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司徒器笑著搖搖頭:“不,一點也不危險?!?/br> “會死很多人嗎?” 司徒器沒有點頭,但也沒有搖頭。他不想騙祁和,但他不搖頭就已經暗示了結果:是的,會死很多人。 “但是你放心,都不是我們這邊的人?!边@是司徒器唯一能夠安慰祁和的地方。 祁和懂了——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為王之道便是要當機立斷,將仁慈與殘忍完美結合。除了明面上可以處理的人,還有一部分是沒有辦法說殺就殺的,或者說是一旦把他們的生命留在臺面上討論,那么很可能這些人就不會死,但是卻會威脅到大啟的未來。 所以,在女天子回宮的這個白天,他們就已經注定了連這天晚上的月亮都看不到。 女天子不想祁和與姜老夫人看到這一幕,也不想他們發現擁有這一面的她,所以限制了他們入京。而其他能夠參與進去的人,就都是女天子手中的刀。 “白天執行,會被人看到你們嗎?”祁和的關注點其實也已經有點偏了,這就是這個大啟奇奇怪怪的環境所鑄就的他。 司徒器再次搖了搖頭:“不會的?!?/br> 不是因為他們已經武藝高強到能保證不會被人看到,而是……這一次的行動不允許有任何意外,換言之就是格殺勿論。 他們不會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祁和始終想不明白,女天子為什么會把這樣的事情交給司徒器去做。 只有司徒器自己知道,這是他對女天子的請愿,他想變成在這件事里更加有用的一把刀。至少在太子恢復了繼承人之位、謝望得以暫代太宰時,他不會再是一個小小的依靠家里承蔭的少將軍,甚至他覺得大將軍都不足以滿足他內心的需求。 為了與祁和的那些追求者去競爭,至少在權勢與地位上,他不能太差。 女天子沉默地看了司徒器許久,也不知道她到底看破了司徒器的想法或者是奮斗的原因沒有。她只是就這么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司徒器,一直到看得人都有點發毛了,才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那就給司徒器一個機會吧。 “希望你能始終如一?!辈灰藠^斗的初衷才好,“事成之后,朕會讓你得償所愿!” 如果真的能一切順利,沒有出任何問題的話。 司徒器到底成功沒有,從祁和真正被允許入京時聽到的分封新消息里就可以知道了——大啟又多了一個異姓王,鎮國王。 鎮國王十分地與眾不同,有爵位、有官職、有食邑,王名卻不是以封地為前綴,也不能流傳子孫。他的下一代若想要爵位,那就得憑借自己的本事去努力,去賺取軍功,沒任何優待。 后來研究歷史的專家發現,隨著這個看上去意味不明的異姓王的分封,從此以后,大啟再沒有了任何可以世襲罔替的新王。 每一個人都會被問,你有鎮國王那樣的功績、那樣的能力嗎?他可是救下了天子,平定了大啟大部分動亂,卻絲毫不居功自傲的男人??! 是的,女天子把自己活下去的功勞安到了司徒器身上,為的就是把司徒器推到封無可封的位置,好堵住后來者的嘴。 ——無超越鎮國王之功績者,則無異姓之王。 祁和在入宮見過女天子之后,沒說兩句就離開了皇宮。女天子有很多話想和祁和說,但不是現在,她希望祁和能先好好休息一下,暫時就不要管其他的事情了。 而在皇宮的大門口,新晉異姓王已經等待祁和許久,臉上始終掛著期待的笑容。 他老遠就朝著祁和拼命地揮了揮手,好像還是祁和所熟悉的那個大男孩。在祁和走到身前時,會緊張地問:“好看嗎?” 其實司徒器還是覺得金吾衛那一身黑金配色比較帥,現在的蟒袍總感覺過于老重了。 “好看?!逼詈突?。 瞬間,什么金什么吾什么衛,都被司徒器拋到了腦后,祁和說這身比較帥,那就是這身了! 祁和掀開車簾,正準備坐進去時卻愣住了。 因為里面擺滿了一車的花,身后是司徒器略顯緊張又努力讓自己不要顯得那么緊張的聲音:“你之前和我說,每種花都有不同的含義,但你沒說它們具體都是什么含義,所以我就把我能找到的花都湊了過來,希望你能擁有所有的含義?!?/br> 幸福、開心、善良……隨便它們是什么,它們都應該屬于他的祁和。 第44章 花式作死第四十四式: “陛下?!?/br> 有宮人跪在女天子面前, 正在回復著有關被軟禁起來的前任太宰王賢的現狀。 “王太宰,不不,是王大人, 他說想見您一面?!?/br> 女天子慵懶地躺在柔軟的貴妃椅上,混雜著白發的青絲被從椅子扶手處放下, 宮人正在溫柔地為她按摩著頭部, 想要給她松快松快。