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祁和看了眼太子,又看了看宸王的好意,深吸一口氣…… 那必然是要進去啊。 先不說他特殊的尋死目的,只說那里面躺著女天子,他就不可能不進去。無論發生什么,他都要見天子最后一面,與她做一個告別。 祁家慘遭滅門時,是女天子站了出來,鼓起勇氣去對抗那些她這輩子都沒有勇氣對抗的朝臣。甚至可以說她當時就像是瘋了一樣,想要為祁和據理力爭,去要一個屬于祁家的公平。她是溫柔的,也是堅韌的,只是命運對她不太友好。 無為殿內一片寂靜,祁和走過層層紗簾,才終于看到了怔怔站在那里的王姬與太子。祁和知道有什么事情發生了,加快步伐上前,卻…… 女天子身著青衣,倒了一片血泊之中。 她的胸口插著一把華麗的匕首,死不瞑目地看著他們進來的方向,仿佛在指認著誰是兇手。王姬身上、手上,也都是血,女天子的血。 這與祁和所知道的歷史已截然不同,變得面目全非。 鮮血染在了祁和的靴面之上,他耳朵里一片嗡鳴,只聽到了魯王的一聲令下:“把殿內的所有人拿下!在沒有找到兇手之前,誰都逃不脫殺害天子的嫌疑!” 第28章 花式作死第二十八式: 把殿內的所有人拿下? 殿內一共就三個人:王姬聞岄, 太子聞湛以及涂山君祁和。 “怎么拿下?”、“我能拿下誰?”、“這都是平時連多看一眼都不敢的人,現在讓我去制服人家,我也配?”應聲而來, 又遲步在門口的侍衛臉上,出現了一樣的三連拷問, 直擊魯王靈魂, 非常不給面子。 隨著魯王進來的其他大臣,都平靜的看著他, 仿佛在建議有這個勇氣爭儲, 不如先找陳白術看看腦子。 不管諸侯世家對皇室有沒有基本的尊重, 至少在這個當口,是不會出現動手直接把太子三染關起來的荒唐之事的。魯王也并沒有他以為的那樣一呼百應的能力。 他被氣得不輕。 但……誰在乎呢?他也是不被尊重的聞氏一員。 甚至在司徒老將軍從魯王身邊走過時,他都懶得看他一眼, 撞上時,還宛如自己撞到了什么垃圾,帶著明顯的厭惡與不耐煩。 殿內的三個人, 是女天子僅有的一兒一女,以及他最為寵愛的近親。 從感情上講, 他們誰都不可能是殺害女天子的兇手。 不過, 從現實邏輯來說,女天子在昏迷接受太醫治療時, 所有人都等在殿外,一步也沒有離開;然后她醒了,喝退了伺候在殿內的宮人與太醫——從這里開始,一直到女天子倒在血泊之中, 殿內就只有不請自入的王姬、被王姬喊進來的太子,以及緊隨太子之后進入的祁和。兇手必然在他們三人之中。 祁和要比后面進來的人多一條信息——他自己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兇手, 他進來看到的就是王姬與太子站在女天子的尸體旁,而王姬雙手染滿了血跡。 至少從目前來看,兇手只可能在王姬與太子里二選一。 場面一時間亂得可怕,有哭聲,有質疑,但祁和只感覺到了說不上來的不真實,他沒有辦法去證明哪里不對,可就是不對。一定有什么細節被他忽略了。 但現在并不是想這些的最佳時機,祁和所知道的歷史已經徹底崩盤,那再也無讓他以一個先知的角度為未來保駕護航。 換言之,下一刻什么都有可能發生。 祁和深吸一口氣,深深的看了眼聞湛,這個未來會給大啟帶來百年和平的圣明君主,他不應該折在這里。 而你說巧不巧?作為三個嫌疑人中的他,早就不想活了,一直尋死不成。祁和私心想著,眼前不就是自己的機會嗎?只要自己認罪,既成全了自己,又救了太子,也就間接幫助大啟的歷史線重回正軌,能夠再一次屹立于世界之巔。 就在祁和一步邁開,想要上前開口時,王姬卻死死地抓住了祁和的胳膊。 祁和詫異回頭,看向王姬。王姬的力氣是那么大,都不用祁和去看,他都能肯定自己的胳膊上現在肯定已經有五個鮮明的手指印了。 祁和不明白王姬這是在搞什么。 其他人在這個混亂的場面里,有人根本無法注意到他倆,但也有人看到了。 王姬的應變能力很強,或者說這是她一貫的習慣,對于自己的行為,她給出的解釋就是不給解釋。她憑什么解釋?她是王姬,女天子唯一的女兒,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就是王法。 她很小聲地在祁和耳邊道:“我知道你不怕死,甚至像你這類人為了所謂的大義也不怕死后背負什么千古罵名……” 祁和在心里小聲道,不,你錯了,我怕得要死,我根本不是什么君子。 我只是想回家。 祁和其實也知道,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這種尋死的思路是存在問題的,就,【回家倒計時】始終沒有見底,他的死未必能帶他回到現代,很可能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但問題是,他已經嘗試了他所有能去做的辦法,他沒的選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而他很高興他的死不只會帶來傷痛,還可以救下一些人。 “……你甘心嗎?為了替聞湛平事,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蓖跫剬橐砸环N篤定的目光看著祁和,自以為抓到了祁和的軟肋。 你猜怎么著? 她是對的。 祁和并不甘心讓兇手就這樣被放過。 人到中年的太宰站了出來。太宰就是宰相,也叫大冢宰,責任便是總管天子的一切事務。在天子不明死亡,而僅有的兩個繼承人都卷入了這場刺殺天子的嫌疑旋渦后,太宰無疑是最有發言權、并應該作為主事人站出來的那個。 眼前的太宰,在祁和所學的歷史上,也算是個名人。他姓王名賢,一個失敗的詩人,成功的政治家,亦是一手扶植謝望走到今天的伯樂。 王太宰還是太子太傅,太子名義上的老師。 他也曾是女天子的良師益友,是真正教導過女天子如何成為一個合格天子的人。一邊控制天子當傀儡,一邊又努力當了一個好老師。他這個人很矛盾,對國家也算盡心盡力,對天子也不能說是虐待,只是,相比起當個徹頭徹尾的圣賢,他更想滿足個人私心,是個控制欲很強的人。 自女天子病后,王太宰便接手了宮里宮外的一切,連女天子能不能召見祁和,都得王賢點頭。 歷史上對于王賢的評價也是毀譽參半,說賢臣肯定不是,說jian臣吧……也不能完全算。最微妙的是,按照歷史,王賢在女天子死后不久就死了,病逝,傷心過度。 沒了王賢這個伯樂,謝望也就短暫地退出了政治舞臺,直至武帝聞湛上位再一次把謝望請出了山。 總之,像王賢這樣的大佬,平日里肯定是日理萬機,祁和很少有機會能與之接觸。時至今日,他倆才總算有了正面交鋒的機會。 平日里,誰也看不透王賢在想什么,他給人的感覺和當下的審美有很大的不同,他不是那種溫潤如水的君子,也不是笑瞇瞇的老狐貍,而是張口規矩、閉嘴體統的移動冰山。如果要說,那對方與祁和是有點像的,與每個人都自然而然地保持著冷漠的疏離。 但祁和這么做,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早晚有天要離開,不想留下太深厚的感情,也是怕自己崩了公子和的人設。 王太宰又是因為什么呢? 魯王就是個莽夫,在小說里活不過幾章的那種炮灰,沒有人把他的咋咋呼呼當一回事,但王太宰卻可以決定這事的走向與生死。 王太宰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先把天子扶到龍床之上,整理遺容,他看天子的眼神,也并不是全無感情,但要說傷心,又沒有多少。這奇怪到了極點。祁和沒有直接證據,但在流傳到后世的無數的野史中,王太宰對于女天子都有著很復雜的情感。 在女天子還沒有成為天子之前,王太宰與女天子曾有過婚約。 但在權力面前,感情就變得一文不值。女天子成了天子之后,王賢不愿意甘心當一個不干預朝政的“賢內助”,所以他果斷解除了婚約,反過來成為了控制天子的人。兩人算是另類的相愛相殺,女天子沒什么反抗的能力,卻也沒讓王賢好過。 發生在上一代人身上的事,由于他們的三緘其口,外人誰也沒有辦法分清對錯。但至少,在面對天子的尸體時,王賢不應該這么無動于衷。 甚至,王賢還做了違背他一貫做人標準的,失禮上前查看了女天子的尸體。 不是看刀口,而是執起了天子的手臂,不知道在尋找什么。 很快,太宰就放棄了尋找,并下了第二道命令,封鎖整個無為殿,一寸也不放過的開始調查,所有人有進無出。雖然無為殿只有一個門,但在王賢看來,誰都有可能是殺害天子的兇手,不只是太子三人,真想殺人又擺脫嫌疑,辦法多了去了。 祁和不著痕跡地找了找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司徒器。 太宰這樣的懷疑,讓司徒器的嫌疑無限被提升了起來,如果司徒器被發現,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他為什么在這里,還隱去了身形。 然后,王賢便請祁和三人移步,在排除了閑雜人等后,開始在殿內問詢,到底發生了什么。 由時間順序倒敘,挨個兒說。 祁和看了眼最后一個說的王姬,覺得這實在不是一個對他們有利的說話順序,什么帽子都可以由王姬來定性并亂扣。她還可以從他們兩個先發言的話中找出微妙的漏洞來斷章取義,甚至是篡改說辭。人類的記憶是很微妙的一件事,在這種時候,無疑是王姬占便宜。 祁和不太能理解王太宰這么做的理由,他難道不應該也希望太子沒事,好繼續控制軟弱的太子嗎? 至少,從歷史結論來看,王太宰是真的一心在扶持太子的,甚至有人合理懷疑,王太宰病逝之前,做的最后一個決定,就是是把他的人脈全部轉移給太子,扶植太子成為真正的帝王。 女天子與別人有了孩子,王賢卻終身未婚,他視太子如親子。 還是說,王太宰提前發現了太子背后的小動作,決定臨時換人了?畢竟他也不知道他在不久的幾個月后就會死了,決定在死前良心發現一下。 “公子?”王賢提醒了坐在一邊的祁和一聲。 