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一切都是最新鮮的,一切都是她所能給予最好的。哪怕最后他沒有吃也沒關系,對于她來說,只要他說回家,她就會一直煮著粥等他。那是她作為妻子所能給予丈夫的溫暖。當時的南薔盡全力維護著這段夫妻關系,本以為這鍋粥會煮到兩人白發蒼蒼,不幸命運卻在半途翻了車。 她是如此虔誠的對待著這份感情,而虔誠也不過是因為愛著對方,并且相信會有回報罷了。 可惜最終一切,都是一場幻夢。 “余太太是有心人?!彼闷届o的語氣回復了余思危一句,再無多言。 余思??粗胺今厚坏呐颖秤?,手指緊扣在沙發扶手上,指關節微微泛著清白。 “南小姐,你知道,到底是誰教圣心餐飲部做粥的嗎?” 千頭萬緒哽咽在喉,他貪婪盯著女孩的背影,聲音暗啞。在南檣看不到的地方,在他眼底深處,有點點斑斕的火星,似乎只要一縷微弱的清風就可以重燃希望。 “為什么問我?我不知道呀!” 然而南檣早已將所有的情緒都冰封在深處,她轉身過來望著余思危,笑得天真而無辜,就像一具美麗卻沒有生命的洋娃娃。 灰燼中最后一點火星熄滅了。 余思危的臉色的沉下來,整個人又冷又硬,仿佛深海中的礁石一般。 “您應該去問餐飲部,他們才知道正確答案?!蹦蠙{繼續好脾氣的微笑,態度完美得連一絲裂痕都找不到。 “好,我知道了,謝謝?!?/br> 余思危有些生硬的拋下這幾個字,扶著沙發站起身來。 “您要走了?”南檣顯得有些驚訝,她沒想到余思危過來僅僅只是想問一碗粥,“需不需要我幫忙?” 余思危背對著她揮了揮手,顯然是拒絕南檣的幫助,冰冷強硬態度簡直和剛進門的時候判若兩人。 南檣感覺出了他的不對,然而張了幾次嘴,她終于還是沒有說話。 余思危不可能發現她的真實身份,沒人會相信眼前年輕鮮活的身體里住著亡妻的靈魂。如果她天真說了出來,也許又會遭遇一次處心積慮的謀殺。 所以還是保持沉默吧,只要弄清真相,自己就可以離開了無牽掛。 宋秘書把粥端回來的時候,看見余思危正坐在窗戶邊發呆,幾張重要的財報資料從他修長的指間滑下,凌亂散落在腳邊,然而他本人卻似乎渾然不覺。 此情此景在向來工作狂的老板身上實在罕見,其稀有程度堪比宇宙面臨毀滅。 “老板?”宋秘書試探的小聲叫了一句。 余思危毫無反應。 “老板?”他又將聲音提高了一些,“您要的粥來了?!?/br> 余思危這才轉頭過來。他看了宋秘書一眼,不咸不淡答了句“放桌上吧?!?/br> 不知是不是錯覺,宋秘書總覺得在方才余思??聪蛩哪且谎劾?,似乎有無數的刀光劍影剛剛熄滅,依稀能夠聞著鐵銹血腥味。 “說圣心餐飲部蠢吧,他們也有聰明的時候,竟然多煮了一鍋在灶臺上溫著,所以沒怎么費工夫就給端來了?!彼蚊貢傺b看不見老板的異常,笑嘻嘻調侃起來,企圖活躍壓抑的氛圍。 “還是蠢的,找了個不太高明的指路人?!庇嗨嘉@湫σ宦?。 宋秘書看老板這樣子,知道他老人家心情不好,頓時打算裝啞巴閉口收聲。 “小宋,問你個問題,你說人到底會為什么撒謊呢?” 只是大老板并不愿意放過他,余思危嘴里叫著他,眼睛卻轉回頭看向窗外,臉上是罕見的迷茫和不解。 “這個嘛,無非就是逃避懲罰吧?!彼蚊貢鴵狭藫项^發。 “如果不會有懲罰,如果明明做了正確的事,為什么還是會撒謊呢?”余思危皺起眉頭,顯然不認可宋秘書的答案。 “可能是對方并不想承擔這件事帶來的后果。說謊的人多半是在逃避什么,要弄清楚才能知道癥結所在?!彼蚊貢贿呅⌒囊硪泶蛄坷习宓纳裆?,一邊在心里感嘆幸虧前幾大天表姐在家族群里分享了文章《育兒百科之寶寶撒謊了該怎么辦?》正所謂活到老學到老,吸收知識果然要靠海納百川! “逃避?”余思危夢囈般輕輕重復著其中一個詞。 “逃避什么?”他咀嚼著這四個字,尾音上揚。 宋秘書觀察著老板若有所思的表情,大氣也不敢出。 腦海里忽然閃過山林間女孩對他說的話“如果是我,也會選擇白先生那樣的人?!?/br> 那時候,女孩稚嫩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成熟,還有明顯的懊惱與遺憾。 余思危像忽然明白過來什么似的,抓起面前的玻璃杯一口氣一飲而盡。隨后“砰”的一聲,他將玻璃杯重重砸在茶幾上,胸膛急速起伏,雙眼猩紅,渾身上下彌漫著讓人窒息的劍拔弩張。 宋秘書忍不住悄悄側過臉去,現在的老板讓他感覺稍微有點兒害怕。 