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那你怎么沒有變成一個胖子?” 南檣頗為驚訝的看著余思危,現下他的身材明顯是精心鍛煉加飲食控制的全a水平。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曾經熱愛甜食,余思危在她眼中一直都是秉承健康飲食觀念嚴格控糖控脂肪的機器人。 “曾經胖過?!庇嗨嘉Pπ?,不愿意多談,“后來因為一些事把甜食戒了?!?/br> “什么事情?”南檣實在好奇,忍不住窮追不舍。 “為了喜歡的女生?!庇嗨嘉K坪跸肫鹆送?,,“為了讓喜歡的女生注意到自己,所以不能繼續胖下去?!?/br> 這是遠在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 南檣眨眨眼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是應該羨慕還是心酸,無論如何,那是一段和自己完全無關的過去。 “是不是有點失望?”余思??闯隽怂膭e扭,朝她促狹的眨了眨眼,“抱歉,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br> 這回南檣不意外了,她心想我當然知道你不完美,你何止不完美,你還性格有所殘缺咧。 “沒有失望?!彼龘u了搖頭,“就像教科書上說豬全身都是寶,每個部位都可以吃,但其實豬身上也有不能吃的地方?!?/br> 余思危被她的回答幾乎噎住。 他沉默了會兒,喝了一口水把巧克力吞了下去。 “是哪兒?”他終究無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豬牙?!?/br> 南檣轉身湊到他跟前,哧的一聲亮出自己潔白的牙齒。 余思危似乎被她嚇了一跳,身體不由自主往后一退,南檣瞧著他的慫樣,臉上禁不住掛上幾分洋洋得意。 “看出來了,這豬還挺野的?!?/br> 余思危垂下頭輕聲說了一句,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南檣這才驚覺自己中了對方的圈套,氣的拿起拳頭就朝他砸過去:“你才是豬!你才是豬!你是金華兩頭烏!” 余思危笑著任由她孩子氣的打了幾拳,并沒有還手。聽到最后一句,他收斂了笑意,微微挑高了眉毛。 得意忘形的南檣終于反應過了來,匆忙轉身抓起他手心里的巧克力,打開包裝囫圇放進自己嘴里。 “不跟你說了,我要吃糖?!彼龕瀽炚f了一聲,“我肚子餓?!?/br> 余思??粗龤夤墓牡膫饶?,笑笑沒有說話。他將自己的背包打開,將里面最后一顆巧克力塞進她手里。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我去撿點東西?!彼蠙{叮囑著,有些艱難支撐著身體爬起來,“一會兒我們需要生火御寒?!?/br> “你別動你別動!等我去!”南檣趕緊將巧克力放進嘴里,急慌慌跳將起來,“要找什么樣的,你告訴我!” “干的樹枝樹葉,越干越好?!庇嗨嘉4蛄恐?,目光堅毅,“這里到處都是可燃物,你仔細選選,數量要盡可能的多?!?/br> 在余思危的指引下,南檣跑前跑后,終于趕在太陽下山前找來了足夠多的樹枝樹葉。等她連抱帶拖的把東西全部堆在空地上,已經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整個人都漲得像顆快要破皮的西紅柿。 “哎!余先生!你說會不會有飛機飛過這里呀?”南檣忙完這一切,突發奇想瞪大眼睛。 “我們應該像電影里那樣,擺一個求救信號再生火!”她說到做到,很快在自己的倒騰下,用柴火擺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s”來。 “這樣就好了,應該也這樣點一堆火,萬一有飛機飛過來就會注意到我們!”她喃喃自語用手背擦了一把汗,完全沒注意自己早已狼狽得灰頭土臉滿臉泥黑。 余思危氣定神閑坐在空地上,看著勤勞的小蜜蜂忙上忙下,嘴角一直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夜晚終于降臨,太陽徹底的消失在地平線上,那個“s”字樣的火把被點燃了,漆黑寒冷的山林里終于有了光亮和溫暖。 萬籟俱靜中,只見細碎的火星隨著騰騰的熱氣飄散到了空中,就像零散的螢火蟲般四處游弋。柴火的香氣和樹枝燃燒時的斑駁聲讓兩個落難的人不再孤單,甚至隱隱有了一絲回歸自然的安寧。 南檣抬頭望著星空發呆,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余思危合衣躺在地上,以手做枕,抬頭仰望天空中時有時無的螢火蟲,視線最終凝聚在前方人的背影上。 