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只要您也喜歡公子和,我們就是好朋友! 珍珠一般不愛在夫人娘子們面前借老夫人逞威風,但今時今日情況不同,她根本沒辦法忍下:“我相信二夫人也不是故意誹謗公子的,您一時口不擇言,情有可原。就是肯定不會再有下一回了,對嗎?” 二夫人忙不迭地點頭,左一句“好姑娘”右一句“公子肯定會長命百歲”地討好著,只暗恨自己一時得意忘形,是半點不敢再起什么心思。 老夫人雖已放權,卻手段一流,治家極嚴,又是當今女天子的姨母,就沒有人不怕她、不敬她的。 也因此,當司徒家的少將軍司徒器,又因為公子和而找上門時,二夫人忍不住訓斥了這個沒什么出息的外甥。 “同樣是我司徒家的男兒,你看看大郎在做什么,你一天天的又在做什么?”二夫人攢了一肚子的委屈與怒火,她在婆家委曲求全,又屢屢還要給娘家人收拾殘局,這是什么道理?“大郎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在戰場上與蠻族搏命拼殺了,你呢?整日只會與一個病秧子斤斤計較,你不丟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司徒器的“少將軍”是承蔭來的,并沒有什么真本事,作為幺兒又被家里溺愛得厲害,整日溜貓逗狗,沒個正行,是四九城里出了名的紈绔。 偏偏這個紈绔還一點自覺都沒有,總覺得自己老牛逼老厲害了,特瞧不上公子和這種“別人家的孩子”。 總想找祁和的麻煩……又找不過。 最可怕的是,根本沒人信他——那個與世無爭、出塵仙人一般的公子和,會處處反擊,與他使出種種手段。 讓司徒器在屢屢受挫碰壁的同時,還分外地憋屈。 越憋屈,就越想找回場子。 司徒器被拿來和大哥比,自覺顏面無存,口中也就沒了遮攔:“是,你們眼里就只有我大哥唄,我大哥自是什么都好的,讀書用功,打仗努力,連看人的眼光都是京中第一——非公子和不娶。等哪日迎了祁狐貍過門,那日子才叫熱鬧呢!” 大啟男風盛行,契兄契弟被引為一時的風雅之事。 司徒器處處針對祁和,也有個原因就是,他其實十分崇拜自己的阿兄,但阿兄在公子和面前卻舔得就像是一條狗,全無了血戰沙場的男兒氣概。更讓司徒器生氣的是,阿兄貌似還是一廂情愿。那祁和表里不一、功于心計,根本就是在利用他阿兄一片赤子的愛慕之心。偏偏阿兄看不出來,只會無腦站在祁和一邊,說祁和從未與他有情…… 他阿兄這絕對是被祁和下蠱,腦子壞掉了! “去去去,越說越不像樣子?!倍蛉瞬莶荽虬l了外甥,內心卻也有些忐忑,當下便修書一封,讓甲士送回了娘家。 大郎就要回來了,公子和的身子卻一日不如一日,家里可不能再像過去那般縱著大郎與公子和不清不楚。 離開姜家的少將軍,轉頭就去了祁府找晦氣。 而此時一心求死卻死不成的祁和,一聽司徒器來了,眼神瞬間就亮了。司徒小狗來得可太是時候了,他尋思來尋思去,感覺自己如今還可以嘗試的作死辦法之一,就是被氣死了。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扯,但病急亂投醫,總值得一試。 在見司徒器前,祁和便已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絕不還嘴。這樣才好給司徒器發揮的空間,最好超常發揮,能把他罵到怒極攻心,吐血而亡! 蒙蒙細雨中,祁和身披一件月白色的鶴紋大袖,跪坐在推開的木門之前,與自己撐著傘站在雨中的司徒少將軍打了照面。 少將軍雖腦子不好,性格又差,但臉和身材卻還算能看,大約是遺傳基因時,技能點點得有點偏。但不管怎么說,寒眉星目的少年,一身黼黻文章的冠弁衣裳,紅色的纓帶,垂系于白皙頜下,如劍一般矗立于斜風細雨中,委實是道賞心悅目的風景。 哪怕被指著鼻子罵,天生基佬的祁和,也很難去與他生氣。 甚至還有點想笑。 因為…… “你這個勾引我大哥的狐貍精!”司徒少將軍中氣十足地開始了他的攻擊,還是熟悉的臺詞,原來的氣勢,罵人的話百年不變。他大概還覺得自己罵得很好,得意極了。 祁和只能在心里長嘆了一口氣,這少將軍連當個紈绔……都不算合格。 “你為什么不說話?以為全世界都看不出你骯臟的心思嗎?我告訴你,你這簡直是癡人做夢!