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他…他叫你來的?”她眼里都是淚,扭頭去看周沅。 周沅愣了一瞬,沒太深究燕環口中的他是誰,只輕聲道:“她希望二姑娘瞧見這物件能高興些,好好瞧病,好好吃藥?!?/br> 燕環緊緊抓著荷包,沒再說話,而她身側那個丫鬟見狀,忙給另一人打了眼色,低聲道:“快叫廚房再熬一碗藥,快?!?/br> 燕環這才認認真真將目光落在周沅身上,語氣和臉色都緩和下來:“你是宮里來的?你坐,陪我說說話?!?/br> 皇后所托周沅已經做好了,何況不知為何,燕環渾身都給人一種陰森森的、很不舒服的感覺。 是以周沅沒上前,搖頭拒了:“東西送到,二姑娘好生用藥?!?/br> 說罷,她不再理會燕環,轉身便要離開,卻見角落的梨木架子上放著凌亂的宣紙,有的掉在地上。 周沅隨意一瞥,瞧見一個顧字,她下意識站住腳,鬼使神差的走過去,這回看清了。 赫然在目的是顧微涼三字,被重重打了個叉,旁邊還有點點墨漬,像是毛筆摔在上頭甩出來的。 “你認識他?”燕環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到她身后。 周沅手一僵,忽然想起那天臨出鳳棲宮時,皇后拉住她,囑咐道:“東西送到后不要久留,別提本宮的名字?!?/br> “遠遠見過一回?!敝茔洫q豫片刻,冷靜的答道。 “哦?!毖喹h慢條斯理的從周沅手中將宣紙抽回,盯著紙上的名字看:“壞人,當初若不是他,現在我才是皇后?!?/br> 周沅眉頭狠狠一跳,指尖都僵硬了。 又聽燕環笑了聲:“看著溫文儒雅,誰能想到,他眼睛都不眨就殺了人,滿手都是血,滿手都是血…” 燕環自言自語的重復念叨,而周沅早就呆住了,匆忙離開,也沒搭理燕環,腳步匆匆的一口氣走到長恩寺門外。 秋嬋與夏荷在后頭好不容易追上,直喘著氣問:“姑娘,燕二姑娘說什么了,您怎么、” “沒什么,回府吧?!?/br> 周沅冷靜下來想,燕環病了,她說的話有幾分能信,怪不得皇后說不要久留。 第47章 47 顧微涼下朝時周沅還未回到府上,他褪下朝服交給吳mama,順嘴問了一句:“夫人還沒回來?” 吳mama笑著點頭道:“夫人今日去寺里上香,說是給顧家祈福,長恩寺香火旺盛也靈驗,就是遠了些,夫人真是有心了?!?/br> 顧微涼落座的動作一頓,眉頭輕擰:“長恩寺?” 吳mama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誒喲,聽這動靜是夫人回來了,老奴叫人沏壺熱茶去,這日頭曬的?!?/br> 吳mama對周沅上心的程度已經不亞于楊姑姑了,許多事兒都想在前面,楊姑姑近日可算清閑。 周沅帶著一身寺里香火的煙味兒回來,她剛解下披肩,就見顧微涼坐在小幾那兒,是在等她用飯。 不知怎的,她耳邊突然劃過燕環那幾句反復的呢喃。 滿手都是血,滿手都是血… 她目光下意識落在顧微涼手上,并未多停留,像是有意避開似的,徑直往布滿菜的圓桌上走去,笑著道:“今日又有金絲酥雀,吳mama有心了?!?/br> 吳mama笑著將那碟金絲酥雀跟周沅面前的一盤菜換了位置,慈愛道:“夫人喜歡的口味,老奴都記著呢,夫人可要多用些,要將身子養好才是?!?/br> 周沅點點頭,乖巧的應好。 顧微涼從小幾那兒走過來坐下,神色自若的執起竹筷夾了幾片蓮藕在她碗里,狀若無意問道:“今日去了長恩寺?” 周沅拿著湯匙的手微不可見的一頓,將一小口墨魚湯送進嘴里,很自然的點點頭:“唔,那里靈驗?!?/br> “許什么愿了?”他又問。 周沅低頭嘟囔:“說出來就不靈了?!?