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她隨口問道:“還有更好的皮料嗎?” 更好的狐貍皮。 高昌店主會錯了意思,以為貴客對眼前攤開的皮貨皆不滿意,今日的客人出手闊綽卻也實在挑貨,他當然想做成更多買賣,正愁眉想著,一旁小廝突然上前耳語幾句。 如獲至寶,他連聲吩咐小廝趕緊去拿,只讓貴客稍等。 一小會兒功夫,兩名小廝抬著氈布小心包裹的皮料出來,又輕手輕腳的揭開。 歷來壓軸的都是最好的東西。 袁醍醐興致勃勃上前一觀,一張褐金色的整張毛皮攤開,長短適中的毛皮上,自帶暈染效果的點狀紋理。 好看得竟然從未見過。 高昌店主表情夸張說道:“只有這張來自遙遠蔥嶺的珍寶,才配得上貴客舉世無雙的氣質?!?/br> 這是一張雪豹皮。 雪豹生活在萬山王國蔥嶺之巔,極難尋得,高昌店主前不久才從吐火羅商人手中生生奪下。吐火羅,都城在蔥嶺西五百里,烏滸河南岸,山高千仞,直入云霄,不生植物,地廣而苦寒。 吐火羅商人想在西市中立穩腳跟,深知高昌店主在此經營多年,人脈甚廣,因而有求于他,這才割愛相送。 珍寶就是如此,很多人并不認識,只要聽起來十足厲害就夠了,購買之人到底是購買的珍寶本寶,還是珍寶的故事,值得思考。 反正,袁醍醐就是會買故事的那種貴圈人,外秀只是初階,內秀才能出圈。 “包起來吧?!?/br> 崔湃直接替袁醍醐做了主。 突兀但是耳熟的聲音讓袁醍醐轉身,正正對上崔湃的目光。 ? 這樣都能遇到? “貴女有心了,這張雪豹皮深得我心?!?/br> 崔湃笑意深深,說得一派心安理得。 這是要她買給他?當作狐貍皮大氅賠給他? 袁醍醐站著,沒有做聲。 高昌店主聽見貴客的朋友說要買下,立刻報了價。 “長安城里僅此一張,價值兩萬錢?!?/br> 兩萬錢!可以買十張黑狐皮毛了! 袁醍醐挑高眉尾,瞪著崔湃,這是明擺著要訛詐我了。 崔湃與袁醍醐目光對視,絲毫不讓。 中郎將,我賠你一件,如何? 一言為定。 可是誰也沒說,要黑狐皮毛。 得,袁醍醐握了握小拳頭,呼出一口氣,咬牙說道:“將雪豹皮包起來?!?/br> 高昌店主追問:“黑狐皮毛,貴客還要嗎?” “不要了!” 崔湃作禮謝過,“未料貴女有如此誠意,九郎卻之不恭?!?/br> 私房錢出了血,袁醍醐冷笑,“中郎將喜歡便好?!?/br> 我們之間的事情算是了結了,以后再別找我麻煩。 ———— 袁醍醐吩咐隨從將雪豹皮交給門口守候的阿水,便急不可耐的跟崔湃就此別過。 崔湃望著袁氏貴女極其不耐煩的遠去背影,忍俊不住。 有點意思。 出了西市坊門,騎行在回家的路上,一等隨從實在忍不住了,策馬上前靠近自家貴女悄聲稟報。 “女郎,中郎將一直在后面跟著我們呢?!?/br> ? 袁醍醐回頭望了一眼,那個崔家的男人騎在駿馬上的確不遠不近的跟著。 還要怎樣?沒完沒了了? 袁醍醐吩咐隨從跟她一路小跑起來,未料后方亦傳來馬蹄小跑的響動,袁醍醐被惹惱了,突然勒馬,所有人隨著她停下來。 停在東西橫街上的坊墻邊,等著崔湃和隨從靠近。 崔湃打馬走至醍醐身側,她直接挑明,“中郎將一直跟著我,到底要做什么?” 何不痛快一點,說出來。 “跟著你,貴女何出此言?” 崔湃好笑,用手中馬鞭指向橫街東邊一眼望不到底的盡頭。 “我不過回家罷了?!?/br> “……” 是哦,崔家也在城東的里坊,她忘了。 袁醍醐騎在馬上,正在火速思考去哪里找個臺階讓自己下。 寬闊橫街之上兀然刮起一陣妖風。 妖風從四面八方而來,打著旋,卷著橫街街面的黃泥撲向來往行路的過客。 袁醍醐猛抬手遮擋,難受的一聲嗚咽。 崔湃注意到她細微的動作,“怎么了?” “細沙進了眼睛?!?/br> 袁醍醐被迷得睜不開眼,眼角滴滴泛淚,很不舒服。 崔湃才伸出的手又默默放下,不合時宜。 袁家隨從趕緊上前關心自家貴女。 這邊妖風還沒消停,天空烏云攏聚掩住正陽,光線暗淡下來,猶如入夜前一刻。 天有不測風云,瓢潑大雨即刻降臨長安城內。 今日出門晴空萬里,誰又料得會遭遇變故,都沒帶油衣雨具,此時還未走過長安中軸的朱雀街,城東的里坊變得遙不可及,所有的人在回去的路上都會淋得像落湯的雉雞。 崔湃旋首看了看,他們一行人自西市東坊門出,過了光德坊,現下臨近通儀坊。 “去就近的里坊避雨?!?/br> 他順手拉過袁醍醐的馬韁,領著一行人馬朝通儀坊而去,中郎將的決定,不容置疑。 ———— 崔湃決定避雨的地方是通儀坊內一間不起眼的飲子鋪,經營鋪子的是一對講隴右方言的中年夫婦,笑臉淳樸。 袁醍醐聽見崔湃稱男的為老何,想來中郎將在他家已是熟客。 崔湃問老何要了水,袁家的女侍沾了手巾為袁醍醐擦眼睛。 待她眼里的不適緩和過來,慢慢打量起這間飲子鋪。 鋪子屬于居住坊里的小鋪面,前店后宅,跟東西市的店鋪不能比較,他們一行人入內就坐滿鋪內僅有的三張矮桌。 適才的不適讓袁醍醐白皙的臉上暈著一層粉霞,看得仔細些能見著輕薄皮膚下的血絲,微淋了雨,又多添幾分水氣。 崔湃微瞇著眼眸,覺得她甜而不膩的模樣,好似,好似蜜桃。 阿水問道:“老何,今日有何可飲?” “前幾日來了一批嶺南的甘蔗,汁水甘甜?!崩虾螣崆橥扑]。 老何的娘子為眾人送上新鮮榨出的蔗漿,眾人喝著,果然很甜。 “咳咳……” 袁醍醐覺得嗓子有點癢癢,輕輕咳了幾聲。 崔湃聽得很清楚,轉頭對老何問道:“家里現下可有梨?” 老何的娘子連忙又送上兩顆梨,崔湃握著手中顛了顛,“是青州的大谷梨?!?/br> 梨在長安城里不珍貴,在市場上極容易買到,不過青州的大谷梨也算是名優品種。 老何笑道:“郎君好眼力,青州大谷梨清熱解渴,酒后最配此物?!?/br> 崔湃看向袁醍醐,“貴女今日以雪豹皮毛相贈,我就請貴女食個梨吧?!?/br> 一個梨子就抵了,你覺得合適嗎? 袁醍醐一番你良心不會痛嗎的無聲質問。 “我不愛食梨?!?/br> 袁醍醐看著崔湃手上的大梨,朝老何開口問道:“店家可有洞庭貢橘,江陵乳柑?” “……” 袁醍醐問的很是自然,老何的笑容尷尬的掛在臉上,很明顯這些江南的果子統統都沒有。 袁家的仆役也很無奈,高門子弟大多有挑食的毛病。 “貴女淋了雨,吃了梨子生精潤肺、消痰止咳?!?/br> 崔湃直接讓老何端出小爐,親手做起爐端燒梨來,也就是用爐火明著燒烤梨子至熟再吃。 長安庶民慣愛這一口。 袁醍醐撐著下顎,看著崔湃專心致志地燒梨,男人修長的手指cao作著鐵質的火鉗,不時翻面,查看著火候,手法純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