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出門的時候，賀沉接到了來自賀宅的電話，季白沖他比了個不著急的手勢，坐下來等他接電話。

    賀沉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動著的來電顯示，走出宿舍，在走廊里按下接聽鍵。

    賀東昱：“明天周末，我讓司機過去接你?！?/br>
    拿著手機，賀沉淡淡道：“不了，我周末不回去?！?/br>
    賀東昱沉默了一會兒，并沒有問賀沉準備去做什么，只嗯了一聲，然后沉聲開口道：“昨天，秦耀川來了?！?/br>
    秦耀川，秦予瑤的父親。

    聽到這個名字，賀沉表情未變，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淡淡應了一聲，等著賀東昱繼續說下去。

    “隨便聊了幾句?！辟R東昱聲音聽不出情緒，“秦家的那丫頭，也在致遠？”

    “嗯?！焙苊黠@，賀沉對這個話題并不很感興趣。

    不過賀東昱顯然早已經習慣了自己孫子的性格，并沒有太過在意，他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帶著多年身居高位的倨傲與威嚴，輕哼了一聲道：“秦家的人心術不正，秦耀川想借著自己的女兒跟你搭上關系，也不想想自己幾斤幾兩?！?/br>
    見賀沉仍然沒有準備說話的意思，賀東昱頓了頓，聲音微微沉了下去，“不過，秦耀川倒是跟我說了些關于你的事?！?/br>
    “喜歡男人這件事，你是要鬧得a城人盡皆知嗎？”

    重重呼出一口氣，賀東昱沉聲道：“就算你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也該在意賀家的?！?/br>
    賀東昱的聲音里，帶著些許不怒自威的冷意，昨天秦耀川不請自來，兜了半天的圈子最終繞到賀沉身上，話里話外都在隱晦的告訴他，賀沉在致遠親口告訴秦予瑤他喜歡男人這件事。

    賀沉表情未變，半靠在墻上，像是完全沒聽到賀東昱說話。

    “你那個同桌，我派人去查過他的資料了?！辟R東昱停頓片刻，語氣稍微放軟了些，把賀沉從福利院接回賀家到現在，他第一次聽賀沉叫他一聲爺爺，便是因為季白。

    賀東昱雖然無法理解賀沉究竟是為什么，會這樣喜歡一個男人，將他放在這么重要的位置上。

    但是他了解自己孫子的性格。

    沉默片刻之后，賀東昱沉聲開口：“你也別怪我多事，你是賀家唯一的繼承人——”

    賀沉低頭，掩去眸中的冷意與不耐，打斷了賀東昱的話：“沒別的事我就掛了?！?/br>
    電話那頭，賀東昱沉默了半晌，再開口的時候言語之中有些罕見的露出了些許疲憊與衰老，像是嘆了口氣，語氣放軟了些：“如果你是認真的，那就抽時間帶回來給我看看?！?/br>
    “你是我唯一的孫子，我不希望關于你的事，都從別人嘴里聽到?！?/br>
    說罷，賀東昱不等賀沉說話，直接掛斷電話，賀沉握著手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出了會兒神，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地很快。

    對面的人顯然有些驚訝，語氣里帶著笑，溫和的問道：“沒想到有一天你會主動給我打電話，怎么了，是最近情緒不太好嗎？”

    沉默了一會兒，賀沉輕聲說：“我找到他了?！?/br>
    電話那邊的人一愣，反應過來之后忍不住嘆了一聲，笑道：“看來他對你的影響力真的很大，他認出你了嗎？”

    電話這頭的人，叫齊迦南，是賀東昱給賀沉找的心理醫生。

    老實說，齊迦南也不知道為什么當初賀沉會在一眾心理學專家當中，選中了他來替他做治療，雖然他比賀沉大上幾歲，但他從來都不敢因為年齡，而輕視賀沉半分。

    不僅僅是因為賀沉是賀家唯一繼承人的身份，更是因為有時候賀沉表現出來的心理成熟度，根本不像一個普通少年。

    身為賀沉的心理醫生，但其實他根本沒有為賀沉的躁郁癥，做過任何有效治療。

    賀沉表現出來的情緒自控能力，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他不愿意，沒有人能真的走進他內心。