/br> 顧微涼沒再追問,低頭安靜用膳,只時不時抬眸給她添菜。 只是這氣氛微妙的午膳還沒用完,那邊吳mama便伏著身子進來:“公子,老夫人來了?!?/br> 孫氏? 周沅忍不住一挑眉,孫氏平日鮮少來沁雪苑走動,平時差人請她過去吃茶都還專挑顧微涼不在的時候,怎么今日這么直愣愣撞上來了? 吳mama頓了下,提醒道:“許是為了三姑娘的事兒,三姑娘還關在祠堂里呢?!?/br> 吳mama說完話特意看了下兩位主子的臉色,很顯然,周沅與顧微涼都不記得這事兒了。這還是上回周沅重病時顧儷來找茬,那時候顧微涼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不準放顧儷出來,結果大半個月過去,沒人再提起,自然也沒人敢放顧儷出來。 顧微涼眉目微斂,連手上的竹筷都沒放下:“讓她進來?!?/br> “誒?!眳莔ama有些擔憂,公子與老夫人素來不合,萬一吵起來可如何是好。 按道理,母親來探望兒子,斷然沒有要在院子里等著的道理,可偏偏顧家就是這么個規矩。索性孫氏也沒硬要橫沖直撞,她沒這個膽子。 待得了許可,孫氏才挺著腰桿子從沁雪苑院子里走過去,邁過雕花門檻便進了里間。 可她這個好兒子背對著她,絲毫沒有要起身問候的意思,孫氏一下難堪的緊,目光直直落在周沅身上。 周沅猶豫的放下了竹筷,雖然不知道顧微涼和孫氏之間有什么矛盾,但她畢竟是做兒媳的,顧微涼可以冷著孫氏,她到底不好有樣學樣。 周沅朝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便搬了個檀木椅子上來:“老夫人,您坐?!?/br> 孫氏從鼻腔冷哼一聲:“我哪敢坐,這偌大的顧家,我連自個兒親閨女都護不住,生怕哪日你們顧大人狠起心來,連我這個老太婆也要關進祠堂里!” 周沅慢吞吞的抬眸看了對面的人一眼,可顧微涼正低頭認認真真的喝著湯,絲毫沒有要理會孫氏的意思。 周沅輕咳一聲:“哎呀,這…秋嬋!” 秋嬋冷不丁被點了名,忙抬腳上前:“奴婢在?!?/br> 周沅眉頭一沉,輕斥道:“你們怎么回事,公子那日在氣頭上隨口一說你們也當真,還不快去讓人將三姑娘放了,瞧這事兒辦的,還讓老夫人跟著cao心…” “哦…”秋嬋背下這口鍋,點頭道:“奴婢這就去?!?/br> “去什么?!蹦腥诉@才輕輕放下竹筷,冷著聲道:“她連顧府的對牌都敢碰,怎么就進不得祠堂了?若是不好好罰上一罰,往后旁人有樣學樣,豈不亂了規矩?” 這… 秋嬋腳步躊躇,十分為難,一時不知道聽誰的,那她是去還是不去? 好在周沅給她使了個眼色,秋嬋松了一口氣,悄聲退到一旁。 顧微涼這話里有話,孫氏聽的明白,臉色愈發難看。 她咬緊牙關,陡然一松:“儷兒是你的meimei,你身為哥哥,怎能這般待她,若是、若是傳出去,你這首輔大人的威名是要還是不要?” 這話說的重了,連周沅都忍不住抬頭看了孫氏一眼。 可孫氏渾然不覺,在她看來,這話最有用,當初她不就是用這話逼著顧微涼將她們母女二人留在京城了么。 當初王mama說得對,越是大官,就越是愛惜名聲,像顧微涼這樣的,定不會由著旁人出去碎嘴亂說的。 何況,顧微涼還有把柄抓在她手上,思此,孫氏腰桿子又挺直了些,更有底氣了。 顧微涼哪能不知道孫氏話里幾個意思,唇角微揚,泛著冷意,可惜孫氏慣來不會看臉色,半點都沒瞧出來。 “儷兒既是我的meimei,身為哥哥,自當有管教小妹的權利,不知母親有何異議?” 孫氏瞪大了她那雙蒼老的眼睛,眼角的細紋隨之一并突顯。 “就算是她年紀小,沖撞了周沅,可你罰也罰了,難不成你想關她一輩子?你不心疼她,周沅身為嫂子,難道也不心疼?” 