現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的無辜,但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一定是殺害天子的兇手。整個事情現在都十分敏感與脆弱,行差踏錯半步,有可能就是整個大啟的崩盤。所以他們暫時還都被尊重著。但如果繼續不識趣,之后就不會是一條容易的路。 祁和只能實話實說,把他看到的都說了。他其實也考慮過要不要在話語里先埋個釘子,引導一下眾人把焦點從太子身上轉移到王姬身上。 可,這個念頭也就是轉瞬即逝。 這不對,就像祁和堅信太子不會殺害女天子一樣,他也不覺得王姬能夠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他不想弄巧成拙。 而且,剛剛還有王姬對他的提醒之誼。 祁和說完,就輪到了太子。 太子還在那里冷靜地演戲,哭著天子的死。不能說太子哭泣的部分是演戲,但至少以太子真實的性格來說,他會傷心,卻絕不可能在這么大的事發生后的第一反應是哭,還是一直哭。他在傷心的同時,也會分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把一切引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這才是太子。 宮斗真的能把人變成很可怕的東西,哪怕是曾經的小可愛太子也不例外。 太子一邊哭,一邊說出了他所看到的。不出祁和意料,太子進去時,女天子已經死了,他沒有看到是誰殺了天子。 以祁和對太子的了解,他知道太子說的全是實話,不一定說了全部的信息,但肯定沒有一句是謊言。他做了和祁和一樣的選擇,并沒有把矛頭指向王姬。 接下來就看王姬聞岄的選擇了。 “是聞湛殺了阿娘,我看見了!”王姬猛地站起,說了這樣的話,但不等眾人大驚失色,她已經攏了攏長袖,又緊接著道,“你們是不是都在期待或者以為本宮會這么說?我相信這也是幕后兇手的目的,不管他是誰。他就是想看到我們姐弟相殘,國家大亂。但是抱歉,要讓他失望了,我還不會沒品到這個地步?!?/br> 王姬聞岄也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么莽撞無腦,在這個皇宮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保護色。這種時候和太子互相指責,說對方才是兇手好擺脫自己的嫌疑,無疑是最愚蠢的行為。 鷸蚌相爭的結果,只會便宜了別人。 “我和他們一樣?!蓖跫е匦伦嘶貋?,脊背挺得筆直,她永遠不會忘記屬于她的驕傲。 王姬聞岄進去的時候,天子已經死了,她只看到了自己的阿娘倒在血泊里。聞岄之所以渾身是血,是因為她上前捂住了天子的胸口,想要為天子止血,她想要抱起她,卻意識到已經晚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您為什么要叫太子殿下和公子和進去?” “如果只有我,我說什么你們會信嗎?”聞岄冷笑,并沒有否認自己的目的,主要是她信不過太子。如果太子是干凈的,而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哪怕太子知道她是無辜的,太子會不會做點什么,可不好說。趁機處理掉她這個一直找碴的大麻煩,聽起來是多么誘人啊。 當然,事實證明,是聞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太子并沒有這么做,他甚至沒有懷疑第一個進去的她會是兇手。 太子自然是順桿爬地哭了起來:“皇姊,我怎么會這么對你?我永遠不會懷疑你的,因為你是我的手足啊?!?/br> 王姬一副被惡心到了的樣子,對太子避之不及地揮了揮手。 祁和這時候才注意到,王姬每次厭惡太子,都是太子在演戲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又或者……那王姬可就會變成一個十分棘手的人物了。 “現在,你們打算把我們怎么樣?”王姬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不是打算做什么,而是“他們”打算怎么處置他們。真相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哪個結果會對自己更有利。 “我很想相信三位……”王賢道。 “不可能!”魯王終于坐不住,哪怕是太宰也壓不住他,“一定是你們中的一個殺了陛下,你們這幫狼心狗肺的畜生!”他想要殺了攔在他繼位前面的兩個絆腳石的心是如此明顯。 也是直至這個時候,魯王才想起來為他同父異母的血親假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