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聞聲,紀司予先收了手機,微微彎腰,把他臉上口罩戴正。 頓了頓,復才按著剛才手機上查到的程序,謹慎向他求證了句:“……是先掛號對吧?” 小謝揮揮手里的病歷卡,“不用啦,瑤瑤姐帶我來掛過號,上過一次藥了,這次算復診,直接去找醫生就好了?!?/br> 沒有阿青在身邊的小謝,似乎已經有了個小大人的樣子。 話畢,便輕車熟路,帶著紀司予往五樓外科走,一副“我懂跟我來”的胸有成竹模樣。 爬樓梯的路上。 “叔叔,你是不是身體特別健康,都沒有來過醫院???” “……算是吧?!?/br> “那你真的好幸運啊,阿青說,我雖然生下來也是個特別健康的寶寶,不過我小時候就很愛動,不是磕了這,”他指指自己膝蓋,又指指手上,“就是在老舅家捉兔子的時候摔到手,還差點被狗咬,不過幸好我跑得快,后面狗咬了大舅,沒咬我?!?/br> 紀司予:(▼▼|||) 光憑幾句話,就可以想象,小謝小時候到底有多皮,也是很有……個人風格了。 他沒說話,只拉著小謝的手,聽這個小話癆嘴里不停,噼里啪啦,往外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短短七年生平交代了個干凈。 偶爾小謝說到興處,蹦著蹦著一下上了兩級,險些摔倒時,復才在后頭稍稍推一下,幫這小皮孩子站穩。 “大舅后來還去打了好幾次疫苗,嚇死我了,從此我就再也不敢讓老舅養狗了,被狗咬了好可怕,連大舅那么厲害的人都得乖乖打針?!?/br> “大舅?” “對啊,和老舅一樣愛畫畫的大舅,”小謝咧嘴笑,指了指紀司予身上剛才才換上的機車外套,“大舅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對我也可好了,這件外套還是大舅上次落在我家的,我覺得特別帥!剛才在衣柜里,還特意翻了好久,找給叔叔你穿的?!?/br> 紀司予聽出幾分不對來:“大舅?在你家?” “嗯嗯,大舅有一次在我家吃火鍋,熱得把外套都脫啦,阿青說一股火鍋味,就順便幫他洗了,后面大舅好像一直忘記來拿,就放在我家啦?!?/br> 小謝在他面前莫名開朗。 和在阿青面前不同,開朗之外,又帶了三分迫不及待求表揚似的積極。 說著說著,臉蛋紅撲撲的,又補充一句,“而且,話說,叔叔你比大舅還高,我還怕你穿不上呢,還好,原來你是腿長,哈哈哈!” 紀司予笑了笑。 默默把那些個“大舅”“老舅”記在心里,暗自有了思忖。 卻也沒忘略顯生疏地拿捏力度、揉揉他頭,說一句:“謝謝你啊……小謝?!?/br> 軟綿綿的黑發撮在指間,和阿青一樣,香橙的洗發水味。 雖說有口罩遮住,看不太出來,但小謝的臉分明變得更紅了。 眼神兒也跟著撲扇撲扇的,月牙似的彎起。 ——很奇怪。 他也說不清楚,就是很、很想要這個叔叔夸夸自己來著,摸頭也算夸吧? 一定算。 阿青每次摸摸自己的頭,都算是表揚呢。 小謝又蹦上兩級,歪歪扭扭,在叔叔輕輕一推下站穩腳。 這好像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游戲,不管他多調皮地表演笨拙,叔叔總會在他險些摔倒的時候護在他身后。 和阿青的溫柔叮嚀不同。 這更像是某種安穩的,沉默的守護。 然而,很快,小謝這份自己也解釋不清的開心又羞澀(?)心情,就在換藥的護士jiejie毫不留情的取下他口罩,拿著碘酒往他臉上抹的瞬間,變作無比的……痛苦。 小謝咬牙忍痛:o(╥﹏╥)o 三秒后。 小謝忍不住了:e(┬┬﹏┬┬)3 紀司予:…… 他一直盯著小謝看,從口罩取下來的瞬間開始,幾乎眼也不眨。 誠然,小謝最像他的地方,是眼睛鼻子,再往下,不帶半分苦相、弧度漂亮而微微上揚的唇角,尚且帶三分嬰兒肥的小瓜子臉,卻更像阿青。 生命的奇特之處或許便在此。 他和阿青的眉眼,都被那樣巧妙排布,雜糅著,繼承在一個孩子身上。 小謝蹙眉時像他,微笑時,好似又更像阿青,但實則,無論哪一種,笑或哭,都已然全是屬于小謝的,屬于一個嶄新生命的所有情緒。 