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少時相知,篤定溫柔的喜歡,不知所措,也無從接納。 他們由是走了很長很長的彎路。 可時隔數年的這一天,他不再是十七歲時惴惴不安的少年,也早已學會握住她的手。 同樣的,她更不再是可能會分離的同學,朋友,陌路人。 她是他的妻子。 “阿青,”所以,他說,“兩年前的事,沒有任何人做錯,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那時候……還沒有成為這個家里最厲害的人,所以這兩年,只能努力在往上走?!?/br> “……” “不是為了等你道歉,是因為這兩年,我有必須得要做的事,我不是為了等你這句道歉——所以,不要道歉?!?/br> 她揉了揉眼睛。 說話時,卻終于沒忍住,冒出點孩子氣的鼻音:“我不想總是拉你的后腿,所以我有努力學了,禮儀課,插花,茶藝,我都有認真學,我努力把自己扮得很漂亮,沒有人再明面里說我配不上你了?!?/br> “我知道?!?/br> “他們都說,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女了?!?/br> “……我知道?!?/br> 從二十三歲,變故陡生那一年起,她便已經把叛逆又向往自由的靈魂,裝進“紀四太太”的人偶,努力適應這大家庭里的彎曲勾折,努力變成合格的上流人。 哪怕原本可以有別的選擇,可她還是為了他,頭破血流地往大道那頭奔走。 紀司予抱住她。 手指輕扣住她綿軟黑發,將她狼狽不堪的淚水都藏進懷里。 “我知道,你很努力在做紀四太太……而我所做的一切,阿青,”低沉的男聲,附在她耳旁,“我只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夠光明正大的做你自己?!?/br> 世界總是如此,越往高走,越是殘酷。 而她是他殘酷人生中,唯一的救贖。 第22章 一周后。 平淡無奇的周末清晨, 猛一下在耳邊轟然炸起的手機鈴聲, 將雙人床上小小隆起一團、還在賴床的某只懶蟲嚇得冷不丁一抖。 隔了好半會兒, 方才摸索著,把手探出被窩。 雪白纖細的一截手臂,拍拍身邊,空落落; 沒辦法, 又再伸長點,去摸床頭柜上震動不已的手機—— 這次倒是精確無誤地把那噪音源頭握住,一并拽回被窩。 頂著個小雞窩頭的卓某人睡眼朦朧,艱難地劃開接聽鍵。 電話接通,剛一抵住耳邊,她突然福至心靈,果斷的把手機跟自己拉開距離。 果不其然。 伴隨著一聲沖破云霄的嚎啕, 白大小姐在電話那頭,慘烈的向卓青宣告:自己回國九天, 足足胖了十斤。 “神吶!老天爺??!我高中畢業花了兩年減肥,白水煮雞蛋和雞胸rou吃到吐都熬過去了, 現在簡直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宋致寧這個殺千刀的,約我吃飯就是居心不良,要是放在一個豬圈里,他就是那種長不胖馬上要被拖去屠宰的臭豬!臭豬!浪費糧食不長rou的臭豬!” 卓青:“……” 她腦子懵乎乎的, 沒完全睡醒,一時間竟想不到該怎么措辭來給對面助興。 但這種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罵法——別說,還真是挺有白大小姐的風格。 “而且你知道嗎青青!” 前話未盡, 后話又起,對面想到新的吐槽點,嘰里咕嚕地吐槽著:“昨天我們去吃浦江春曉,遇到了卓珺和姜承瀾,這倆都不是什么好人,竟然還湊一堆,宋致寧這家伙,不幫我罵人就算了,還笑嘻嘻指著卓珺跟我說,人家的腰至少要比我細了半尺,氣死我了,我明天開始我就戴束腰,我不給自己勒出來個水蛇腰我跟他姓!怎么這么壞啊這人,你說是不是?” 姜承瀾和卓珺? 卓青攏著被子微微坐起。 眉心一蹙,登時睡意醒了大半。 心頭不安縈繞:這兩個人到現在還有接觸,倒是有點出乎意料。 正在氣頭上的白大小姐,卻似乎并沒注意這微妙沉默,只兀自嘀咕著:“宋致寧這個爛人,哪天他找老婆了,一定是找一個特別乖特別順著他意的,還得等他玩累了玩倦了飛回家……臭男人,從小到大都這樣,要我我就上婦女權益會告他,哼?!?/br> 卓青還沒想明白卓姜兩人忽而聚在一起的緣由,聽得她這一句,倒驀地失笑。 “別那么生氣,瑤瑤,”想了想,只啞著嗓子、開腔調侃:“瑤瑤,你跟致寧男未婚女未嫁,多接觸接觸也挺好的,說不定哪天你就成了他的未來老婆,我陪你一起去婦女權益會舉報他?!?/br> “哈?” “跟你開玩笑的,”卓青笑了笑,“他只是有時候嘴上不饒人,對你其實很照顧啊。畢業的時候,怕你不開心,不是還把第二顆紐扣送給你了?!?/br> “……那是我搶的好不好?!?/br> 白倩瑤的話音低下個八度:“他那個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喜歡人的?!?