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他是如此認真地想要給他們自由,君子一諾,重于千鈞。 但去月卻第一次如此不希望自家公子是個君子,君子不欠天下人,卻獨獨委屈了自己。她不想離開祁和,也學不會當什么自由的人。她只想這么一直一直跟在她的公子身后,一起端坐在拉開的木門前,冬日看雪,夏日賞花。 在寸方的小院里,當一對不需要很努力也能很幸福的主仆。 憑聽總被雨打風吹去的夜闌風流。 所以今天去月是一定要攔下祁和的,她之前為了公子的身體著想不敢頂撞,如今她真的沒有辦法再忍下去了:“您的身子才好,若被儷女公子這等小人再氣出個好歹,怎么辦?您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請為姜府的老夫人想一想,為宮中的圣人想一想啊?!?/br> 霜月也一并跟著跪了下來,她的性格與名字極其不符,大咧得很,懵懵懂懂得只會跟在去月姑姑身邊,小聲補充:“哪怕是為了大將軍呢?!?/br> “哈?”祁和一愣。 祁和本來是想著“誰攔我也沒用,我今天就是要出門去怒送人頭”的。誰承想,竟會被身邊婢子的話給震得再難前行。祁和自認為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但,還是……他為什么要為大將軍想一想?! 看著祁和臉上露出的復雜又糾結的表情,霜月恍然大悟:“那,要不,您為了太子殿下想一想?” 祁和:“……”懂了,但,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祁和直接用行動表示了他心里根本沒有大將軍,也沒有太子殿下,他不會為他們倆個中的任何一個停留! 繞開兩個婢子,祁和繼續堅定不移地朝著門外走去。他不會請儷女公子進來的,一方面實在是不想再讓這個傻逼污染他好不容易才一點點重新修葺起來的祁家老宅,另外一方面是祁和覺得“受辱”這種事情還是得公開來,才會達到最佳效果。 若沒有觀眾,不鬧得滿城風雨,他怎么好“羞憤欲死”呢?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 祁和從未有哪一刻,看聞湛與他的追求者是如此順眼。 生怕儷女公子跑了,又或者是被人強行勸走,祁和已經走在了疾步的極限,再快就要跑了,那就不合適了。 去月不愿就此認輸,再次高喊:“大將軍和殿下不行,還有少將軍呢,還請公子為少將軍想一想啊——!” 祁和一個趔趄,差點直接摔倒,這次的動靜委實大了些,已不是剛剛微不足道的停頓可以比擬的。祁和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在聽到司徒器的名字時會有這么大的反應。大概是他看著司徒小狗長大,有時候被司徒小狗氣到,會在心里氣急敗壞地腹誹他是養爹人,如今聽到這般被外人誤解的大逆不道之言,而引起的生理不適吧。 祁和只能這樣說服自己,但他不明白去月怎么也會被霜月影響得這般腦洞大開。 大將軍、武帝都可以理解,畢竟有歷史的cp基礎。司徒小狗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邪教?絕對不可以! 去月與霜月暗中相視了一眼,有門! 真是萬萬沒想到,最不被看好的司徒少將軍竟殺出重圍,屏雀中選。果然撒嬌少年最好命啊,人類的本質就是鑒不出綠茶。 但不管如何,兩個婢女都為之一振,開始更加地奮力勸說祁和放棄。 左一句:“少將軍遠在尋山,兄長生死未卜,若再聽到公子不好的消息,該如何自處?” 右一句:“是啊,公子,您也不想少將軍心急如焚,雪上加霜的吧?” 公子和什么都不想,只想辭退這倆腦補姐妹! 最終,還是一聲儷女公子魔音繞耳的尖叫,搶走了全部的戲份:“祁和,你這卑鄙小人,縮頭烏龜,你有本事勾引太子,你有本事出來見我??!枉我之前對你那么好,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真是瞎了我的眼!” 去月和霜月長嘆一聲,大勢已去,少將軍的魅力還需努力??! —— 兩個婢女,一個糾集了更多的甲士,想要為公子壯聲勢,一個……站在墻根處,放飛了手中的信鴿。 第11章 花式作死第十一式: “儷女公子?!逼詈统霈F在了自家大門口的青石臺上,與眼前帶著一幫貴女婢子、前呼后擁的儷女公子對面而視。 深秋的寒風,吹來了初冬的涼寒,也激起了兩軍對壘的緊張。 祁家門口有一條很寬的馬路,既是天子的恩寵特許,也是為了方便平日里絡繹不絕的賓客車馬,哪怕是天子御駕親臨,八匹馬并排的隊伍,也不至于被擠得滿滿當當。 一對雕刻著八仙過海的上馬石旁,緊挨著的便是釘在地上的拴馬樁,其中有一個貼了金箔的,便栓過天子的馬。 大啟講究路低于門,也因此,當本身就比儷女公子高的祁和站在門口時,儷女公子就只能被迫抬頭仰望。