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是白家的千金,白倩瑤,”卓青回答:“我最好的朋友?!?/br> “哦……白家,原來是白叔叔的女兒,咳、咳,我印象里還是個小女孩,一眨眼都這么大了,跟你和司予同歲吧,”紀司仁淡淡笑笑,反應不大,“那這樣,你和朋友一起,我和你三嫂先過去了——咳、咳,她家里姐夫就在那頭,已經到了?!?/br> 卓青順著紀司仁指的方向望去。 只消一眼,便從男人那張混血兒特征分外明顯的俊臉,認出這人正是自己剛才在小紙條上記過的新面孔:港城新貴,霍氏集團的ceo,霍禮杰。 男人視線恰好也望向這頭。 碧瞳深邃,在她身上——準確來說,似乎是她這一身紅裙上停留片刻。 末了,出于社交禮儀,又各自微笑頷首。 卓青不為所動地轉開視線,拖住白倩瑤的手。 “好,那我先和瑤瑤說幾句話,”她沖幾人笑笑,“很快也都開宴了,二姐,三哥,回頭見?!?/br> 這一點不自在的同行路,終于得以分道揚鑣。 為了襯托壽宴喜慶氛圍,這日的宴會廳亦不能免俗,一改往日秀致典雅的大家氣派,以紅色布置為主調,隨處可見玉石壽桃,松竹仙鶴的擺設。 此刻正逢開宴之前的雞尾酒會,不遠處,長列餐桌之上,西式餐點、飯前水果依序錯落布置,日料同小型燒烤各占一側,配有數名廚師服務,時刻面帶微笑的侍者來回逡巡其間,端穩托盤,供赴宴賓客取用其上果汁酒水。 衣香鬢影,談笑風生。 卓青本來還想帶著白倩瑤和那群相熟的名媛交際片刻,卻反被拉著手,一把帶到角落。 四下無人處,白大小姐忽而沖她緊張兮兮地問:“青青,你幫我看看,我的臉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對勁吧?” 卓青正環視廳中,一個個辨別面孔,時不時同人舉杯示意,算是委婉回禮。 突然聽到這么稀奇古怪一問,酒杯輕放,忙側頭去看自家小姑娘。 “沒有啊,”她仔仔細細,把那張熟的不能再熟的小瓜子臉打量個遍,“怎么了,磕碰了哪?看不出來有什么不對勁???” 自打瘦下來,白倩瑤一直把自己的體型維持的很好,對臉上保養也很下苦功。 作為美國演藝工會里難得的亞裔女演員,不說絕世大美女,白大小姐端起架子來,至少也是個說得上號的小美女,杏眼櫻唇,燦若玫瑰,眼下妝容精致,但凡收斂一點張牙舞爪的氣質,竟還顯得含羞帶怯似的,“直男斬”名不虛傳,很是吸睛。 白倩瑤聽得她話音篤定,登時大松了口氣。 嘴上壓低三分聲音:“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怕露餡呢……我去打了次瘦臉針來著?!?/br> 嗯? 卓青一下眉頭緊蹙,“突然沒事去往臉上打針干嘛?” 白倩瑤撓撓下巴,有些心虛:“不是說了嘛,最近宋致寧老是帶我吃吃吃,我本來又不是什么易瘦體質,一下子胖了快十斤了……我平時一胖就先胖臉,這次參加完壽宴,還得回美國拍戲,減肥來不及的,我就去稍稍打了個瘦臉針……” 她越說,音量越低:“我和林家那對姐妹花一起去的,本來她們還讓我去弄下抽脂什么的呢,我不敢,就光打了個針……我平時都不做這些的,還是有點慫,哈哈?!?/br> 卓青默然。 雖說現在醫美技術發達,往臉上做小手腳、動點細枝末節處,已經是心照不宣的“變美共識”,可真正動刀子和注射,怎么都會留下點痕跡,不到萬不得已,她一向主張不要輕易涉足,以免成癮。 