在長發的逶迤蜿蜒中,天子的頭痛之癥卻并沒能減輕多少。 準確地說, 女天子的頭疼正在每日俱增, 呈幾何倍地翻著加重, 曾經半粒藥丸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現在哪怕吃五粒還是會隱隱感覺到疼痛,并且藥丸很快就會失效。 女天子感覺就像是有人拿著箭頭, 狠狠地戳進了她的腦子里,還攪來攪去,讓她出現了幻聽, 不得安寧。 是的,很多時候, 女天子都會很清楚地知道, 她聽到的那些是幻聽,她會盡量克制自己不去和那些幻覺對話。但是她也有分不清楚的時候, 或者實在是忍不了一定想要去反駁的時候,那時候就肯定會造成一些意外。這些病痛和無法預料的后遺癥始終在折磨著她,讓她不得安寧,唯有陳神醫開的藥丸可以緩解一二。 但是藥三分毒, 在給女天子藥之前,陳白術就已經借由華疾醫之口明確地說過了, 這藥一日絕不能超過兩粒,否則會以極快的速度燃燒女天子的生命,并且出現不可控的意外。 女天子已經完全不聽醫囑地加到了五粒,到了她自己都開始有些害怕的地步。 她不是這么沒有自制力的人,曾經。 但現在已經到了不吃就不行的時候,一旦她開始頭疼,她就會變得控制不住自己,經常在半夢半醒間做一些危險的事情。她之前的瘋癲狀態有演戲的成分,但更多的還是順水推舟,她是真的快要承受不住,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看著今天的第六粒藥丸就擺在眼前,大宮女哭著求她不能再吃了。 女天子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分成了無數個。有的在告訴她,聽聽大宮女的話吧,她真的是一心一意為了你;有的說,看啊,大宮女哭得多可憐;只有一個聲音說,吃了藥,你就不頭疼了。 其他人說的再對再有道理,可都抵不過那一句“不疼了”。 女天子一揚脖子,毫不猶豫地便將黑色的藥丸吞了下去,這一回連水都不用了,她只迫切地希望能夠緩解自己的頭痛欲裂。 再然后…… 女天子就不省人事了。 周圍的人都被嚇得驚慌失措了起來,他們大多都不知道女天子上一次的昏迷是假裝的,沒想到陛下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又一次毫無預兆地昏迷了。 不過也幸好有了上一次的經歷,這一回才能夠幫助他們在應對天子突然昏迷的事情上不至于徹底慌了手腳,十分迅速且有效地運作了起來。叫御醫的叫御醫,通知太子的通知太子,還小心謹慎地沒有再讓不該傳出去的消息傳出去。 不過天子這次昏迷的時間也很短暫,派出去通知太子、王姬和祁和的人,還沒到三人的家門口就已經又被叫了回去。 最后知道這次女天子是真的昏迷過去的,只剩下了神醫陳白術和華去疾。 華去疾本來是祁和的門客,但因著有陳白術那個“非一半家產不治”的傳統,華去疾就暫時性地當起了這個傳聲筒,被祁和留在了天子身邊。 現在就是陳神醫說一句,華去疾又意思意思地說一遍。 一模一樣的話,反復傳入了女天子的耳中,讓她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了一次性吃這么多藥的危險性,不只是壽命折損的問題,主要是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給她折了,所以她才會陷入昏迷。 這只是第一次,清醒得很快,但后面她清醒的速度只會越來越慢,也許指不定哪一天她昏過去,就再也不會醒來。 長期伺候在女天子身邊的宮人們都已經低聲啜泣了起來。 好不容易苦盡甘來,怎么會……怎么會…… 反倒是女天子十分鎮定,就像是等到了樓上的最后一只靴子。她等了這么久,盼了這么久,終于還是要來了,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每個人終究還是會有這一天的?!斑@最后一次昏迷,大約會在什么時候發生?” “短則三五月,長則三五年?!?/br> 換言之就是女天子最長也活不過五年,而如果她一再勉強用藥,那么這個期限就會被無限地縮短。 女天子低頭凝眉,仔細算了一下,這才重新舒展了笑容:“足夠了?!?/br> 送走了神醫,無為殿內依舊一片愁云慘霧,連女天子身邊經歷過大風大浪,陪伴了她這么多年的大宮女,都再也抑制不住眼角的酸澀。但她卻還要立起大宮女的堅強,讓所有人都不要哭喪著臉,免得影響了陛下的心情。 女天子對大宮女笑了笑,以示安撫。