首先看到的便是由八級臺階鋪就的進身之階,一路向上,是大紅色的朱門,以及門前兩個雷霆鼓狀的門枕石。 最后才是祁和,霽月光風,舉世無雙的涂山君。 敢在這樣的門庭前公然叫囂的人,在整個大啟都是少數。尋常百姓哪怕是如今這般跟著儷女公子看熱鬧,也是不敢近前的,只遠遠地綴在兩旁的暗巷里,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好奇的雙眼。甚至還有格外謹慎的,抬袖遮臉,生怕日后被記恨。 儷女公子心下有些瞧不起這些人,覺得他們藏頭露尾,鬼鬼祟祟,連看個熱鬧都不敢看得直白些,也就只配當一輩子的賤民! 但她現在還需要這些人來讓祁和顏面掃地,便只能暫且決定屈尊降貴地忍耐一番。 殊不知,她自以為占理的模樣,在旁人看來不過是趾高氣昂,來勢洶洶,加上她在京中不算多好的名聲以及眼中根本不屑于掩飾的對旁人的鄙夷,一看便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與之形成對比的便是祁和。 他此時還有那個閑心,禮貌地對儷女公子打招呼,聲音柔緩,氣定神閑,便是當下最為推崇的清淡君子了。一看便是光明磊落,心無陰霾之人,大家總會更愿意相信他是無辜的。這點祁和很肯定,因為他是專門對著銅鏡苦心練過的,特專業。 “女公子為何發了這般大的脾氣,可是有什么讓您誤會了?我們坐下來慢慢講清楚,不要傷了和氣?!?/br> 祁和敢說這樣的場面話,是因為他知道儷女公子是不會聽他的,因為她就是這么一種性格,決計不會因為別人軟了,就開始自我反思,主動退讓。她只會洋洋得意,覺得全天下皆是羔羊,活該被她驅使。 說來諷刺,大啟號稱最是重禮的朝代,但生活在其中的諸侯士大夫,卻最是不把人當人的。仿佛他們的禮只是守給別人看的,是在只有雙方同為上層階級時才會存在的。對待底層的人,他們有的只是赤裸的剝削與原始的自私??梢运烈饫溲叟杂^著為奴為婢的人乃至是普通百姓在這亂世為了活下去苦苦掙扎,而不動分毫的惻隱之心。 最為可怕的是,他們竟沒有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因為打從心里,他們就不覺得大家是同一種人。 這也是祁和不想生活在大啟的原因之一,他自知能力有限,膽子一般,無法螳臂當車在時代的洪流面前,所以他寧可在現代當個普通平凡但擁有平等的人,也不愿意在古代當個所謂高高在上的貴族。 儷女公子唾面而來,她撒潑打滾的樣子一點也不尊貴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祁和,你少在這里給我惺惺作態!你會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你個黑心爛肺的狗東西,平日里是不是我給你臉了?今天非揭了你這逼腳底流膿頭頂長瘡的真面目不可!”儷女公子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學來的罵人臟話,特別、特別地臟。 在這個書面語與日常用語差不多的年代,罵人其實一般也會文縐縐的,需要一定的文化基礎。至少祁和還是第一次遇到儷女公子這樣直接把生殖器帶在嘴邊的貴女。 罵人與市井潑婦一般。 祁和身后的甲士一個個已經氣得雙眼通紅,想要拔刀而上,為主請戰。這畢竟還是一個主辱臣死的年代。在戰火紛飛中,有最丑陋的人性,也有最美麗的靈魂。 儷女公子先是被祁家甲士的兇狠模樣嚇了一跳,但受完驚嚇,她的反應不是收斂,而是氣焰高漲,更加囂張了起來,非要強壓祁和一頭才肯罷休,這就是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你這是什么意思?被我揭穿了想要殺人滅口嗎?我告訴你,我爹是東海王,他可寶貝我了,你若今天讓我受傷,他日我爹必然把你赤身掛于城墻之上,倒是要讓人看看你這千人騎萬人嘗的身子臊不臊得慌!” 儷女公子越罵越過分。 祁和始終不見生氣,但也不會放任儷女公子這么罵下去,他只會…… 火上澆油。 可惜,祁和都沒有來得及發揮演技,讓儷女公子更加討厭自己,她好像已經恨到了極致,張牙舞爪,口吐芬芳,一雙本就略顯陰郁的單眼皮眼睛里散發著怨恨與嫉妒。 真以為她很樂意與這個公子和當什么好友嗎? 若不是為了在太子面前顯示自己的大度,未來能與后宮妃子和睦相處,她根本不會與這種只會搖屁股的人說一句話。什么“宛丘四公子”,不過是一群涂脂抹粉、扭捏造作的娘娘腔。還敢與她搶男人?真是反了天了!都該死!該死! 祁和來了古代就只做了提升演戲這一件事,他特別會把握那種藏在眉眼間的微妙情緒,也自然能看破別人一二。 儷女公子的惡意都快要溢出眼瞼,過往的祁和對此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才會更加無法理解她,為什么都這副扭曲模樣了,還要壓著自己的情緒,來與他說說笑笑。