他的瞳孔里有什么在閃亮,就像是宇宙深處的星星被掰碎了,然后隨手灑進眼睛里,滿是細碎的光。 第三十七章 小矮人和月亮 仰望頭頂墨藍的天空,淡黃色圓月高高掛在山巒之上,地面攏上一層輕柔明亮的薄紗。 “原來月亮這么美啊?!蹦蠙{喃喃自語一句。 “很久沒看過月亮了?”余思危在她身后問,“你晚上不出門嗎?” “出的啊,只是城里的霓虹燈太亮了,讓大人都忘記了欣賞?!彼鲋掳?,伸出手似乎想去攏一束虛無的光,“你知道毛姆的小說吧?《月亮和六便士》,普通人只顧著地上的六便士,卻忘記了掛在天上的月亮?!?/br> 余思危沉默了一會兒。 “我倒是更欣賞他的短篇小說一點,比如《愛德華巴納德的墮落》?!彼俣乳_口,已經表情嚴肅,仿佛文學批評家附身,“整體來說我不是很喜歡毛姆,太刻薄了,當然論起刻薄,可能王爾德還要略勝一籌?!?/br> 南檣沒說話,只是轉頭默默瞪了說話人一眼——現在是討論小說家的時候嗎?這個人怎么總是這樣煞風景?以往她在他面前提詩情畫意風花雪月,也都會被他把話題無情拐帶到天邊上。 余思??粗僚臉幼?,緊抿的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彼纳袂榫徍拖聛?,眉眼溫柔,“說起月亮,文學界有個典故,你知道夏目漱石嗎?” “我當然知道!”南檣忙不迭搶答,“你是想說,他把英文的‘我愛你’翻譯成了‘今晚月色真美’嗎?”她為自己的見多識廣感到驕傲。 余思??粗P躇滿志的樣子,臉上的笑容變得大了一些:“坊間是那么傳說的,但實際上,沒有任何文件證明夏目漱石曾經那樣翻譯過,一切都是人們張冠李戴,以訛傳訛罷了?!?/br> “???”南檣瞪大了眼睛,“他從來沒有說過嗎?”她嘆了口氣,顯得非常失望,“這么東方美的翻譯,太遺憾了?!?/br> 余思危還想再說什么,看見南檣一臉的失落,忽然改變了主意。 “其實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相信‘月色很美’是一句含蓄東方的表白?!八p聲說著,”就像那句歌詞——月亮代表我的心。傳播這個故事的人,無非是相信這個美好,想用夏目漱石的名氣為這份美好加持罷了。 “所以有時候將錯就錯,也沒有什么?!?/br> 他喃喃總結了一句,神情有點恍惚。 南檣一怔,她在腦海里迅速回憶了一遍自己和余思危對話的上下文,心中暗道不好 “余先生,我剛才真的只是想說月亮很漂亮,絕對沒有弦外之意!”她砰砰使勁拍打著胸脯,義正言辭斬釘截鐵,簡直恨不得對天發誓。 余思危無所謂的笑笑,大概是覺得對方實在是想多了。 閑聊幾句以后,天色更晚。 山風開始一陣陣的吹過來,割人臉的疼,南檣捂緊了自己的衣領,將身體蜷縮成一團。 寒冷很快被一股熟悉的溫暖替代,她回頭一看,原來是余思危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她身上。 “余先生?”南檣很有些吃驚,“你把衣服給我了,你怎么辦?”她看著余思危里面薄薄的抓絨衫,有些擔憂。 “是啊,我也挺冷的?!庇嗨嘉`止疽痪?,微微皺起眉頭,“大家還是靠緊一點吧?!毕乱幻胨纳眢w已經挪到了南檣的肩膀邊,大大方方毫不避諱。 南檣眨眨眼睛,不知道說什么好,此時此刻再提什么男女授受不親未免太過迂腐,所以她選擇了沉默。 “好些了嗎?”余思危掉轉頭問她,“還冷不冷?” 此時此刻,他的臉距離她是那樣的近,她甚至能感覺到到他的呼吸在熱氣中朝她游弋過來。 “好些了,這件衣服很保暖?!蹦蠙{有些僵硬的說了一句,“也很好看?!?/br> “是我太太選的?!庇嗨嘉5鹆艘痪?,“她喜歡買衣服,給我買過很多很多衣服,有些都還來不及穿?!?/br> 南檣抬起頭飛快看向余思危。 她沒有想到,余思危會這么突然提起自己的妻子,簡直讓她猝不及防。 “哦,是嗎?”她竭力讓自己聲音保持平穩和從容,不要有一絲一毫顫抖,“是那位和我名字一樣的女士吧?余先生,您的太太是位什么樣的人呢?” 她抬起頭將目光緊緊釘入余思危的眼睛,似乎想要探究對方的心虛的靈魂。 “是個花一樣的女人?!?/br> 然而余思危毫不回避她的凝視,神情坦然而無畏。 “花?” 南檣有點意外,也有點失望。 用花來比喻女人,是最保險不出錯的萬能搭配,余思危似乎是隨手拈來了一個答案。 “是的,花?!庇嗨嘉Pπ?,“可愛,漂亮,沒人不喜歡。對生存環境比較挑剔,需要精心伺候。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熱,不能旱養,更不能澇著,只能生活在溫室里。喜歡熱鬧,如果插花的話,單獨一只并不好看,一定要和其他的花相搭配,越是漂亮的花越享受眾星捧月的感覺?!?/br> “……聽起來似乎不怎么好相處?!