別怪小爺嘴不饒人!” 那你倒是別饒啊。 司徒少將軍說一句,祁和就在心里回一句。恨不能上前手把手的教會司徒小狗罵人的正確姿勢。為了讓少將軍精進一下詞匯,祁和控制不住地對對面的少年投去了鼓勵的眼神。多罵點,罵狠些,不然這樣綿軟無力,我真的很難生氣啊。 司徒器第一時間接到了祁和的眼神,卻忍不住微微怔了一下。 殘陽鋪水,照亮了舊屋中少年眉宇間難掩的病弱,漆黑的雙眸卻像是藏著小鉤子。微風徐來,帶來了秋天的涼意,也吹起了少年的袖擺,露出了一雙蒼白纖細的手。他濃密的睫毛在雨中微微顫抖,整個人看上去是那樣安靜,那樣可憐,又那樣可愛。 讓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珍之重之,憐愛之。 第3章 花式作死第三式: 司徒器從情不自禁的狀態里回神,猛地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他到底在想什么???對面坐的可是祁和!那個處處給他難堪,城府極深的祁和! 這公狐貍果然會勾引人! 竟連他這樣的定力都險些上當。 “呸!”少將軍呸了好大一聲,終于像了那么一點樣子。 祁和卻像個受虐狂,見少將軍中氣十足,便精神一振,充滿了期待。司徒小狗這是大招蓄完了,要開始發力了嗎? 司徒器卻再次控制不住地被祁和的雙目晃了神,哪怕他已下意識地撇過了頭去,根本不敢再看,但祁和的樣子仍揮之不去,再難忘懷。那一刻的動作如慢放,似烙印,面容白皙眼如墨,君子端方,如琢如磨。 司徒器感覺自己的心雜亂無章地快跳了起來,仿佛馬上就要沖破胸膛,但他甚至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不等司徒少將軍開始剖析自己的內心,他腦中便已警鈴大作。 可怕,這敵人實在是可怕。 今天的祁和,處處透著違和,與過往那個與他針鋒相對的人有很大不同,讓他更加難以招架。 祁和是不是又給我設套了?雖然不知道套是什么,但肯定設了沒錯! 呵,沒想到被機智的小爺我給發現了吧? 風緊,扯呼! 善于腦補的司徒少將軍,內心在很短的時間里就完成了九曲十八彎的轉變。多年來豐富的對敵經驗,讓他一點也不戀戰,根本不爭一朝一夕的得失,在拋下一句反派經典句式“我還會回來的!”之后,便旋風般地撐傘走了。 雨水泥點濺落在了白色的馬靴之上,讓司徒器的離開甚至帶了那么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仿佛端坐在蒲團之上的祁和,是什么洪水猛獸,吃人妖魔。 只不過這妖明眸善睞,語笑嫣然。 徒留懵逼的祁和跪坐在原地,看著還沒有來得及伸出去挽留的手,完全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能在內心怒吼: 臨陣逃跑,你司徒器算什么英雄好漢? 這就是司徒大將軍府這么多年教會你的嗎! 祁和沒被司徒器的罵人之語氣到,倒是被他不戰反退的行為氣得不輕,卻不是那種氣到吐血、隨時有可能背過氣去的憤怒,而是被激得斗志昂揚,恨不能擼袖子上前教司徒少將軍做人的怒氣沖沖。 不僅沒有氣大傷身,反而感覺自己更加精神了呢。 事已至此,祁和已沒有辦法再回屋中躺下,索性就披著外袍站起,隨意地踩上謝公屐,開始了在雨中的溜達之旅。誰勸都沒用,還攔下了婢女去月送上的紙傘,非要像個神經病一樣,貼身感受“一場秋雨一場寒”的詩情畫意。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是想讓自己被淋病,不知道的…… 去月與霜月憂心忡忡,也只能綴在不遠不近的后面跟著。 一個問:“公子再豁達,心中多少還是會有些在意那樣的話吧?” 一個氣憤填膺地揮了揮粉拳:“明明是大將軍一廂情愿,又以出戰恐心神不寧相脅,少將軍怎能這般不講道理?實在是太過分了!” 只有祁和還在雨中盲目自信,覺得以他的體格,可以被這么一場毛毛細雨打倒。 至于什么大將軍少將軍的,根本就不在現在的祁和的考慮范圍內。 司徒大將軍本名司徒品,是自己撞上來的。就在當時的祁和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為了回家拋棄下限,去攻略主要人物的時候,司徒品看上去好像已經一往而深,不可自拔了。 