她現在已經不會受到任何事情的影響了,她反而更加關心她昏迷前的事情。 “你繼續說,王賢怎么了?” 雖然一提起王賢,女天子的頭疼都好像再一次席卷而來,但她還是不得不繼續。她和王賢之間的過去是一筆爛賬,說不上誰對誰錯,只能說他們都沒有他們以為的那么喜歡彼此。這段孽緣,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他們才會過得輕松些。 可惜,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她是天子,他是不馴之臣,他們之間注定了無法調和。 女天子不后悔對王賢的每一分利用,就像她相信王賢也不會后悔一樣,他們就是這樣的人,生來如此,并不會為了對方去改變。 說到底就是喜歡得還不夠深。 女天子已經看清了事情的本質,從旋渦暗涌中抽身而出,王賢看上去卻還沒有。他依舊在被自己的情深感動著。 “王大人想見您一面?!眰髟拰m人再次小心翼翼地道。 女天子卻皺起了眉,她實在是不覺得他們之間還有什么好說的。事已至此,只是把王賢軟禁起來,而沒有把全部的罪責都嫁禍在他身上,就是她對他最后的感情與仁慈。 “不見?!迸熳又苯踊氐?。 但哪怕說完了,她的太陽xue還是一鼓一鼓地難受著,因王賢而起的疼痛并沒有緩解哪怕一分一毫。 “但是、但是……”來回話的宮人有些害怕,外面的人也許對于女天子如今的變化還不夠了解,但伺候在女天子身邊的人卻是再清楚不過的。天子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天子了,大家在天子面前都變得戰戰兢兢,生怕一句話說不對,就成為樹下的花肥。 說起來,老聞家好像一直有這樣的傳統——每隔幾代總會出現這么一位,不經過刺激他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圣人,而一旦刺激過頭他就會化身惡魔。 大概神經病真的是會傳給子孫后代的吧,宮人們只能這樣暗中揣測。 女天子如今總是給人極大的壓力,哪怕她在笑著,也不能掉以輕心,比傳說中的宸王還要瘆人。至少宸王是那種神經病得特別外露的神經病,而女天子卻總以無害示人,讓人防不勝防。 來回話的宮人實在是有些不敢把王賢的話全部說出來,生怕激怒天子。 反倒是女天子依舊還維持著過去的待人寬厚,雖然那已經不出自她的本心,但她卻無意打破她過去的堅持,早在決定要為表妹復仇時,她就給自己下過極其嚴苛的自我束縛,她可以為了報復而不擇手段,卻不能讓這種情緒吞噬了真正的她:“我不會怪罪你的,你只是在傳話,我很清楚地知道該為這話負責的人是誰。沒關系,說吧?!?/br> “是?!睂m人定了定神,吞咽了一口口水,還是盡量委婉地傳達了王賢的意思,“王大人說,您要是不去見他,那他就要去見公子和了,而且,他一定能夠見到?!?/br> “他敢!”女天子猛地站起,赤裸著雙腳,站在燃燒著地龍的房間里,長發就這么亂七八糟地散在身后。她已經顧不上太多,現在一心只想再次排查祁和的身邊到底還有誰是王賢安插的人!她的焦慮與不安再也克制不住,如破籠而出的野獸,一下子全部被釋放到了心頭。 藥物也無法再對她起到任何作用。 她現在實在是太生氣了,氣到想要做一些很可怕的事情,而她很清楚,哪怕做了這些事情,她胸中涌動的這股破壞欲也不會停止! 王賢,他該死! 只有祁和,只有祁和,是女天子絕對不能被觸碰的底線。 最終,在試圖冷靜了數次還是失敗后,女天子下了又一道命令:“擺駕!”她要去見王賢,讓他說清楚! 王賢就被軟禁在他自己的府上,衣食無憂,喜樂安康。 除了只能看著自己一點點地失去權力,王賢并沒有遭什么罪,一如他這些年對女天子做的那樣。 女天子前呼后擁地到了王賢的書房時,王賢正在擺弄一根玉笛,玉體通透,翠綠圓潤,笛尾掛著一個同心結。說得好聽了,這個歪七扭八的同心結叫質樸又不失童趣,說難聽點就是這什么玩意,簡直糟踐東西。 但王賢卻一直愛若珍寶,往日里也會時常拿出來把玩,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女天子在進門時,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玉笛,瞳孔像貓一樣收縮了一下,那是她還是個傻逼的時候送給王賢的,現在卻恨不能回到過去搖醒自己,或者沖上去問王賢做這些要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