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四下緘默,鴉雀無聲。 唯獨主座上的青年,似乎渾然不覺有異般,瀟灑起身,“既然如此,后續處理措施交給我大哥公布,散會吧?!?/br> 話音落地。 離開時,不忘將面前那一摞標滿不同顏色圈圈畫畫的資料卷起,路過門邊的碎紙機時,徑自放進里頭,當著眾人的面,碎了個一干二凈。 會后,紀司予乘專用電梯,自紀氏總部大廈四十二層,一路下到地下停車場。 私人助理亦步亦趨跟在身后,不時滿目憂慮地打量著他比平時更顯蒼白的面孔,直至停步于那輛通體銀白的阿斯頓馬丁one77車前,方才一邊掏出鑰匙,一邊低聲詢問:“老板,真的不需要我跟去嗎?而且,您自打昨晚從宋少那邊回來,就看了一整晚的資料,下飛機到現在也沒合眼,不如還是先回老宅休息一下,再——” “不用,”紀司予坐進駕駛座,“我去一趟醫院,你可以暫時休息了?!?/br> 不似剛才在會上的從容淡定,他說話時底氣略有不足,頗帶三分病意。 卻還是半點猶豫沒有,簡單倒車過后,絕塵而去。 冷靜。 果決。 生殺予奪。 卻也有不為人知,亦不愿為人知的眷戀溫柔。 = 與此同時—— 下午一點到兩點半,一貫是卓青的午覺時間。 她嚴格遵守生物鐘入睡,臉上敷著asprey面膜,修長白嫩的脖頸上薄薄一層,則是專門自國外私人訂制回國的保養霜,就連平放在身體兩側的雙手,也涂抹上中醫精心依照膚質調配的草藥手膜,整個人白綠相間,十分壯觀。 ——很顯然,哪怕是在醫院養傷,卓某人也打定主意,絕不給那些外頭等著笑話她的貴婦們半點嘲諷她面露憔悴的機會。 無奈,這頂頂好的美容時間,最終還是隨著門外的嘈雜聲將她驀地驚醒而宣告破滅。 “對不起,這位小姐,我們太太正在午睡,請問您是……?” 女看護的聲音盡量壓低,頗有種如履薄冰的緊張感。 相對應的,那突然造訪的客人倒是半點不壓抑音色:“啊我忘了,”一拍腦袋,聲音清脆可聞,“這邊vip是要探視卡的吧?” 一邊明知故問,一邊明目張膽的表示:對不起,姐真沒有。 隔著門也聽得一清二楚的卓青:“……” 說實在的,在她認識的那堆人里,能做出來這事兒的,除了某位八卦大王,還真沒別人。 長長嘆出口氣過后,她輕輕拍了拍床邊打盹的另一個看護,“麻煩你去幫我說說,門外那位小姐是我的朋友,讓她進來吧?!?/br> 就這樣,一分鐘后。 頂著一頭茶色羊毛卷,米白色雪紡小洋裝配上長筒襪、松糕鞋的大小姐,便風風火火地竄進病房來,嘴里嚷著:“哎呀,我可憐的青青,姐回來了,快來……” 一個轉角,拐過小廚房,兩人在病床前四目相對。 大小姐改口驚呼:“口意!妖怪?” 卓青面無表情地撕下臉上的面膜。 兩人大眼對小眼眨巴兩下,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她又氣又好笑:“收斂一下你的職業習慣好不好,白倩瑤小姐?說話這么夸張?!?/br> “知道知道,”白倩瑤隨口搭腔,在病床邊一屁股坐下,掰過她水嫩嫩的小臉,“姐瞅瞅,我們阿青真是瘦了不少,紀家這群沒良心的,都不給好吃好喝供著的?怎么給我把小寶貝養成這樣了,我這就打電話給我爸,讓他調廚師過來,天天變著一百八十種花樣給你熬湯……” 是了。 這位就是卓青微信的置頂聊天對象【八卦大賽冠軍】本人,也是她唯一推心置腹的好友,白倩瑤,現美國演員工會aea內二流亞裔女演員。 不過比起這個興趣職業,在國內,她更為人所熟知的身份,大抵是飲食行業大拿白既明的掌上明珠,所謂的千金小姐……呃,應該是最不像千金小姐的頂級名媛。 兩人也算有段日子沒見,一坐下來,且不論正題如何,天南地北總能聊個不帶停的。 從哪家的小姐在時裝周上碰了一鼻子灰,說到前幾天又聽說宋致寧泡妞泡來人家老爸手里一樁大合同,又從誰和誰聯姻過后各玩各的,說到紀司予和—— 卓青忽而抬頭,看向一旁靜默不語的看護。 “你們先出去吧,”她微笑,“我和白小姐想私下聊聊天,你們也給自己放個假?!?/br> 一直到幾人闔門離開,這才卸下那三分防備,苦笑著聽白倩瑤接續上文,憤怒控訴:“反正不管這次回沒回國,是不是為了你才回來,我一想起兩年前,他頭也不回就走我就、我就簡直想要跳起來殺了他!