忙后的,我心里都過意不去了?!?/br> 映容點她額頭一下,“你不來找我,我還要找你去呢,海棠院不是要騰出來給你住了嗎?正好你過來看看,還需不需要再添些什么東西?” 黛容低頭乖巧道:“二jiejie跟母親安排的肯定沒差錯,我看不看都一樣的?!?/br> 碧容笑意凝固在臉上,看看黛容,嘖了下嘴,她總覺著這個最小的meimei不像面上看起來那么單純,都是一個宅子里長大的,別說誰有多良善,有多不諳世事! 黛容開年也十歲了,難道她真什么都不懂? 不過是慣會裝這樣一幅純良沒心機,不爭不強什么都不要的樣子來。 她就不信黛容不想住好宅子,可非要裝樣來顯得自己好懂事好伶俐,真可笑! 碧容不屑的哼笑兩聲,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映容把二人迎進屋里,各自尋了位置坐下,攜素和拾蘭端上熱茶,又上了兩碟點心并一碟干果。 黛容捧了杯熱茶捂手,問一旁的碧容道:“三jiejie,潘姨娘如今可還好?” 碧容臉色登時就不大好,干笑兩聲,“她有什么不好的?吃的也好,睡的也好,身上十足的勁兒呢,慣會找麻煩!” 潘氏如今還住在三喜居里,柳姨娘不是能容人的,可潘氏也不是個由得人欺負的軟弱性子,兩人平日里摩擦不斷,說是水火不容都不為過了。 映容原先跟趙氏提過,為了給潘氏安胎,最好還是另撥個院子給她住,不過趙氏思量著,柳姨娘張狂了十幾年都沒人治的了她,可巧現下來了個同樣不省心的潘氏,就該讓她們倆互相整治才好,因此就一直耽擱著沒遷院子。 碧容是柳姨娘的女兒,心里自然想著柳姨娘,眼下逮著機會就開始給映容上眼藥,猶猶豫豫的開口道:“哎呀,潘姨娘那人實在小心眼的很,平日里跟我姨娘爭吵也就罷了,便是夫人待她那樣好,好吃好喝的給她供著,有什么補品吃的都想著她一份,我們看在眼里,都覺得夫人大度又和善,那對潘姨娘真是沒的說了,可就這樣,在潘姨娘那都討不到一句好呢!她在三喜居里,成日念叨著夫人刻薄,專惦記她的肚子,我姨娘聽了都忍不住說她,叫她該記著夫人的好,若不是夫人大發慈悲容了她,她哪里能有進府的機會,如今進了府抬了姨娘又開始抱怨了,這不是過河拆橋嗎?” 映容側著眼問,“有這樣的事?潘氏真說了這樣的話?” 碧容忙道:“可不是嘛!這還能有假?” 還欲再說些什么,卻被黛容笑瞇瞇的打斷,“三jiejie是親眼見著了,還是親耳聽著了?怎么跟我聽的不一樣呢?我聽人家說,潘姨娘很是老實本分的,只要人家不招惹她,她從來不上趕著挑事!” 碧容橫眉怒眼,“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誣陷潘姨娘了?” 黛容笑道:“沒別的意思,只是我聽到的跟三jiejie聽到的不一樣,想來中間肯定有誤傳,再者說,這也不是我自己聽見看見的,真真假假誰又能說得清呢?” 碧容哼了一聲,“四meimei如今厲害著呢!越發能說會道了!” 黛容微笑道:“算不上能說會道,只是敢說敢道了而已!” 碧容睨著她,陰陽怪氣的笑了兩聲,“我倒不知道四meimei什么時候膽子小過,說的一副可憐樣兒做什么?倒像我欺負了你似的!” 映容往碧容那推了一碟子點心,跟著勸兩句,“都是自家姐妹,別弄的像冤家聚頭似的!四meimei小,你與她為難干什么?這事別提了,就這么揭過去算了,正好今兒有新做的奶方糕,小廚房里新做的,從前沒有的式樣,你們倆都嘗嘗,看看好不好吃?” 碧容狠狠瞪了黛容一眼,心想這小蹄子總算露出本來面目了,本就是個張牙舞爪的性子,何必裝的一副溫和樣子? 一邊捏了塊奶方糕吃起來,面上含笑贊道:“這個是好吃,比寶豐齋的點心也差不離了!” 映容笑著道:“你說寶豐齋我倒想起來了,今年過年的點心餑餑什么的,除了自己家里做的,再往外頭鋪子里稱一些回來,省得年年吃一樣的味道都膩了,你們都想想有什么愛吃的,到時我叫人去鋪子里稱?!?/br> 碧容這下就來勁了,一氣兒報了十來種點心,喜滋滋的笑著說:“最好要寶豐齋的,那家味道最好!” 第五十一章 再待兩日,老夫人傳了消息說要從莊子上回來過年。 一大早,余文軒和趙氏就裹著夾棉大衣候在門口了,身后跟著一溜兒小廝仆婦。 外頭風吹著冷極了,趙氏把手往棉衣里縮了縮,旁邊的劉mama看見了,遞過來一個掐絲琺瑯銅胎小手爐,趙氏接了手爐捂著,這才覺得身上暖和了些。 眾人在風口里站了半刻鐘,前邊一輛青絨遮布的馬車緩緩行來,后邊跟著四個小廝,臉凍的通紅,老夫人身邊的焦mama和董mama也都在。 一群人里不知是誰指著叫了一聲,“老夫人到了!”,余文軒和趙氏忙帶著人迎上去。 