/br> 胖女孩和浪蕩人間的富家子,從來都沒有,也不該有什么浪漫的愛情故事。 藏在嬉笑怒罵間,不用真心示人,才是他們最能各自保全體面的方法。 卓青愣了愣,自知失言。 電話那頭,白倩瑤卻瞬間就調整好了情緒,從容地掀過方才那一頁。 “不提那個討厭鬼了,”一扭頭,又頗八卦地傻樂:“不過話說,青青,你這喉嚨啞得很微妙???最近不跟紀司予鬧脾氣,看來夫妻生活很幸福哦?哦?” 卓青:“……” 哪怕隔著手機,她依舊鬧了個大紅臉。 “也不知道是誰跟我說,紀司予天天回老宅吃飯,按時準點,比哪家的老公都乖巧,看來是吃飽喝足,就開始飽暖思——” “等等!” 眼見著話題馬上要從八卦座談會轉向十八禁話題,卓青連忙開腔喊停。 “正好你打電話過來了,我也正想找你來著?!?/br> 一邊摸過床邊藤椅上的貼身衣物往身上套,她肩膀夾住手機,也不忘想出個旁的話題,沖電話那頭小聲嘀咕:“瑤瑤,你上次說聯系上李云流開的那間裱畫行,這兩天有消息了嗎?” 她話音一頓,眉頭驀地深鎖:“奶奶生日也快到了,我這緊趕慢趕,前兩天終于才給畫完,想說盡快把那副畫改一改、裱了框,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br> 說來心酸,老太太出身書香門第,本就是滬上有名的海派閨秀,女紅、揚琴和國畫都是拿得出手的大家。 這次做壽,吸取了前兩次送金送銀被嘲得不行的教訓,她為了討老人歡心,專門潛心學了大半年的山水畫,再加上又是摔斷腿,又是帶傷完成全作——里子面子都做足,裱畫這樣的體面活,當然也不敢輕易放過。 連李云流都請來幫襯,總不至于再被說上不得臺面。 “李云……哦對,李云流,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 白倩瑤在電話那頭一拍腦門。 “他昨天剛好從意大利回國,我跟我爸說了要約他單獨吃午飯,我爸還以為我要跟他相親呢,死乞白賴給我約到了,”白大小姐心大如盤,熱熱鬧鬧地嚷起來,“那你趕緊收拾收拾,一會兒一起過來,李云流這貨還特挑剔,非要吃正經本幫菜,我約他在老餐館吃飯,就今天中午?!?/br> 卓青揉揉太陽xue,“哪家老餐館?要不要我幫忙聯系?” 浦江春曉和望江閣的那些個菜色,可都是得提前幾天預約好的。 “哪還需要那么麻煩!” 白倩瑤噗嗤一笑:“他那個性格哦,我不整——反正,青青寶貝兒,你來就知道了,記住,進華門口那條老街哈,姐帶你一起回憶童年……吃鍋貼去?!?/br> = 上流圈中,除卻珠寶美玉,便最愛賞玩筆墨字畫,提及李云流這赫赫大名,的確也算是無人不曉。 畢竟,哪怕頂著滬上國畫大師陳飲秋關門弟子的名號在前,但當年年僅十七歲,便能以一副國畫《晚山》斬獲中國美協大獎,也委實是年少有為,惹人眼紅。 更別提近幾年來技藝見長,他又連續以《秋日宴》、《白灰》、《逢春》等畫作,奪得金彩獎作品獎,齊白石獎金獎,幾度舉辦國際畫展,成為諸多名畫收藏家的新寵兒——尚未過而立之年,便被歸于國內青年一輩畫家中的頂頂翹楚,堪稱前途無量。 卓青和他并無往來,好在白、李兩家算是舊識,這才請動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才子。 雖說只是請他來幫忙裱畫…… 但裱畫怎么說也是個巧手工藝,要是能下副苦工,一定能給她那半生不熟的畫作添些光彩。 “對了,一定要穿好看點哦!” 她正頭疼待會兒怎么開口,白倩瑤倒是沒忘趁她換衣服時,又打來幾次電話,灑落好一場及時雨:“我跟你說,李云流這個狗子就是個顏控,開口閉口講藝術,但是其實對美女毫無抵抗力,比如我?!?/br> 卓青:“……” 她對著主臥中的落地鏡略略轉過半身比對。 鏡中人一襲burberry雙排扣卡其色風衣,堪堪遮及膝蓋上三指,黑色馬丁靴修飾利落,愈發顯得一對纖細修長的雙腿膚如白瓷,吸睛不已。 說保守算不上保守,但該遮的一點沒露,更說不上什么刻意引誘。 “怎么不說話啦?”白倩瑤大大咧咧,在電話那頭問:“我們青青,我跟你說,就你那個身材吧,我覺得上次那個小黑裙就不錯,特修身,腰只有那么丁點寬,你說是不是?” 她笑了笑,拎起一旁的el斜挎小方包。 “要是早三年,我就那么穿了?!?/br> “早三年——” “我現在出門了,”她趕緊止了對面的八卦心情,“司予今天回家吃晚飯,我們早去早回?!?/br> 白倩瑤:“……” 青青啊青青,給顆糖吃就低頭撒嬌的青青,最好騙的青青。 該怎么說你好。 白大小姐心頭萬馬奔騰,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末了,也終究只是嘆一句:“跟你說那么多,都白說了,個傻姑娘?!?/br> 卓青也不惱,沖她隔空做個小鬼臉,便掛斷電話。 剩下個看著電話怔怔發呆的白大小姐,好半會兒,郁卒的望天,頗老成的,又長嘆一聲。 她想起昨天在浦江春曉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