祁和也有些惡趣味,之前愿意招待儷女公子,就是覺得她看不慣他又弄不死他的樣子挺好玩的。都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不儷女公子就來“雪中送罵”了。 在罵人這方面,司徒小狗真的應該好好和儷老師進修一下。 “公子今日在氣頭上,話趕話,最是容易惡語傷人。改日待您冷靜了,咱們再說?!边@話既顯示了祁和的風度,也并不會讓儷女公子好過,因為祁和的言下之意就是“好男不跟女斗”,這種退讓,不僅不會讓儷女公子滿意,只會讓她更加生氣。 她占理便是她占理,可不是誰讓的! “你想逃?想得美!” 儷女公子徹底失去理智,張手就朝著祁和撲了過來,嚷嚷著要撓花他的臉,看他還怎么到處去勾引人。 祁家的甲士也不是吃干飯的,不會任由儷女公子在這里撒潑,三下五除二地就制服了這個瘋女人。祁和在心里失望的嘆了一口氣,他剛剛連步子都沒往后退,就是為了方便儷女公子,萬一她僥幸真的推倒了,他的頭又裝在了門檻上,這不就完美的死了嘛。 旁人眼中,特別是在濾鏡特別后的去月眼中,這便是她家公子臨危不懼、優雅從容的表現。 百姓也在竊竊私語,這邊是涂山的公子和啊。 儷女公子大概是往日里對祁和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嫉妒百敗蟻撓心,早已經把她啃食得不成人樣。今天這么一被刺激,更加人來瘋了,她不死心的掙扎著:“你們竟敢碰我?你們這些賤民,放開我,我父王一定會殺了你們!” 就祁和所猜,來之前,這位一向推崇寒食散的女公子,應該是用了藥的,如今藥力散發了,她才會如此的前言不搭后語,形若瘋癲。 當然,做這一切,到底真的只是她確實就是這么蠢的一個人,還是被旁的什么牛鬼蛇神攛掇的就不好說了。 但至少祁和知道一個道理,不等她說,去月已經把他的心里的疑問說了出來:“若東海王真的這般看重公子,又怎么會在這個關鍵時刻把您送入……我是說,怎么會把您養成這樣無禮的樣子呢?” 送入雍畿這樣的話,不能說出來,但大家都已經明了,這個時候送儷女公子入京,就完全是在讓她送死了。 儷女公子來的時候也帶了一些人,在她的劇本里,應該是她揪著祁和的頭發,猛扇他的嘴巴的。但是如今,這些人在祁家的甲士面前,卻是如此地不堪一擊。隨儷女公子一起的貴女們更是被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她們可沒想到真會發生這般激烈的沖突。 有人趁亂拔刀,步步逼近了被治住后還在喊“就差一點,就差一點”的儷女公子。 趁亂要了她的命,便是這人的使命。 他覺得他一定會完成。 祁家甲士面色都不算好看,覺得自己受到了來自儷女公子的二次侮辱。有他們這么多人在,怎么可能會讓她這么一個手無寸鐵的人傷了公子和?什么就差一點,差了十萬八千里好嗎? “老天啊,你為什么這么不公平,這般照顧一個側寢養的!”儷女公子一輩子都不會想到,就是她在危急關頭喊出來的這句話,救了她的命。 隨著這一句話。祁和的眼神變了。 婢女霜月終于展露了她很少在人前會展現的一面——她會武,是天生的練武奇才。她被送到祁和身邊的目的,本就是為了保護祁和。不過霜月一般很少動手,因為好鋼只有用在刀刃上,才會有用。好比此時此刻! 霜月游走于□□的人群中,幾步便當場制服了帶刀準備突然殺出的人,還有空反手就給了儷女公子一個響亮的巴掌。 “這一巴掌,是替我娘管教女公子的?!逼詈偷?,他不會動手打女人,但他的婢女可以。 祁和的臉色已經冷硬如鐵。側寢,是這個年代獨有的對妾的蔑稱,類似于現代的“女表子養的”。 侮辱祁和,祁和可以忍;罵他娘,就不行! 儷女公子臉色紅得十分不正常,她被直接打蒙了,又或者是從寒食散癲狂的藥效里被打得稍微清醒了一點,但大腦還是轉得很慢,不甚明白眼前的情況,只是嘴里還在喃喃說著:“你敢打我?你算個什么東西!” “東海王家真是好大的家教?!币坏狸庩柟謿獾穆曇魪呐月窓M出,帶著讓人心生懼怕的惡意,“也不知道本王打不打得你這般隨意咬人的惡豕?!?/br> 一身紫衣的宸王,終于現身在了他本不應該出現在的京城,一出場便是驚天動地。 第12章 花式作死第十二式: 宸王不僅帶走了被嚇得已經不會說話的儷女公子,還帶走了要殺儷女公子的刺客……的尸體。 在計劃失敗確認自己已經暴露后,臉上帶雀斑的年輕刺客便虛晃一招,看似是朝著霜月攻去,實則卻是果斷運起全身的內力朝著自己的腦門就心狠地拍了下去,當場斃命,再無生還的可能。他的秘密隨著他的死就這樣被一起帶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一看就是個很專業的刺客,深諳反派不能多逼逼的道理。 不過,哪怕刺客死前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當時刀口對準的是儷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