馬車停在伯府大門處,車夫先跳下來,兩邊小廝又趕緊上前放了個小杌子,焦mama和董mama掀開簾子,老夫人這才伸了手出來,扶著焦mama和董mama的胳膊下了車。 趙氏忙上前扶著老夫人另一邊胳膊,笑著道:“母親可算回來了,家里一直念著呢!” 老夫人看著紅潤了不少,穿了一身金褐色的長褂,絳紫的長裙,罩著墨色繡金線的大氅,額上戴了銀鼠皮的抹額,一派富貴儀態。 余文軒也腆著臉上前去,呵呵笑道:“母親回來了?!?/br> 老夫人嘴角扯出一抹笑,看著余文軒道:“喲,這是哪個?是文軒嗎?瞧著都不像了,果然吶,我一走你就容光煥發的,家里又接進來一個新姨娘是不是?又要添丁了是不是?這么有本事!我都差點以為不是我兒子呢!” 余文軒尷尬的哈了兩下,見老夫人臉色不好,便低著頭不敢再作聲了。 老夫人一邊進門一邊回頭看他,“你等著,這事兒還沒過去呢,等那新姨娘生完孩子我再跟你慢慢算帳!” 趙氏在邊上幸災樂禍的笑,翻了個白眼后,又扶著老夫人細心提醒道:“母親慢著些,小心門檻!” 余文軒臉上跟霜打了似的,一言不發的跟在后邊。 進了門,因著將至小年,各處堂屋,院子,走廊里都掛上了紅燈籠,貼上了喜慶的對聯,已經全然是過年的氛圍了。 老夫人邊走邊看,嘖嘆道:“唉呦,今年這個弄的不錯呢,這剪紙窗花都是新樣子,對聯也是自己寫的吧?墨還新著呢!” 趙氏笑道:“是二丫頭的主意,今年這些都是她置辦的呢,幫了媳婦不少忙,本來只是想讓她多看看多學學,誰知道她一上手,比我還老道呢!” 又指了對聯道:“這些對聯是三個丫頭一起寫的,母親看看她們的字可有長進?” 老夫人點頭稱贊,“各有風格,都不錯?!迸牧伺内w氏的手道:“辛苦你了,也辛苦二丫頭了,瞧瞧這院里,置辦的有模有樣的,真是不錯,虧得你會教導!” 趙氏不好意思的笑道:“哪得話,還是母親教的好,映容常跟我說,最欽佩的就是母親您了!” 老夫人不作聲的笑笑,趙氏這話就假了,一聽就是奉承。 老二那丫頭可挨過她的打呢,能欽佩她?還最欽佩? 不恨她就算好的了! 不過今年的二丫頭,確實長大了不少,不再像從前那樣不食人間煙火,只一味鉆研詩詞歌賦,仿佛不染半點紅塵俗事一般。 可女兒家,終歸要長大,終歸要出閣,到了夫家還能再這樣清冷孤僻,不理雜事嗎? 好在如今改過來了,打理府務也辦得井井有條,倒不是要逼她多么厲害,只是將來出嫁,管一府之事,可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就可以的! 當家夫人不是那么好做的,即便不是賬房先生,也得會打兩手算盤,不是采買管事,也得知道市場行情,柴米rou價。 與那些繁復的事相比,如今在家里cao持的這些,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 年前的這幾日倒是沒下雪,一溜的大晴天。 雖說還是冷,但總算出了點太陽,各院里也抱了新褥子新棉褂出來曬,采辦的年貨已經給各院都分過去了,各色糕點,干果,蜜餞裝在五格,九格的朱漆團花盒子里,窗上貼了新剪的窗花,大門處掛了紅燈籠,甚有年節的氛圍。 大年三十這一日,一大早府里就開始忙碌起來,廚房要備年夜飯,因此最是繁忙。 早上要去給老夫人請安拜年,眾人都收拾的齊齊整整的過去了。 映容往正堂里過去,老夫人已經坐在那里等著了,穿了一身石青為底朱紅為綴的福壽紋大褂,戴的抹額仿佛是黛容親手繡的那一條,鑲了個橢圓的青晶石。 趙氏和余文軒分別陪坐在兩側說話,碧容和黛容也早就到了,都穿著年前新做的衣裳,顏色鮮艷,樣式精巧,紅彤彤的很有過年的味道。 映容走過去給老夫人請安,“孫女映容,給祖母請安拜年,祝愿祖母長命百歲,萬事喜樂?!?/br> 老夫人笑著抬手道:“快尋個地方坐去,”又道:“今年過年,二丫頭幫襯了許多,我看了,辦的挺不錯,給你母親省心了?!?/br> 映容在碧容前面的位置坐下,謙遜笑道:“我辦的都是些簡單活計,不說給長輩們幫忙,只要能不添亂就行了?!?/br> 果然,老夫人滿意的點頭,余文軒笑的也很是自豪。 映容現在已經能估摸出家里這幾個長輩愛聽什么話了,要是剛剛她說的是:多謝祖母夸獎,孫女以后必定更加認真用心,好好為母親分憂。 只怕她身上又要被扣一頂眼高手低,辦了一點小事就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的帽子了。 所以不管人家怎么說,她都得“謙虛”的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