雖然祁和一直不明白,與自己攏共說話不足十句,只在他們共同的親戚——姜家的紅白喜事上有過幾面之緣的司徒品,到底是怎么對他情根深種的。但既然按照歷史,大將軍注定要喜歡上公子和,好像也就沒有什么疑問了。 只是在司徒品明確對他坦言情愫時,祁和忍痛拒絕了。 對于一個母胎solo的單身基佬來說,要狠心去拒絕這樣一個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貌似還很喜歡自己的優質對象,實在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但祁和還是做到了。 什么愛情不愛情的,他只想死! 祁和說出拒絕之言時,其實也是小賭了一把的。畢竟歷史上只說大將軍喜歡公子和,卻并沒有說公子和喜歡不喜歡大將軍。他心懷忐忑,生怕公子和與他的理解不同,就是個到處留情的綠茶叼,他這頭一拒絕大將軍,歷史那頭就直接崩掉了。 幸好,大將軍還是值得信賴的,雖被拒絕,人卻很有風度。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祁和的錯覺,大將軍凝望著他時,帶的情緒是愧疚和回避。 不過祁和當時的注意力,都被【回家倒計時】竟減了不少的事吸引去了注意,也就沒再深究。 再后來司徒品就上戰場了,與祁和再無交集。 祁和估摸著大將軍這應該是放下了,也就開始了安心等死。但很顯然,哪怕司徒品能放下,司徒品他弟也放不下。 也不知道司徒器這貨腦子怎么長的,一根筋認死理,不管別人怎么說,都始終覺得祁和在勾引他哥,天天找事。 鑒于少將軍司徒器根本不會吵架,并且逢吵必輸,甚至有時候還會被氣哭,哭得……還挺可愛的特性,祁和也就沒對少將軍下死手,只當是個不懂事的小朋友來處理了。 與此同時。 吵架總會繃不住自己眼淚的司徒小朋友,正罵罵咧咧地站在算命攤前,聽眼前一看就是裝瞎的老頭給他一頓瞎扯。明知道對方不像個能掐會算的,但司徒器還是忍不住駐足,扔了仨瓜倆棗在卦上,只因這老道那一句:“這位郎君,我觀您面露難色,可是有什么難以琢磨的困惑就發生在眼前?” 想起剛剛在祁和面前不爭氣的心跳過速,司徒器一咂嘴,可不困惑嘛,他都要困惑死了,他不僅心跳過速,出來后一摸臉——guntang,通紅。 這真的很不對勁兒。 無人可問的少將軍,就只能寄希望于鬼神了。 鬼神說:我也沒轍。 老道卻敢睜眼說瞎話:“郎君這是遇到了命中大劫啊,百因必有果,郎君的報應便應在了東南。若能逢兇化吉,自是扶搖而上,鵬程萬里;若不能,恐……” “恐什么?”司徒器是個急脾氣,最受不了被人吊胃口。 但不等那老瞎子再說什么,司徒家的甲士已找了過來。一隊甲士著急忙慌,眼中不再見往日的肅穆,只剩下了深深的慌亂與恐懼。一看便是有大事發生。 “少將軍,大事不好,夫人喚您盡快歸家?!?/br> 再顧不上問發生了什么,司徒器已翻身上馬,準備疾馳回家。但鬧市縱馬,很容易發生意外。司徒器事后回想起來,那一天他好像注定了就是這般倒霉。 如果他不去找祁和,他就不會遇到老道,若他沒有和老道在路上瞎耽誤,也就不會撞上祁和的棺材,若他沒有撞上那口棺材,也許…… 現實沒有如果。 司徒器與那催命的棺材狹路相逢,便是他的命。 祁和給自己在柳州訂的棺材,已于去年便秘密運到了京郊的湯山別莊,就等著他人死后躺進去了。而鑒于自己一直遲遲不死,祁和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把棺材安置在京中的府上,說不定可以咒死自己。 早上姜老夫人身邊的珍珠離去之后,祁和就命人去郊外取棺材了。 京郊離城內有段距離,一來一去,就這么巧地,祁家的棺材隊被正欲離開的司徒器給撞上了。 一邊是馬蹄翻飛的少將軍,一邊是因棺材笨重根本來不及躲閃的牛車,兩隊相遇,人仰馬翻,鬧市之上傳來了刺耳的尖叫與驚呼。 幸好,司徒器馬術一流,雖自己被驚馬甩下,卻至少避免了有無辜路人因此被踐踏而亡。他自己腳上的功夫也不錯,幾個躍跳,就避免了受傷。 唯一犧牲的大概就只有祁和的寶貝棺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