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你抱著個什么?誒呀???!是個娃娃??!” 聽到是個娃娃,周圍的村人也都沒什么震撼情緒,只以一副漠然的態度一邊坐著手頭上的事一邊說著話。 “你這是從哪里撿來的娃娃?別是從那些死人肚子里挖出來的?!?/br> “你相公都沒了,自己都活不下去了,還撿了娃娃回來養呢?!?/br> “真是瘋子,我們跟她說這些干什么,她又聽不懂?!?/br> 魯云跟在女人身后,看著她對村人說的話充耳不聞,只一心一意輕輕拍著懷中孩子往前走。 直到有村人抱著一個漁網從路中間走過,瞥了一眼女人懷中的寶寶,神情頓時震驚下來:“這是個胡人娃娃?!” “什么?!胡人的?!” 剛才還漠不關己的村人們頓時都放下了手頭的事,紛紛圍了上來,臉上的神情化為了憤怒。 “你怎么能撿胡人的娃娃回來?就應該淹死在水里?!?/br> “劉家的,你聽見了沒,這個娃娃不能留,要是你非要養他,我們肯定不答應?!?/br> “對!不答應??!” “不答應??!” 村人的呼喊聲對于有精神問題的女人來說直接可以無視,她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徑直抱著懷里的孩子往前走。 在這個男人為尊的年代,她一個沒了丈夫的女人居然還敢如此“囂張”,這顯然惹怒了村民。 于是,魯云眼睜睜看著她被趕出了村子。 她很氣憤,雖然她已經通過聽那些村人說話大致明白這里大概是類似古代的地方,雖然他們口中的朝代她從來沒聽過,但一些東西還是能跟中華古代相通的。 但就算是知道古代女人地位低下,她也不明白為什么這些村人可以這么大大咧咧的搶占走這個女人自己的房子。 不光要把她趕出自己的房屋,還十分理直氣壯的一伙人一起將屋子里的米糧桌椅都搬到自己家中。 美其名曰是在懲罰將胡人血脈帶到村中來的女人,實際上看著他們那笑的牙不見眼的樣子,便能看出來分明是借機牟利。 女人被趕出去了。 她也不生氣。 她抱著這個孩子,就好像抱著整個世界。 她游蕩在村子外面,隨便找了個破廟住了進去,依舊每天去扒尸體,換來食物被褥。 即使魯云這個剛開始一直提心吊膽擔憂她會因為精神不正常對自己的寶寶做些什么的人,在看到她細致周到的照顧后也放心了下來。 段先生說,讓她看到寶寶的前半生。 魯云便真的在這里一直待了下去。 就好像她曾經期盼的那樣,一點點看著寶寶長大。 女人始終靠著扒尸體上的財物為生,村里人嫌棄她晦氣,又覺得寶寶是胡人,不肯讓自家的孩子跟寶寶玩,寶寶就樂呵呵的自娛自樂。 雖然看上去過的很苦,可母子二人相依為命,不缺衣食,也還是挺開心的。 但女人突然得了重病。 她察覺到自己要死了,孩子一看就是個胡人長相,沒有人會收留他的。 那天晚上,小小的孩子依舊像是以前一樣安寧的睡著,眉宇里滿是天真不知世事。 女人就坐在他旁邊,抱著雙膝,定定的望著外面的月亮。 魯云沉默的陪在她身邊,即使知道她看不見自己,她也想要陪著她。 這個精神不正常,卻妥善照顧了寶寶這么久,寧愿自己吃苦,也硬是在這樣病態的年代讓寶寶開開心心長大的女人,她已經盡力了。 第二天,女人帶來了人牙子。 孩子有些膽小的躲在她身后,怯生生的看著那個人牙子。 女人沒要錢,她的要求就是給這個孩子找個好人家,不管是做下人也好,做奴仆也好,只要給他找個能活下去的好人家就行。 人牙子帶走了孩子。 因為娘親要他跟著人牙子,所以他乖巧的跟在了人牙子后面,只是依舊時不時的扭頭去看,奇怪為什么娘親沒跟上來。 女人就站在那笑著看,笑著笑著,就哭了。 魯云遲疑的看了一眼她,轉身跟上了人牙子。 她知道,女人活不下去了。 她沒有積蓄,攢的錢根本不夠看病,送走了孩子,就是等死了。 魯云繼續跟著孩子。 人牙子也知道這孩子的娘親是個快要死的人了,人家沒收錢,又快要死了,他也忌諱要是自己沒按照要求做事,女人會在地底下爬上來找他。 于是他還是認真的給這孩子找了一家不嫌棄他有胡人血統的鏢局。 都知道胡人成年人各個人高馬大,鏢局收下這個孩子,也是想著他長大了應該也是一把好手。 他被賜名為須,別人叫起來就是叫須奴。 