不過成功人士的情緒自控能力到底驚人,隨著墻上指針滴答,不過片刻之后,余思危身上的負面情緒似乎已經消散大半。 “和香港那邊約一下?!彼麖乃季w中抽回身,沉著臉冷靜吩咐,“九點我要和康先生通電話?!?/br> “好的,沒問題,不過老板,今天是周六,之前康先生叮囑過,只有工作時間才會接電話,所以可能打不通……”宋秘書心有余悸提醒著。 “夠了!我給他那么多錢,是讓他朝九晚五享受人生的嗎?”只聽一聲暴喝,余思危當頭飛來凌厲眼刀,“不試試看怎么知道?不要每次都做那個守規矩的人!別忘了我才是規則制定者!” 這一刻的他完全恢復了商場上果敢狠絕的作風。 “好的好的,我馬上聯系?!彼蚊貢Σ坏c頭,從兜里迅速掏出手機。 “幫我把輪椅推過來吧,還有把電腦打開,再過五分鐘視頻會議就開始了?!庇嗨嘉S行┢v的揉了揉眉心,從沙發上緩慢支起身體,即使情緒極度不佳,他也并沒有忘記工作上的后續安排。 墜崖事件后,醫生要求余思危的腳盡量靜養,因此院方特地配備了最高級的電動輪椅。余思危雖然抗拒使用,但又不得不用,他不愿讓別人看見自己坐輪椅的樣子,因此好幾天都閉門謝客,也拒絕出門。 宋秘書一邊眼疾手快的將輪椅推過來,一邊小心翼翼觀察著老板遺落在沙發邊的東西——那是一付拐杖。在他去取粥的這段時間里,老板顯然出過門了。 讓老板冒著疼痛又丟臉(這是重點)的風險也要去見的人,到底是誰呢?他在心里犯起嘀咕。 時針指向八點,已經是約定的會議時間,余思危眼前的屏幕亮起,攝像頭切入到會議室中,屏幕上的高管們衣冠整齊嚴陣以待。余思危向大家點了點頭,神情鎮定而威嚴,絲毫看不出曾經有過情緒失控。 宋秘書松了口氣,轉身去收拾老板留在窗臺邊的餐具和資料。摸到玻璃杯的時候,他整個人忽然愣住了。 玻璃杯中還殘余了一點水,用手觸摸杯壁,即使已經過去了好幾分鐘,杯壁的溫度依舊燙的驚人,他禁不住皺起眉頭——方才老板喝下的顯然不是一杯適合人類飲用的水,難道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望著身后專心傾聽報告的老板,他心中詫異極了。 第四十一章 阿婆的信 送走余思危,這天傍晚來看南檣的,還有一對久違的朋友——曾經的合租室友周容和小何。 “好久不見,想我了嗎?”南檣笑著朝周容張開雙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想你呀,這不一下班就坐地鐵過來找你了!”周容還是快人快語的小姑娘樣子,頭發長了一些,更有女人味了。和她的自在放松相比,程序員小何顯然拘束許多,他提著一個在醫院門口臨時買的水果籃,望著滿地價值不菲的高級鮮花,似乎有些不知道手腳應該往哪里擺放。 眼前坐著曾經付房租都拮據的學妹,而現如今,她忽然成了坐在病房里被鮮花簇擁的小姐,氣質好了不少。這個房間過夜的費用,大概要他工作一天不吃不喝才能攢下來吧!當初沒有勇氣追求她果然是對的,他心里偷偷想。 南檣可不知道小何心里的悄悄話,她朝周容拿來一盤水果,接著又掰下一根香蕉遞到小何手里:“這兒離市中心挺遠的,還沒吃飯吧?先墊墊肚子?!彼矍斑@對年輕情侶,笑得溫柔和藹。 “我不餓,這個點不吃飯沒啥,平時加班都習慣了?!毙『螖[擺手,并沒有碰那根香蕉。 “這么辛苦?飯還是要吃的,身體要緊?!蹦蠙{看一眼手表,現下已經是晚上八點,大部分人晚飯早就吃完了。 “他們這行,不按時吃飯正常,按時吃才不正常?!币慌缘闹苋莅T了癟嘴,“今天準時下班來看你都要請假呢!擱平時他們組長要算他早退!” 小何無奈的笑笑,沒有說話,顯然是默認,這時他衣兜里忽然響起起了抑揚頓挫的手機鈴:“啊~這個人就是娘~~~啊這個人就是媽~~~” “老板?”南檣瞪大眼對著周容做嘴型提問,她看過那個古老的笑話。 然而周容胸有成竹搖了搖頭,她對著南檣一字一句無聲道:“產~品~經~理~” “不好意思,項目上出問題了,,我出去接一下電話?!眱蓚€姑娘還在猜謎,小何已經慌里慌張跑了出去。 南檣和周容相視一笑。 看著小何遠去的背影,南檣笑著轉向周容:“你們倆最近還好吧?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她挺看好這對努力踏實奮斗的年輕人。 然而笑容卻忽然從周容臉上消失了,她垂下睫毛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又欲言又止。 “怎么?遇到什么麻煩了?”南檣敏感的多問了一句。 “為房子的事,卡著呢?!敝苋萏痤^,有些勉強的笑笑,“結婚的事兒現在誰都沒再提了?!?/br> “怎么?不是說等拿了年終獎湊夠首付先買個小一點嗎?”南檣詫異極了。 “唉,去年年底不是突然出了限購令嗎?說要連續繳納2年社保才有資格買房,我工作時間只有一年多,還不夠資格?!毙≈軗u了搖頭。 “小何不是比你大?他肯定有資格??!”南檣對這個答案極為不解,小何是學長,早工作好幾年,按理說什么資格都有了。 周容笑笑,表情變的有點微妙:“他確實是有資格,但如果現在就買房,房產證上就只能寫他一個人的名字,那要算他的婚前財產了?!?/br> 南檣微微一怔。 腦子一轉,她已經明白過來其中的利害關系:小何和周容都不是本地人,來自二三線城市工薪家庭。而s市房價以高著名,哪怕只買套地鐵線邊的小房子也要傾盡兩家成年人的積蓄。談情說愛可以,但一旦涉及談婚論嫁出錢買房,大家都變得謹慎,都害怕吃虧受傷。 “必須要買房才能結婚嗎?”南檣輕輕問了一聲。 “倒也不是,但你能一輩子租房住嗎?房東就跟閻王爺似的,說要三更趕你走,絕不留人到五更。再說了,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你怎么給他上戶口呢?讓他去和民工子弟一起被統籌入學?“周容嘆口氣,轉而有些憤憤不平起來,“小何家里又不是出不起首付錢!我說了婚后一起還貸,但他還是沒開口提買房求婚的事,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盤!”” 南檣沉默著,再也沒說話了。 她雖然其中了解利害關系,但卻沒辦法和周容感同身受。畢竟成年以后她從來沒有為金錢煩惱過,而且婚后購置的絕大部分資產也全都在自己名下,她甚至不需要為署名爭取,一切都是余思危自愿辦理的。她知道余思危在金錢上對自己很大方,但是她一直認為這是她應得的,畢竟未來整個南創集團都會給這個男人,區區幾套房子車子又算得了什么呢?況且他還如此吝嗇給她陪伴。 現如今,周容這鮮活的例子擺在眼前,她才終于明白,原來在普通男女的婚戀里,只要一套房已經會成為足夠有分量的阻礙。錢固然不是萬能,沒有錢也也是萬萬不能,一旦涉及到金錢,大概每個人都會首先保護自己的利益,自私是人性的本能。 “算了,不說我了,反正無解,還好明年這個時候我就有購房資格了,到時候再說吧,只希望房價不要長得太快?!敝苋輳陌锬贸鲆粋€信封塞進南檣手里?!皝?,給你的?!彼樕现匦聮炱鹆诵θ?,“溪周那邊回信了,不好意思隔了這么久才帶給你?!?/br> “謝謝?!蹦蠙{看著周容,感激得拍了拍她的手。 時間回到了幾個月前。 那天南檣去了容氏美術館,見到了被展出的《天長地久》,她在那兒遇到了余念祖,還在畫前留下了一滴眼淚。從美術館回家的路上,南檣收到了許久沒聯系的周容的消息。 周容在微信里說,他們在南檣走后不久就找到了接替她的租客,如今所有的手續都辦好了,現在想把當初她多付的那一個月房租還給她。南檣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推辭,給出去的錢哪有收回來的道理,然而周容在微信里態度堅決,于是她想了想,索性約了周容見面吃晚飯。 吃飯的時候,周容隨口提起南創集團曾經派人找她做南檣的背景調查。 南檣頓時臉色一沉。 “那個,我做的那個調查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呀? 周容看著南檣驟然變白的臉,開始惴惴不安,她害怕因為自己的一時糊涂而給室友帶來什么不幸。 “沒有的事,那是入職的正常流程?!蹦蠙{有些勉強地牽動嘴角。 她安慰著眼前忐忑的小姑娘,腦海里風云變化,千思萬緒最終化作一股涓涓細流。 “不過,我倒是想請你幫一個忙?!彼苋菸⑽⒁恍?。 根據當時手頭留存的牛芬芳日記來看,這是個性格孤僻的姑娘,沒什么親人朋友。父親牛建國故去后,唯一能辨認牛芬芳身份的人只剩撫養她長大的龔阿婆?,F如今余思危既然派人調查自己,以他是的作風想必還會派人去南崖村實地打探,而到時候如果余思危的人找到龔阿婆,套出牛芬芳的生平往事來和她對質,那這一仗她必輸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