你那時候才剛剛沒了……算了,我不想提了,唯一確定的就是,紀司予真的是個渣男!一葉障目啊,我真是,怎么就放心讓你嫁給他了?!?/br> 這渣男的名號,她是解釋再多也解釋不清。 卓青嘆口氣,只拉拉人袖子,示意人先看手機。 “嗯?” 白倩瑤湊過半邊身子,看她在微信對話框里打字。 第一行。 “我沒骨折,你別擔心,這次回來好好陪陪白叔叔?!?/br> 白大小姐看看她那石膏腿,又看看她:“???!” 第二行。 “只是一個模具,我給了主治醫生一百萬,讓他全程配合我?!?/br> 打完字,也不等白倩瑤作反應,她便先拉過人手,自個兒指了指房間墻角,紀家的兩個家嫂和紀家二姐送來的、都快堆成山的果籃和營養品。 “都是今天送過來的,前幾天大概是忙忘了吧,不然,怎么偏偏挑著紀司予回來的時候才想到我?!?/br> 白倩瑤愣了愣:“你的意思是……?” 這心情真是跌宕起伏,跟坐過山車似的。 卓青一咧嘴,兩顆虎牙冒出點尖尖。 “大家都不太想要紀司予回來,想方設法瞞著,說公司好,老太太也好。我再不摔下腿,他找什么借口,光明正大地想回就回?” 他要是不回來,那群狼心狗肺忙著爭家產的好親戚,哪里會記得亡羊補牢、來做這些表面功夫? 不管別人以為他們這對夫婦早就破裂,又或是情深意篤年少相愛難磨滅,不可否認的是,他們之間,總有種外人難以言喻的默契。 大小姐捂住嘴。 悶悶的聲音,從指縫間傳出,依舊是句夸張的:“嘶……靠,牛啊青青?!?/br> 卓青笑而不語。 “誒,不過,等等,”緩過勁來,白倩瑤復又坐得離她更近,神秘兮兮的低聲問,“不會摔也是故意摔的吧?” “你想多了——這屬于下下策好不好?!?/br> 說話間,卓青朝白倩瑤動了動左手無名指。 那白金戒指微微晃動,頗不穩當,依舊被主人用滑稽卻固執的彎曲動作留住,仿佛這搖搖欲墜婚姻的最后一點防護。 她說:“我只是剛好去撿戒指了?!?/br> = 哪怕明知有無數安全妥當的方法假裝受傷。 但當那戒指一不小心,骨碌碌順著山坡滾下,她還是想也不想就探手去撈。 直至一腳踩空摔下山坡,朦朧間恢復意識,想起來的第一件事,依然是艱難爬著、扒拉著泥土,翻找這枚戒指。 她是那么用力,幾乎不要命地找著。 從嫁入紀家起,從沒有那樣不顧儀態的時候,整個大腦一片空白。 哪怕那廉價的戒指不過三百塊,純度不夠,模樣也丑,根本登不上臺面,失去了也不可惜—— 卻總也不能忘記。 十八歲那年,有個少年冒著大雨、滿身狼狽地跑到她面前。 被淋得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不復往日輕慢從容,仍幾近固執地,用貼滿創可貼的手,捏著首飾袋里戒指的輪廊向她展示。 “阿青,你看,是戒指?!?/br> 她紅著眼睛,把傘高高舉過他頭頂。 “我不用,我、我不冷,”又被他推回來,有些局促不安地說:“阿青……我用自己掙到的錢買到戒指了,你不開心嗎?” 卓青沒有正面回答。 只是問:“紀司予,你真的喜歡我嗎?” 他似乎有些訝異為什么這樣明知故問,卻還是認真回答:“真的?!?/br> “真的希望我活下去,希望我一直在你身邊嗎?” “真的?!?/br> “——那如果不娶我的話,會死嗎?” 她問得鄭重其事。 紀司予愣了愣。 明明可以撒謊,許久,卻還是誠懇地搖搖頭,“不會,”他說,“我只是永遠不會娶別人了?!?/br> 沉默中,雨傘落地,被瓢潑大雨打得幾近傘骨歪折。 路人趕著躲雨匆匆跑遠,卻也有好奇的,不時回頭看—— 雨幕里,姑娘踮起腳尖。 紅潮從少年的脖頸深處,蔓延到整張清俊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他在旁人面前高傲自矜,卻只在她面前,溫柔又卑微,低到泥土里—— 青某人(鞠躬):知道了媽,我渣女,我渣女行了吧。 紀少:你不渣。 白大小姐:啥?什么渣?我臉上有餅干渣?……哎呀吃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