更何況,和白倩瑤認識這么多年,她是看著人咬緊牙關一點一點運動配合節食瘦下來的,如果把這么一條捷徑攤開在人面前—— “你要瘦臉,我有幾個認識的中醫,推骨的功夫很好,雖然流程長了點,好歹后遺癥不是那么大。變漂亮的方法那么多,拿身體當成本消耗,多劃不來?!?/br> 她心中不安,只能好言規勸:“聽話,瑤瑤,你現在已經很漂亮了,不要對自己太苛刻了,”說話間,又拍拍白倩瑤肩膀,“你還在上海留幾天?不如這幾天過來跟我一起吃飯吧,我陪你減就是了,老宅有專門的健身室,吃完飯正好還能去運動,嗯?” 一聽要運動,白大小姐瞬間如臨大敵,連忙語無倫次地打著哈哈,把這話題飛快掀過。 卓青:“……” 看破不說破,但她還是沒忍住,伸手戳了戳白倩瑤腦門。 這不爭氣的小屁孩子。 白·運動必死星人·倩瑤沖她吐吐舌頭,笑了。 恰是時,又有幾個熟人迎上前來。 卓青一語未畢,終究只得端起酒杯,重拾紀四太太的“本分”。 = 不得不說,來逢迎拍馬、妄圖在紀家人面前刷臉的賓客實在太多,哪怕卓青這個四太太,平時并不是什么出眾人物,但沾著紀司予的光,再加上大哥二姐那群人身邊,圍的人個個來頭不小、不好硬擠,很快,她就這樣半推半就成了宴會中的一個小小焦點。 時間就像是被誰調成了二倍速,只見眼前熙來攘往,堆笑的面孔不知換了幾遭,數杯薄酒下肚,灼辣一路從喉口燒到肚腸。 卓青從前不太能喝酒,抿幾口就作罷。 后來這類場合去的多了,頭暈眼花嘔過幾次,酒量也就練出來個七八成,哪怕三分醉意上頭,面上依舊笑容溫柔,叫人看不出半點破綻來。 “四少年輕有為,您是修了大福報,這下半輩子享盡清福?!?/br> “卓青,你還記得我嗎,我們當年還是同班同學呢?!?/br> “四太,年底我們在瑞士有一場交流會,您要是愿意賞臉的話……” 都不用白大小姐多說,一輪接一輪,幾個簇擁過來的面孔便把卓青團團圍住。 她也就沒能把催促白倩瑤運動的話題繼續下去。 等到周旋客套完,時間已近十一點半,堪堪快到開宴時分。 卓青站在原地,定了定神,和白倩瑤交代了幾句,便在顧姨派來的家仆引導下,回了主餐廳中心的家屬席。 至于白大小姐。 順手摸過兩碟點心,在場內找了一圈。 末了,沒瞅見某個死對頭身影,到底只是撇撇嘴,也就蹦蹦跳跳去找她爸白既明去了——別說,還真很容易找,人群里看一圈,咧著嘴仰天大笑的那個,準是她老豆沒錯。 一時間。 “戰場”從宴會廳轉到主餐廳,賓客們談笑入座。 話題從酒會上不咸不淡的家中瑣事,順暢過渡到你來我往的試探權衡——這是中國人生來的政治嗅覺,唯獨在飯桌之上,連談起公事,似乎也多了那么三分溫情來當遮羞布。 房子。 車子。 伴侶。 是普羅大眾的一生追求。 但在這些早已擁有平凡人畢生可望不可即成就的人面前,應該再加些前綴詞。 譬如。 更多的房子。 更貴的車子。 更新的伴侶。 一切事物,包括枕邊人,都理應適時更新換代。 小到整容,包/養娛樂圈的戲子,大到炒樓,股市割一波韭菜,話題百無禁忌。 那是男人炫耀自己的資本,也是女人無往不利自忖美貌的底氣——永遠只看現在,便以為自己總是唯一,永遠“最新”。 卓青身處其間,若有人踱到身邊敬酒,便也偶爾舉杯附和幾句。 “四太好福氣,”當然,人們也不過是對她重復那些聽了生厭、幾乎可以背出來的話,“嫁了個好老公啊,未來紀家,還得靠你們光耀門楣呢?!?/br> 與此同時,宴會廳中,落地壁鐘,正式敲響了正午十二點的鐘聲。 