紀司予看著小謝,好似三十年前,一身軍裝,匆匆自演練場趕回的紀明越,也曾經如此,看著被兄長推到在地,摔得一腦門血的自己。 胡蘿卜爸爸說:你是個男孩,一點小事就哭像什么樣子? 也說:把血擦擦干凈,去和哥哥好好解釋,不要互相鬧得不開心,這樣mama也會不開心,知不知道? 父親在母親面前“喜歡”他。 卻在私下里,發自本心的,討厭這個畸形而讓妻子倍受煎熬的小兒子。 以至于,年幼如他,時常也有些恍惚,父與子之間究竟是什么樣子的關系?沐浴在愛里長大的小孩,也是像自己一樣,別說是打個針、碘伏消消毒、涂個紅藥水什么的,就是做手術過了麻藥期,也忍住,不掉一滴眼淚的嗎? 小謝一邊哭,一邊揉著眼睛。 護士低聲制止他:“不要揉眼睛!待會兒碘酒弄進去了怎么辦?” 小謝還在哭,卻不揉眼睛了,委屈巴巴的視線晃了一圈,定格在紀司予身上。 小謝看著眼前的奇怪叔叔。 眨眨眼,豆大的眼淚便從他那漂亮的雙鳳眼中簌簌往外掉,鼻頭也紅紅,眼圈也紅紅。 護士蹙眉,忙說:“誒!別哭嘛,不痛的……你這都,唉,”她一扭頭,“你是孩子爸爸吧?站這杵著干嘛呢?安慰一下呀!” 爸、爸爸? 小謝呆了。 紀司予大概是太久沒被人這么劈頭蓋臉呵斥過,也跟著呆了。 遲疑了好半天,才有些拘澀的,彎下腰來。 他握住小謝的手。 小小的手,襯得他那纖細手指,竟也莫名寬大許多。 “別哭了,”他說,“不哭,然后……涂完藥,我帶你去吃好吃的?!?/br> 他努力回想著,自己幼年時,期盼爸爸會對自己說的話,原模原樣,對小謝說:“都給你買,什么都可以?!?/br> 小謝:(;︵;`) 想想自己的巧克力,冰淇淋,鯛魚燒和關東煮。 小謝:……( ^_^)/ 真是好哄。 于是。 數小時后,結束這一天和卓珺斗智斗勇,精疲力盡回到家的卓青,一打開門,就看見了讓她“肝膽俱裂”的一幕—— 一盆關東煮。 一盆。 一大碗方便面。 一、大、碗。 還有幾大袋的巧克力,塞滿整個冰箱的哈根達斯,甚至,如果沒看錯的話,客廳垃圾桶里,似乎還留有她嚴令禁止小謝吃太多的某金拱門……的熟悉打包袋。 她扶額。 她閉眼,深呼吸,深呼吸—— “紀、司……” 聯想起今天在公司的所聽所聞,一瞬間,怒意沸騰地,她“騰”一聲,推開主臥房門。 名字喊了一半,瞧見眼前場景,后頭的話,又不得不及時打住,咽回腹中。 小謝沒戴口罩,換了睡衣,四仰八叉地睡在床上,小肚皮上蓋著一層棉被,室內暖氣太足,他時不時便要翻騰兩下,可被子角被某人按在手肘下,他怎么也掙不開,便只得乖乖蓋著,咕咕噥噥說夢話:“熱……” 至于那位“某人”。 坐在地上,習慣性地歪過半邊身子靠床,也就那么半點儀態沒有的,睡著了。 卓青:“……” 她有滿腔怒火,諸多質問,在他那看著有那么一絲絲……可憐,又溫順的模樣面前,好似都成了啞火的炮仗。 不知是今天嘆的第多少口氣。 她走到人面前,拍了拍他肩膀,把他叫醒。 “去隔壁睡,”她說,“隔壁的床墊軟,是以前給小謝準備的?!?/br> 紀司予揉了揉眼睛,額發溫順垂落,看著,倒真像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似的,一臉懵。 直到被卓青領到隔壁,傻愣愣按著指揮坐在床上,這才略微回過神來。 在來北京之前,他連軸轉了幾天,又是公司會議,又是要……玩游戲,已然是三四天沒睡夠十小時的狀態,工作狂慣了,純粹是靠一口氣撐著。 剛才和小謝玩了會兒《創世錄》,倒是玩著玩著,睡得一個比一個死。 卓青見他清醒三分,索性抱住手臂,定定看他,問:“今天帶小謝去醫院,還順利嗎?” 紀司予點了點頭:“嗯,他很乖?!?/br> 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畢竟她叮囑過了。 紀司予補充:“……也很愛說話,很活潑?!?/br> 卓青一愣。 “啊……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