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祁和就很想打人。在與聞湛相處時,總得先在心里掐死他八百遍,才能讓這段不算健康的關系進行下去。 不過,聞湛身為一國太子、重臣眼中未來十分重要的傀儡,身邊眼線眾多,不能清理,只能放任他們裸露在明面上,聞湛并不是很能隨意抽開身來一直sao擾祁和。祁和這才忍聞湛忍到了今天。 聞湛真的挺忙的,忙著裝傻,忙著學習,忙著偷偷積蓄力量,當他再一次出現,那便是宮中之事已近塵埃落定,不日便會徹底解決的信號了。 聞湛得了閑,第一件事就是來找祁和,煞有介事地商量起了兩人的婚約。 祁和很想直說我不同意這門婚事,我代表我死去的爹娘、祁家的列祖列宗不同意! 但他念頭剛起,【回家倒計時】就猛地躥了兩下,都是往上加的。這誰受得了?其實祁和的【回家倒計時】已經許久不曾動過了,離到底還有一小截距離,始終不見清零。不論祁和做什么,它都像是死了一樣,這也是祁和最大的焦慮源頭。 這日它終于重新活躍了起來,活躍的方向卻與祁和的期待南轅北轍,簡直要了親命了。祁和不敢再有動作,連想都不敢想了。 只能死死地盯著奏折上的日期,不明白命運這個小妖精到底要把他怎么樣。 聞湛繞開有關于慎言的話題,再度用聽上去很漫不經心的語氣,說了一個更加爆炸的言論:“你覺得下月初三怎么樣?” 現在這已經是這月的十六了。 祁和還沒來得及發表什么感想,【回家倒計時】已經又怒刷了一回存在感,直接把它剛剛漲上去的一大截,又減回了一小半。 這說明什么?四舍五入就是祁和得答應和太子成婚啊。 祁和那必然是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的,哪怕他是個基佬,哪怕太子自身條件已足夠優秀,哪怕太子未來會是醒掌天下權的大啟共主,祁和也不想和一個腦回路不正常的人生活在一起。歷史真的害人不淺,在現代可沒有任何一本與武帝有關的書里誠實地記載過,這個“千古一帝”“大啟瑰寶”是個神經病。 可是不能拒絕,拒絕就回不了家了。 怎么辦? 多年來周旋于三個男人之間的祁和,自然也不是吃干飯的,他拿出了一貫的傳統——“拖”字訣,先委婉地敷衍,再想辦法繞過【回家倒計時】拒絕。 總之,是不可能屈服的,任何東西都不能改變祁和的意志。 祁和委婉的理由都是現成的:“我覺得我們現在的重點應該是在陛下的身體上?!碧熳哟刮?,但畢竟還沒有真的駕鶴西去。若天子真的去了,還有守孝這個擋箭牌。 聞湛雖神經了一點,卻也不是個毫無感情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感情過于充沛的人,只不過值得他在意的人實在是太少,感情太多無法分配,投注在少數幾個人的時候就只能溢出來了。 祁和其實一直更想用“咱們可是遠親”來拒絕聞湛的,但大啟現在就是個“表哥表妹親上加親”的社會大環境,人家古代人根本不認遠親是luanlun那一套的,出了五服才能結婚是現代的規矩,古代是同姓不婚。祁和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索性也就不提了。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祁和從沒有想過要用自己的想法去改變任何人,但他也不會讓別人用自己的想法來改變他。 幸而,祁和提到女天子,就已經足夠讓聞湛稍微消停一會兒了,他低頭開始了沉思了。 祁和稍稍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看著聞湛。這位殿下安靜的時候,真的挺好看的,就像是一尊精雕細琢的玉石雕像,帶著與生俱來的雍容,與舉手投足間的貴氣。只看聞湛一眼,就能明確地知道,他才是最適合坐上那個皇位的人。 就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寶劍,正待鋒芒畢露,驚艷世界。 “你說的有道理?!甭務奎c了點頭,祁和還來不及高興,就聽聞湛又說了一句,“所以我們就更要盡快成婚了。沖喜,了解一下?!?/br> 祁和:“……”沖你個小餅干??! 更可怕的是,聞湛說完要盡快成婚,【回家倒計時】又漲了。祁和已經開始在心里捧著臉抓狂了,不成婚要漲,成婚也要漲,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大概是想玩死他吧。 祁和只能這樣判斷,他連委婉的“拖”字訣都不再那么委婉,甚至透著那么一絲絲生無可戀:“總得先稟明家中長輩?!?/br> “除了我阿娘與姜老夫人,你家還有長輩?”聞湛的語氣詫異極了。 “我可以燒給他們!”祁和咬牙切齒。 “乖乖,別鬧?!