    賀沉腦海中浮現出那天晚上季白漲紅著臉說他喜歡他時候的表情，漆黑的眸子平添了幾分柔軟，但面對著齊迦南的聲音依然聽不出什么情緒，他淡淡搖頭：“他沒認出我?！?/br>
    “但是我們在一起了?！?/br>
    齊迦南先是一愣，聯想到自己，忍不住心中升起了些許羨慕，暗嘆一口氣之后，真心的替賀沉高興，笑著說：“那很好啊，總算得償所愿?！?/br>
    賀沉嗯了一聲，揉了揉脹痛的太陽xue，沉聲道：“幫我開藥吧?！?/br>
    齊迦南一怔，賀沉從來不肯接受任何藥物治療，他略微有些遲疑：“你怎么突然決定吃藥了——”話說出口，他又停住了，搖了搖頭輕笑道：“算了，我問你你肯定也不會說?！?/br>
    賀沉輕嗤一聲，視線落在空氣中的某一點上，微垂了眸。

    確實，他從來不吃藥。

    躁郁癥…賀沉冷笑一聲，對于他而言，他從來都知道自己是個瘋子，他也從來都不避諱這件事，他能夠自己控制情緒，所以，他從來都不接受任何其他外來因素的干涉和影響。

    但是。

    腦海中浮現出季白的臉，賀沉輕輕呼出一口氣，闔了闔眼。

    他是個瘋子，但季白不是。

    明天是前世季白車禍的日子，天知道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想將人直接帶回去，鎖起來，鎖在自己身邊。

    他不想嚇壞了季白，他怕他瘋起來，會傷害到季白。

    只是一瞬間的失態，賀沉幾乎瞬間恢復原狀，一雙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緒，看了一眼腕上的時間便準備掛斷電話。

    電話那頭，齊迦南忍不住開口問：“既然已經在一起了，你為什么…不直接問問他還記不記得你？”

    老實說，話一說出口，齊迦南就有些后悔了，果不其然，半晌都沒有等來賀沉的回復，正當他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電話里，忽然響起了賀沉的聲音：

    賀沉像是笑了笑，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在福利院生活過，是什么好回憶嗎？”

    “如果他不記得，反而是件好事?！?/br>
    ——————

    露營是幾個班一起組織的，報名的人加起來有二三十個，包了一輛大巴車停在學校門口，看起來很熱鬧。

    季白跟賀沉到的晚，上車的時候基本上已經沒什么位置了，不過幸好，徐浩提前幫忙占了座，季白跟他說話，賀沉去放行李。

    徐浩瞄著賀沉走了之后才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脯嘟囔道：“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賀沉，我都覺得像矮了他一頭似的，有點怕怕的?！?/br>
    “真不知道你為什么跟他關系那么好?！毙旌破擦似沧?，“看到沒，那邊那么多女生都來了?！?/br>
    季白看了一眼，有些不明就里，點了點頭，“看到了，怎么了？”

    “都是沖著賀沉來的！”徐浩壓低了聲音沖著季白說：“秦女神三番五次的來班上找他，學校里早就傳開了，雖然他看著面無表情的，但也不知道為什么女生都喜歡這一款——”

    徐浩有點憤憤不平，“為什么啊，我長得也不丑啊，季白我跟你說——”

    話還沒說完，看到賀沉走過來，徐浩瞬間噤聲，一本正經坐好，生怕自己剛才說的話被賀沉聽到了，還一個勁兒的跟季白使眼色。

    季白裝作沒看到，跟著賀沉一起在后排坐下。

    拿了瓶水遞給季白，賀沉看了看時間，“路上大概要走兩個多小時，到那邊就九點多了，肚子餓么？

    季白搖頭，“剛剛才吃過，怎么會餓呢?！闭f完，想到方才徐浩說的話，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周圍，果不其然，發現好幾道注視著他們這邊的目光，幾個女生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知道在說什么。

    不用想，一定是在看賀沉。

    季白有些走神，腦海中浮現出前世賀沉獨自一人行走的樣子，忽然就覺得有些慶幸。

    前世他車禍后變成一只貓遇見的賀沉，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偏執陰鷙、冷漠又絕望的氣息，重活一世，這輩子的他，雖然依舊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偶爾也會笑，偶爾也會流露出些許溫和。