余音沉悶悠長,正是吉時。 真正的宴會主人翁,自然也是時候露面了。 卓青剛應付完姜家的某位表姐,放下酒杯,便聽得周遭掌聲雷動,起身時椅背后推的聲音不絕于耳。 抬眼看去,不遠處的木質階梯環繞而下,紀司予攙扶著一身紫金盤扣旗袍、腳踩五厘米高跟鞋,氣勢不減當年的老太太,在眾人齊齊聚焦的視線中,從容踱步下樓。 卓青靜靜看著,不發一語。 ——老太太姓方,名懷錦,小字斂晚,連名字里都透著書香門第抹不去的矜貴嬌儀。 幾十年前,那也是全上海數一數二的世家名媛,如今寫進教科書里的癡男怨女,當年或是她閨中密友,如今海灣兩面,立場相對;或是她身邊擁簇,未入法眼,不值一提。 幾十年前,她嫁進紀家,是全上海街頭巷聞的大事; 如今她八十九歲壽辰,依舊是權貴相傾,好一場浮華盛會。 不久前卓青見到的,那個身著運動裝、話里夾槍帶棒的老婦,和眼前這個矜貴優雅,笑時垂眼溫煦的白發名媛,似乎由始至終,都不是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人兒。 “大家今天能到場,能給我老太太過壽添添喜氣,讓我這個老古董,感受感受大上海的新潮氣,是我的榮幸?!?/br> 正餐廳面積奇大,能容納不下千人,居中主席一側,還設有一個像模像樣的小舞臺。 面積大,收拾起來也麻煩,故而平時并不開放。 一年到頭,也就為了老太太擺這么一次排場——當然,偶爾也有像紀司予那樣“功高蓋主”的,搶了一眾子弟風頭,大擺接風宴,是以上次大宴過后,傳他是紀家接班人的消息愈發甚囂塵上。 老太太此時就站在那舞臺一側,紀司予為她扶住話筒。 風姿雋秀的青年,與老太太神態間三分相似,不比倨傲,卻類清高。 高高在上的那個高。 和平時卓青所見到的“紀司予”“司予仔”“司予”都不一樣。 哪怕他們都唇邊噙笑,無論正逢年少時的輕狂,又或待人接物時的偽裝,都看得出好一副慈悲雅致的樣貌。 卓青走了會兒神,再恍惚抬眼時,老太太的致辭已將近尾聲。 “這些年來,我時常對著神佛禱告,也每天勤勤懇懇鍛煉,不瞞大家說,我是唯恐自己先撒了手,留待自己家這些沒長成的孩子們一個承不住的大攤子,也叫一群老友、戰友看了笑話,照顧這些晚輩,平添幾多煩惱。但大家也看到了,如今我們紀家,在這群孩子們的經營下,沒有丟了昔日祖輩的殷殷耕耘,甚至有更加遼闊的藍圖。對外,有司予為我們紀氏基建,在北歐談下跨國際合作,又在京津冀鐵路投資案一舉中標;對內,司業也竭他所能,為整個公司的平穩前行掌舵?!?/br> “……我算是有福氣,這一路走來,看國泰民安,也觀小家團圓,耄耋之年,膝下子孫繞膝,司業,司予,都有他們父輩的遺風,守家立業,我都看在眼里,打心底里覺得寬慰?!?/br> 眾人都屏息凝神,細細聽著老太太話里有話的點撥,堪稱春秋筆法,夸貶都在無形之間。 正是時,老人卻倏而話音一轉,從原先那副細數家底的嚴肅模樣,突然轉回了尋常老人炫耀家中子弟孝順的和藹模樣。 “孩子們事業有成,就是送給我最大的禮物,但他們啊,就是說不聽,年年給我準備的禮物,都快把我這個老太婆折騰死了——漂亮的挪不開眼的哇?!?/br> 宴中笑聲如浪,議論不休。 卓青心頭一跳。 下一秒,便聽得身旁座位向后挪動,紀司業和葉夢已然站起,兩人手臂相挽,笑容滿面,在顧姨躬身指引下,一路走向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