甭務繅旱土寺曇?,伴著吹來畫舫的涼風與枯敗的荷葉,總透著那么一股他要黑化的意味。 祁和的求生欲讓他不得不低頭,換了另外一個更能讓聞湛接受的說法——他想入宮請天子代為做主,選擇日期。 在此之前,這事提都不能提,也不能宣之于眾。 聞湛沒點頭同意,也沒有搖頭否認,只是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祁和現學現賣,用從司徒器身上學來的話,眼神水潤,語氣和軟:“好不好,表哥?” 聞美人長嘆了一口氣:“誰讓孤寵你呢?!?/br> 祁和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這讓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就在幾年前吧,女天子突發奇想,要給親近之人親筆在宮燈上寫新年賜福,讓聞湛來問姜老夫人和祁和想要個什么字。姜老夫人要了“身體康健”,祝自己、祝祁和,亦是遙祝天子長命萬歲。祁和實在是想不到,就推脫說了個“全憑殿下做主”。 結果,轉年上元節,祁和果然得了個寫著“全憑殿下做主”字樣的紅色燈籠。 聞湛還一臉開心地表示:“真是拿乖乖沒有辦法呢?!?/br> 祁和:“呵?!?/br> 說起來,那宮燈呢?祁和凝眉想了許久。天子賜的宮燈肯定是不敢隨意丟棄的,可是總看著這么一個寫著“全憑殿下做主”的燈又實在鬧心。祁和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那燈最后好像是被司徒小狗給“硬換”了過去。 那年司徒器也得了個天子的親筆宮燈,大紅的燈罩上,只單寫了一個“荀”字,那是司徒器的小名。亦是司徒小狗的“狗”字來源。阿荀,阿茍,傻傻分不清楚。 當年。 姜府人來人往的花廳內,同為姻親的祁和與司徒器面對著面,分坐在兩把圈椅之上。當時他們還是兩個腿夠不著地可以偷偷享受晃jio樂趣的小豆丁。 怒目而視的那個,一把搶過了一臉無辜的那個的宮燈,又遞上了自己的。嘴上還要嘴硬別扭地說:“這個小爺要了,以后好見你一次,笑你一次?!?/br> 想及此,祁和忍不住笑彎了一雙眼,少將軍還真是霸霸道道又可可愛愛呢。 第8章 花式作死第八式: 聞湛在祁和府上其實并沒有坐很久,就起身告辭了,一國太子,能忙里偷閑的時間就只有這么一點點。 他對祁和表示:“待你我大婚之后,這樣的日子決計不會長久?!?/br> “孤不會讓你獨守深宮?!?/br> “會對你很好、很好?!?/br> 想了想,聞湛又對祁和鄭重其事的多說了一遍:“很好的?!?/br> 祁和聽的心驚膽戰,又害怕【回家倒計時】再增長,只能硬著頭皮,想快點把聞湛送走。他根本不敢說什么“多坐一會兒吧”的客套話,甚至可以說是根本不敢說任何話。生怕這位神經病殿下再來一波saocao作。 兩人一藍一白,并排相攜走出了畫舫。 當候在遠處的仆從上前跟在兩人身后的剎那,聞湛的氣質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還是那個他,又不再是他。 就像是一柄入了鞘的寶劍,看不見鋒芒,也再沒了凌厲,他突然變成了一個好似人畜無害版本的他。嘴上無笑,眼中卻透著溫和的光芒,就像是一團不諳世事的小太陽,始終散發著爽朗和煦的光。整個人都如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帶著已然錯過了被雕琢的最佳時機、只能一生如此的遺憾。連本來挺拔頎長的身姿,都仿佛微不可察地彎了下去。 但是偏偏聞湛這樣偽裝出來的弱氣,并不等于讓人不喜的懦弱,而是帶著一派從小衣輕乘肥、養尊處優才能擁有的天真,眼底沒有絲毫的陰霾。 毋庸置疑,這便是這大啟的太子。若生在盛世,得遇良師,亦不失為一代守成明君。 在扮豬吃老虎這一塊,若聞湛認第二,全大啟就很難再找不出來第一了。 一行人前呼后擁地穿中庭,繞影壁,終于到了大門口,高大的門楣上,鑲嵌著六個正六角形的戶對,按照爵位品級彩繪著吉祥福壽的表示。 聞湛在雕刻著神獸與祥云紋路的蕭墻前駐足,回身與祁和招手。 祁和還沒有來得及爬上眉梢的喜悅,只能再一次放了放,遙遙與聞湛對峙,懷揣著僥幸希望今天能就到這里,再不生出事端。 但很顯然,不可能。 聞湛再次出聲,加重了語氣,喚祁和上前:“君和,來?!?/br> “君和”是祁和的字,在他襲涂山君爵位時,由女天子親自賜下。取“君子和而不同”之意。 聞湛私下里心情好的時候都喜歡叫祁和“乖乖”,一旦叫了字,那便是沒得商量,甚至暗藏著一層“你若不過來,那孤就過去了”的潛藏之意。 祁和只能板著臉上前,仰頭朝聞湛看去:“殿下?” 聞湛溫和笑著,朝祁和伸出了手,看上去好像是朝著祁和的臉就捏了過來,祁和也反應靈敏的直接低頭,想要躲過聞湛的手。 