    沒有人比季白更清楚這個人冷硬外殼下面的好，所以，學校里會有人喜歡他，季白一點都不意外。

    “在想什么？”賀沉側過頭來看他。

    呃…

    “沒什么！”季白飛快搖頭，迅速回神，沖著賀沉笑了笑，“就是在想露營的事兒，我…我以前還沒參加過露營呢，不知道好不好玩?！?/br>
    說這話的時候，季白眼睛濕漉漉的，微微發亮，看起來很認真，也很乖巧。

    賀沉看著他，喉結滾動了幾下，嗯了一聲，“到了那邊可能會扎帳篷，晚上可以看星星?！?/br>
    季白眼睛亮起來，“會有星星嗎？”

    賀沉點頭，“看過天氣預報，明天是晴天，山上應該能看到星星?！闭f完，他頓了頓，看著季白的眼睛，神色自若：“會搭帳篷嗎？”

    季白一怔，下意識搖頭，“帳篷…要自己搭嗎？”

    看著他的神情，賀沉只覺得心里像是被一只小貓輕輕撓了一下，有些瘙癢，卻又莫名的讓人覺得喜歡。

    賀沉微瞇起眼，斂起眸子里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抬起頭來揉了揉季白的頭發，搖頭，“當然不是，那邊應該會有人提前搭好?！?/br>
    聞言，季白點了點頭，正準備說些什么，又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心里咯噔一聲，瞬間緊張起來。

    所以，一會兒到了山上，是他跟賀沉兩個睡一個帳篷嗎？

    有些不自然地喝了口水，努力想表現出鎮定自若的樣子，可腦海中卻控制不住浮想聯翩，雖然兩個人在學校時也是住一個宿舍，但在宿舍跟在帳篷里完全不一樣啊啊??！

    于是陳安然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不知道兩個人在說什么，外面是夕陽西沉，賀沉身材高大修長，微低著頭注視季白，雖然看不清神情，但隱約能察覺到溫柔，而季白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微微漲紅了臉。

    說不出來的怪異，但又莫名覺得和諧。

    陳安然愣了一會兒，壓下心中亂七八糟的猜想，回過神來才走上前來，沖著季白笑了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br>
    “你是一班新來的轉學生吧，”陳安然沖著賀沉笑了笑，一雙眼睛明媚又澄澈，態度大方又坦然的伸出手：“我是陳安然，上次忘了跟你說，你鋼琴彈得真好?！?/br>
    賀沉微微抬眸，看了陳安然一眼之后收回視線，他淡淡嗯了一聲，聽不出情緒。所幸，陳安然像是完全沒察覺出賀沉的冷淡似的，跟季白又說了幾句話之后，方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陳安然一走，季白下意識地跟賀沉解釋：“我不知道她也會來，你別聽徐浩瞎說，我真的不喜歡她——”

    “不對，她肯定也不喜歡我，”季白還記得賀沉剛才說的“第一次約會”的事，他不愿意讓賀沉有任何不快，忍不住有些著急，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我跟她之前都沒怎么見過——”

    賀沉看著他，“我喜歡你?！?/br>
    季白一愣。

    賀沉的瞳仁漆黑，這樣定定的注視著他，季白幾乎能在他的瞳孔里看見自己的影子，不由得怔了怔，張了張嘴，接下來的話再沒說下去。

    賀沉脫了外套，蓋在兩個人中間的位置，從外套底下牽住季白的手，動作緩慢，十指相扣。

    他垂眸，視線落在衣服下面兩個十指相扣的位置，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她喜不喜歡你不重要?！?/br>
    季白的心，驀地一動。

    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像是長了翅膀似的，伴隨著賀沉的這樣一句話飛了起來，他努力想讓自己表現的平靜一點，但嘴角的笑意，卻無論如何都抑制不住的往上翹。

    衣服下面，他回握住賀沉的手，輕輕咳嗽一聲，望著賀沉的眼睛，靠近了他，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嗯，我也喜歡你?！?/br>
    ——————

    天黑了之后，大巴車行駛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季白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戶外面一道道閃過的風景，呼吸之間聞得到賀沉的氣息，車廂里很安靜，其他同學都睡著了，他慢慢也有了些許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