須奴剛開始還不太適應做奴仆的生活。 做奴仆當然沒有跟著親娘那么舒坦了,他必須天還沒亮就起來,先跟著其他奴仆四處打掃院子,喂完畜生了,再跟著武師傅一起學武。 他們是奴仆,武師傅態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對著這些小豆丁動不動就是一竹板打過去,哪里動作做的不好了就必須要做到好為止,否則不準吃飯。 須奴做的很認真,天賦也很高,只是因為他是個半胡人,武師傅對他的態度一向不怎么樣。 他也沒辦法,只能繼續認真的做事。 魯云眼睜睜看著這孩子受了許多大人都難以忍受的苦,還要忍受同齡人的鄙夷和排斥,以及武師傅給他灌輸的各種錯誤思想。 她心痛的不行。 若是只是聽別人說,也許還不至于如此心痛,可親眼看見自己的孩子吃苦,心底那又是心疼又是憤怒又是愧疚的思緒便充盈滿了她整顆心臟。 但魯云不后悔看到這些。 只有親眼看到她的寶寶吃了什么苦,在找回他之后,她才能好好的對待他。 只是同時,她心底又有一種恐慌。 這明顯不是華國,她還怎么找回她的寶寶。 還有,現在寶寶早已超過他丟失的年齡了,如果不是魯云親眼看著他一點點長大,恐怕就算是這個孩子站在她面前,做了親子鑒定,她也不會覺得這就是自己的孩子。 可事實就在這里。 她的孩子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他在這里長大,并且長得過于大了。 魯云特別害怕。 她害怕就算是她看到了孩子的一生,她也沒有辦法將這個孩子帶回去。 她只知道這個朝代叫什么名字,知道鏢局在哪里,卻不知道這個世界要怎么走。 一晃眼,那個孩子長大了。 他開始跟著飆車一起出去,只是卻不是作為趟子手或者鏢師,還是奴隸的身份。 即使他的武功已經是同批孩子里數一數二的,他的勤奮也碾壓了許多人,他的胡人相貌卻還是讓他一直被打壓著。 尤其是武師傅,他很討厭胡人,對著須奴說了不少惡心人的話。 甚至在須奴因為第一次出鏢而興奮時,直接潑冷水說鏢局讓他跟著一起出鏢不是因為他做的出色,還是因為他是胡人,如果遇見劫匪了,直接把他扔出去就好。 親眼看著這孩子眼中的興奮亮光一點點泯滅下去,魯云恨得都想手撕武師傅了。 但她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安靜的在一邊看著。 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看著自己孩子的日子,一般人要是這么長時間的不能跟人交流說不定早就崩潰了,魯云卻一直沒覺得有什么。 可能是因為有時候,面前的畫面會快進吧。 但即使是快進,也還是會有結局的。 須奴跟著鏢車出去時,鏢車被劫了。 劫匪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留住他們的命,直接從高空偷襲,須奴都來不及抵抗,便被當胸一刀。 魯云跪在他身邊,看著這個只有十幾歲大的孩子茫然的捂著胸口緩緩倒下,眼淚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不要……不要……須奴,須奴你別閉上眼,須奴我是mama,須奴……” 即使她再怎么撕心裂肺的叫著,須奴也還是在鮮血與殺戮中緩緩閉上了眼。 “不要啊……須奴,須奴你別睡,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魯云無力的叫著他的名字。 他當然是聽不到的,也不知道在自己艱難度日時,親生母親一直在看著他。 他覺得好累。 練武好累。 跟鏢車好累。 和同齡人相處好累。 活著……也好累啊。 他在魯云的哭泣聲中,緩緩閉上了眼。 隨著他的閉眼,魯云眼前看到的世界也慢慢黑暗了下來。 鮮花,鳥鳴,水流聲,都隱沒在了黑暗中。 她崩潰的在黑暗中哭泣。 她甚至沒有膽量再喊出那孩子的名字。 直到有嘰嘰喳喳的鳥叫聲響起。 周圍的一切再次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