電光火石間,祁和甚至連自己躲避的理由都想好了,就用聞湛一貫對外的“喜潔”為由當解釋。聞湛也確實是個潔癖患者,從小到大,他連與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姊都不愿直接接觸。 但祁和沒想到,聞湛的手直接就順勢揉到了他的頭上,唇角掛著一抹得意,出賣了他本來目的——就是打算揉頭。 這種時候聞湛的潔癖好像憑空就消失了,堪稱“薛定諤的潔癖”。 聞湛琥珀色的眼睛,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他根本沒有在意祁和的閃避,甚至好像覺得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兄弟互動。這一局,又是他小勝,他熱情地朝著另外一個當事人發出邀請:“下次我們繼續呀?!?/br> 祁和:“……”如果不可以罵臟話,那他就無話可說。 此后的很多天,祁和對外都一直“病”著,一邊等死,一邊在心里琢磨著該如何應對太子的提親,就很愁。 司徒器給祁和寫來第一封信時,祁和對于“如何死”與“如何應對太子”兩件事,都還沒什么頭緒。 人一到瓶頸期,往往除了干正事以外,做什么都會很快樂。祁和覺得自己約莫便是如此,所以才會連司徒器狗屁不通、辭藻瞎用的信,都能讀得津津有味。 司徒器除了不會罵人以外,還算個合格的紈绔,整日跑馬遛鳥,不學無術,沒什么本事,心卻挺野,沉浸在溺愛幺兒的母親為之編造的世界里,總是對自己蜜汁自信,覺得他只是懶得做,一旦認真起來,那必然會驚天動地,日月無光,成就一番偉業。 現如今才明白了什么叫“書到用時方恨少”。 司徒器抓耳撓腮、費盡心思地給祁和寫了這封信,只是不想讓自己在海內有名的公子和面前顯得太過沒有文化。 好巧不巧,祁和自認也不是一個多有文化的人。外面那些什么吹他才華橫溢、王戎早慧的彩虹屁,每每都讓祁和羞愧得有些不敢面對。這些古代的顏控也是真敢閉著眼睛瞎吹,他自己聽了都臊得慌。 但一切都是為了維護“公子和”的人設,也是祁和自己帶頭搞粉圈文化給作出來的孽,再尬,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囫圇吞下。 是的,作為一個現代人,祁和充分發揮了在炒作經驗方面領先整個大啟好幾百年的優勢,成功在京城范圍內打造了“公子和”這一品牌,經營起了古代版的粉圈生態。 他以顏值先發制人,再匿名寫書到處尬推,然后再精分個小號出來自己罵自己,一來二去的,“公子和”就成為了一個雖然你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但莫名其妙他就是有存在感的雍畿名人。 再后來什么賣慘啊,花錢雇人說書吹自己,自己給自己編小作文啊就都出來了。 粉絲圈的妥妥兒的,迷弟迷妹不勝枚舉。 而在整套宣傳里,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祁和蹭了宛丘會盟的熱度。他依照歷史脈絡,捆綁另外三個在各自封地本就已小有名氣的諸侯公子,強行搞了個大啟男團組合,用“宛丘四公子”的大名出道,并成功幫他們四人一起紅遍了大江南北。 另外三個公子怎么想的,祁和不知道。但從他們不僅放任了這個名號流傳,還不遺余力地暗中配合宣傳,甚至幾年過去的現在隱隱開始了有爭奪c位的意思,祁和就默認他們也算是同意了。 除了沒有拉踩碰瓷以外,祁和干了所有能夠干的炒作宣傳。 并如愿以償。 一度祁和都有點膨脹,覺得以他這樣的公關鬼才,回到現代,說不定可以在娛樂圈里找份工作。不是他自己當明星,而是給網紅明星當pr,拉團隊,爭取cao作出個世界巨星。履歷就寫——成功推出國民偶像級男團組合,捧紅歷史第一公子。 真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自我yy爽夠了,祁和終于回到了慘淡的現實,哀嘆著他這個古代愛豆為什么還不能順應歷史退出舞臺,成為一代大啟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遲遲不死,早晚有天會崩人設,被粉絲發現廢柴真相,慘遭拋棄。 也因此,努力維護人設的祁和,哪怕被司徒器東拼西湊的小作文逗得捧腹,仍在提筆回信時,只高冷地回了對方兩個字“已知”。 也就是現代版的“哦”。 既沒有暴露自己也是個文盲的現實,又能適當拉出一些與司徒器之間該有的距離。男神嘛,那必須是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這樣才會顯得男神愈加神秘,讓粉絲輾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