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李云流冷嗤一聲,額角青筋直跳。 雖然他是個桀驁冷峻的性子,但出于對謝飲秋栽培恩情的尊重,在大多數不涉及原則的事上,基本都對這個師父言聽計從。 老太太承了他師父的面子,又數次在電話里擔保,這只是一場平靜的祖孫會面,這才促使他不得不聽了師父的話,屈服配合。 然而眼下這個局面,方才遠遠看見小謝趔趄腳步,他的忍耐度已經瀕臨爆表—— 索性再不多話,直接推門下車。 抄起手機,便撥通卓青電話。 老太太倒也沒生氣。 甚至放下車窗,同人繼續叮囑兩句:“你要是在找卓青的話,應該很難聯系上吧?我已經讓卓家那小丫頭拖住她了,你也是,別鬧得兩邊不討好?!?/br> 話音一頓,卻又愈發循循善誘似的,笑道:“不過,你放心,我又不是謀財害命,只是看看我那小曾孫,想跟他聊兩句而已,你這么緊張干嘛?” “你是這么跟我師父說的,但你這個做法,自己良心無愧嗎?” “嗯?” “你要是真的心疼懷瑾,就不會用這樣的方式——” “誒?!?/br> 老太太將手一擺,示意他無需再往下說。 “我只是希望萬無一失,所以才找了個最妥當的辦法,連你師父都受過我的恩,愿意賣我一個面子,你一個小輩,就不要蹬鼻子上臉了?!?/br> 話畢,顧曉亦恰好和方國華聯系到位,掛掉電話,沖前座道:“小姐,通知好了,我們現在過去嗎?” 老太太聞聲,微微頷首,登時收起無用的友善嘴臉。 車輛揚長而去,濺開路邊一攤水花。 而李云流仍站在原處。 眉頭緊擰,思索片刻,他很快轉而翻找起手機上的電話簿。 說到底,倒還算是比小謝棋高一著。 他沒有嘗試打給現在絕對是諸事纏身的卓青,而是一轉頭,打給了甭管開會上班,總之二十四小時,總能跟外界保持聯系、手機永不關機的江大主播——他還是一次偶然,和對方交換過名片,這次難得派上用場。 電話不過“嘟嘟”數秒便接通。 李云流看著那車遠去方向,話音沉沉,問:“卓青現在在哪?……能不能讓她聽電話?” = 另一頭。 小謝坐上方耀家的車,又接連給阿青發了好幾條語音交代自己的去處,沒收到回復,只得蔫兒吧唧的放棄。 在車上瞇了沒多久,半小時很快便過去。 寶馬穩穩駛入車庫,方耀推醒他,說是趁著時間尚早,還非要帶著他在小區里外逛上一圈。 小謝無語。 又不好拒絕,只能一邊發信息給大舅求救,一邊不情不愿跟在方耀背后,聽小胖墩嘮叨個不停。 沒成想,等到真再進門時,方國華竟然已經滿頭大汗的坐在一樓客廳,一副久候多時的樣子。 小胖墩嚇了一跳。 “爸?你怎么……” “耀耀啊,這就是你同學吧,”方國華也沒管方耀那一臉驚詫,直接便起身迎到小謝跟前,裝模作樣地握了握他小手,“叫懷瑾是嗎?悶不悶呀,先把口罩取了吧?!?/br> 小謝盯著眼前這只汗淋淋的手,沒說話。 然而,確實—— 眼下心里最慌的不是別人,正是老方這個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油條。 這座位于“合景映月臺”的三層別墅,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只是方家父母為了照顧方耀就近上學而購置的物業,連家也算不上。 方國華平時和自己包養的女/學生住在香江花園,并不頻繁到這來,只偶爾妻子回國,需要在兒子面前佯裝夫婦恩愛的時候,才硬著頭皮來一趟。 卻不想這一次,竟然是直接被紀家那尊大佛點了名,嚇得直接從小情/人床上一躍而起,便馬不停蹄趕來。 他能不慌嗎? 身家性命,前途來路,竟然都系在一個小屁孩身上。 沉默幾秒。 畢竟是在別人家里,小謝最終還是很有禮貌的打了聲招呼,說了句“叔叔好”,而后,聽話地摘下了臉上口罩。 方國華看著那與自己想象中“縮小版紀司予”如出一轍的臉,又看看他臉上那自額角一路蜿蜒到太陽xue的紅痕,忍不住,又不迭擦了擦滿腦袋冷汗。 方耀自是毫無察覺這份緊張。 心大如小胖墩,剛想拽了小謝去樓上玩具房玩vr游戲,卻先一步被方國華拎到身邊。 “爸!你干嘛??!我要和謝懷瑾——” “閉嘴!” 方國華低聲呵斥。 一轉臉,對上小謝,卻又換作一副慈愛模樣。 “小同學啊,你先上樓吧,我和方耀挺久沒見了,跟他說幾句話,”說著,便指了指二樓右手邊的書房,“你先到書房坐一坐,待會兒再讓方耀陪你玩吧,好嗎?” 小謝原本是打算來方耀家睡一覺,再等大舅來接,可聽主人家的這樣發了話,也不好硬生生拒絕。 末了,只得跟方耀做了個“快點哦”的口型,便邁著沉重的步伐,扭頭上了樓。 悶了一天口罩,加上昨天晚上睡眠不足,他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好不容易找到書房門口,推門進去,等到把門合上、一轉身,卻直接僵在原地。 小謝看看身邊冷著張臉的老婦人,又看看書房主座上端坐著的老太太,疑惑……又害怕地,歪了歪頭,下意識后退半步,抵住房門。 年屆九十六歲高齡的紀老太太,而今一身翡翠色針織裙,純黑色的絨毛披肩輕搭肩頭,滿頭白發,一絲不茍地盤在頭頂,哪怕只是這樣閑適會面,依舊背脊筆挺,坐姿優雅。 如若不是滿臉歲月痕跡無從遮掩,恍惚間,似乎依舊還是幾十年前,那位風姿冠絕上海灘的閨秀名媛。 顧姨伸手按住門把,阻了小謝所有退路。 老太太倒還一派慈眉善目似的,不復之前在車上打量他時的嚴肅,緩和了面色。 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一圈,溫聲道:“懷瑾,過來坐?!?/br> 小謝:“……π_π?” 若真要說他現在的感覺,不外乎是一句——剛出虎口,又進狼窩。 老太太不急不緩,眼見著他一動不動,遂繼續“出招”。 這次是大打溫情牌。 “不用害怕,懷瑾,你應該已經見過司予了吧?我是你爸爸的奶奶,按輩分講,你該叫我一聲太婆……乖孩子,就是‘曾祖母’的意思?!?/br> 說話間,一旁的顧曉微微弓腰,向小謝遞來一張早已備好的合影。 那照片年代久遠,但仍依稀可辨,那時不過小謝這般年紀的紀司予,正被老太太牽在手里,平靜微笑著,看向鏡頭。 那是他小時候,做完手術出院,和自家奶奶留下的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合影。 可老太太依舊能把這合影說得,仿佛祖孫親密無間,無與倫比。 “你爸爸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是交給了我來養,照片上,就是那時候的我跟他,”老太太說著,面帶微笑,“看看,你們小時候,是不是長得特別像?” 小謝捧著那張照片,低頭看幾秒,抬頭看幾秒。 好像確實是眼前這個老太太的模樣,只是稍微年輕了些。 畢竟還是個孩子,加上剛認回了爸爸。 再加個曾祖母,好像也不是……不是特別讓人驚訝似的。 小謝攥著那照片,心防卸下七分。 老太太見狀,抓住時機,沖他招手,“別害怕,如果我是壞人,就不會在這里見你了,樓下還有你的小同學,是不是?……來,到太婆這里來?!?/br> 小謝雖然遲疑許久,到底還是邁開步子。 到了近處,老太太仔仔細細,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倒也沒問他臉上傷是誰劃破的,只摸過書桌上紙筆,隨便寫了幾個字,遞到他面前,問:“都認識嗎?” 她寫的是自己的小字。 方斂晚。 字不算難,只是一點初步“考試”罷了。 小謝本就聰明,自然順利通過。 雖說,對眼前的處境,他仍顯得有點怪不自在。 但作為一個小乖寶寶,接著,卻還是又在老太太的提點下,給展示了一番遠超同齡人的算術能力和數獨技巧——可惜眼下沒有什么奧賽題,不然,或許還能再演示下他引以為傲的“越級答題”。 這都是阿青曾經夸過他的優點呀! 而且爸爸昨天也說了,“小謝真的很聰明”,如果太婆看到的話,應該也會很開心吧? 小謝放下筆,把填好的一整頁數獨,交到老太太手里,臉紅紅地等待夸獎。 可惜老太太只是笑笑,隨便掃過一眼,便把那紙放到一旁。 只轉而問:“懷瑾,除了這些,你還有沒有什么別的才藝?……對了,你有沒有學過馬術?” 騎馬? 小謝搖了搖頭,“沒有,我不喜歡馬?!?/br> “去過高爾夫球場嗎?” 小謝搖頭。 “……沒有啊,那網球呢?” 小謝還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