周沅嘴角的笑意凝住,顧微涼都不心疼,她心疼個什么勁兒。 正當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周沅身上時,周沅細眉一蹙,手壓在了自己胃部,倒抽了一口氣:“嘶,肚子疼,夏荷——” 夏荷伺候周沅這么久,一瞧便知道她是裝的,忙將杵在一旁的孫氏給擠開,睜著眼睛說瞎話:“呀,姑娘這臉色可難看了,想必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快快去叫岳大夫來?!?/br> 周沅這演技實在拙劣的很,她偷偷抬頭瞥了一眼,就見顧微涼玩味的瞧著她,隨后淡淡吩咐道:“將夫人扶到屋里,好生歇著?!?/br> “誒?!毕暮蓱?,有模有樣的攙著周沅,珠簾一挑一放,徹底瞧不見孫氏那張討人厭的臉。 周沅松了口氣,她可不想摻和進顧家母子的矛盾里,準沒好事兒。 外頭,顧微涼屏退了丫鬟,廳里一下就只剩母子二人。 男人慢條斯理的將衣袖撫平,頭都不抬便說:“這兩年我公務忙,沒顧得上府里,也沒什么能讓我顧的,倒是這么一松懈,是不是叫母親誤會了什么?” 孫氏神色一凜,脫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母親不明白?”他笑著反問。 顧微涼忽然抬眸看過來,那雙同孫氏年輕時有幾分相像的眼睛里泛著冷意,像是一灘能吃人的死水,這眼神從前孫氏也見過一次… 是顧微涼當上大官之后第一次回永安縣,親自將永安縣的知縣老爺帶走,那次顧微涼就是這么冷冷瞧著面前的孫氏,只說了一句話。 “他回不來了?!?/br> 最后,知縣老爺果然沒回來。后來孫氏聽人說他死了,死狀凄慘,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地方。 小縣城的人紛紛議論,這知縣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仇家才被謀殺了。 可孫氏知曉,當初顧微涼的最后一個養父,那個窮困潦倒的教書先生李束,正是因縣衙草芥人命,被污蔑死的。 那是顧微涼被李束領回家的第一日,李束便死了。 知縣死后沒多久,孫氏上京城來,雖是害怕,但到底放不下京城的榮華富貴,便拿著這事明里暗里威脅過顧微涼,他一個朝廷大官,后宅多養兩個人不是大事,可若是被人發現手上有一條不清不白的人命… “母親在想什么?”他淡淡一句,將孫氏的思緒拉回來。 只見孫氏白了臉色:“你、你就不怕我告訴周沅,那種富貴人家的小姑娘,要是知道了定躲的遠遠的?!?/br> “母親想讓她知道什么,我殺了個畜牲?”他話里帶著笑意,聽的孫氏毛骨悚然。 顧微涼薄唇一彎,直直對上孫氏那雙發顫的眸子:“你以為我為什么留你在府里,你還真當自己是我母親?” 孫氏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她雖然沒怎么管過顧微涼,但好歹在他還小的時候,家里也是給過幾口吃的,給過一間落腳的地兒… 十月懷胎,怎么能說不是母親? 可惜孫氏不敢將這些話說出來,許是自己也覺得心虛。 顧微涼拍了拍衣袍起身,話里帶著幾分譏諷:“留你和顧儷在府里,不過是想讓顧家后宅有個女人,看著像個家罷了。若是再敢打周沅的主意,在她面前多一句嘴,就給我收拾東西滾回縣城,投靠你那個跟寶似的兒子!” 孫氏腳下一軟,扶住桌角才堪堪站穩。這么多年看慣了顧微涼溫和的舉止,再加上他從來都客客氣氣的喊著母親,確實讓孫氏一時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