蹦蠙{沒想到自己在余思危心中竟然是如此形象,只好勉強的笑笑,“這樣的生活恐怕不輕松?!?/br> “其實還好?!庇嗨嘉5恿艘痪?,“畢竟我太太是為數不多愿意對我說真話的人?!?/br> 南檣驚訝的瞪大了雙眼。 “等你到了我這個位置,就會知道,身邊充斥著吹捧和贊美并不是一件好事?!坝嗨嘉G浦樕仙袂樽儞Q,了然一笑,”在順風順水時依舊保持清醒是件很困難的事,忠言逆耳,大部分人擔心負面評價會讓我生氣,造成自己利益損失,所以總是選擇隱藏。只有我太太?!霸挼竭@里,他頓了一頓,”她總是十年如一日的坦誠,直面我的要害,是她讓我保持著強大的驅動力,一步步走到今天?!?/br> “說到底,成年人的世界還是利益為上?!彼行┏爸S的搖了搖頭,“古代的那些明君為什么需要諫臣?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江山罷了?!?/br> 南檣顯然被他的回答鎮住了,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余思危這十余年來的成就驅動者。恰恰相反,她本人并不渴望權利和財富,她覺得父親留下來的錢已經夠用了,所以曾經無數次和余思危爭吵,希望對方不要再執著于工作,希望對方多留一點時間陪伴自己,享受家庭生活,然而余思危卻從來沒有采納過。 ——“我不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人。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天,你也不會喜歡那樣的人?!?/br> 余思危冷漠的聲音依稀徘徊在耳。 “那您覺得,您的太太會喜歡您如今有成就的生活嗎?”她靜靜看了余思危一眼,不動聲色。 余思危微微一怔,隨即搖頭失笑:“不知道,我不了解女人在想些什么,她們是感性動物,發散性思維?!?/br> “怎么會呢?您的公司里不會有很多女性管理者,您怎么會不了解女性呢?”南檣眨了眨眼睛,“就像袁姐,她不是跟了您很多年?” “你說袁方?”余思危臉上的笑容變大了一些,“她是理工科出身,工作的時候可不像女人。而且她在家面對丈夫的樣子我也不知道,說不定也挺麻煩?!彼肫鹨荒樐驹G老實的老白,不由得搖了搖頭,“你不覺得嗎?她丈夫一看就是處于弱勢,掙不了錢,沒有經濟地位,更沒有話語權,家里大梁全靠女人撐著?!?/br> “大概十年前吧,我生意上有些伙伴也試探過袁方,你應該能看出來,她以前還是挺漂亮的。但她從來都沒動過心思。當然后來有了毛毛,一切就更不可能了?!盎叵胪?,余思危禁不住有些感慨,”我曾經問過袁方,到底喜歡老白什么,你知道她說什么?”他頓了頓,似乎有些困惑,“她說老白能逗她開心逗她笑,和他在一起很自在?!?/br> “這是什么理由?”余思危不解的皺起眉頭,”想要開心可以買票看秀看表演,快樂是可以花錢買到的,算上我給她的股票,袁方這些年掙的錢怎么也有快七位數了?!?/br> “您這話有偏見啊?!蹦蠙{忍不住笑起來,“憑什么家里只有掙錢的人才有話語權?憑什么家里只能男人掙錢?世間夫妻組合千千萬,永遠只有最適合模式,哪里有最好的模式?兩個人搭伙過日子,難道不是各取所長嗎?” 余思危被她嗆的愣住。 “我就覺得白先生很好?!蹦蠙{轉頭過去望著火焰,下巴靠在膝蓋上,眼神悠遠,“他支持袁姐的工作,能幫她分擔家里的事,還能逗她開心讓她快樂。不管別人怎么說,他看起來為她驕傲。其實人生一輩子這么長,夫妻需要不停磨合,再好的車子也會熄火的那一天。只要有份小小的開心,也許就能夠重新點燃生活的激情,讓車子繼續朝前走。錢能買到的是一時新鮮,但不會是長久的滿足和快樂。關鍵是,白先生提供東西的到底是不是袁姐想要的?!?/br> 余思危沉默了,他靜靜看著眼前悅動的火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理解袁姐的想法,如果我是她,可能也會選擇白先生那樣的人?!澳蠙{自顧自繼續說著,仿佛陷入了往昔回憶中,”世間上所有的女孩兒都想嫁給王子,但并不是所有嫁給王子的女孩兒都會幸福?;橐鋈缛孙嬎?,冷暖自知,最好最貴的那一雙鞋,也許并不一定是最適合自己的?!?/br> 說到這里,她由衷的嘆了一口氣。 這是她死過一次以后才明白的道理。英俊,富有,才華,這些所謂的雄性光環都是給外界看的。作為一個已經擁有足夠財富不需仰仗他人鼻息的女人,回到家關起門來日夜獨守空閨,丈夫愛事業和名利多過自己,這樣的人和他在一起生活有什么意義?對于渴望愛和呵護的她來說,名與利都是虛無,只有寒夜里互相支撐的手才是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