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等追到一個三岔路口,小偷早已不知所蹤,看來是這一帶的慣犯,非常熟悉地形。 南檣已經精疲力竭,她扶著身邊的電線桿慢慢蹲下,冷汗沿著腦門大顆大顆不斷滑落下來,心跳劇烈幾乎要爆炸。 ——完了。 她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腳尖,只覺得天地顛倒一陣眩暈。 ——現在該怎么辦呢? 她問自己。 ——啊,打電話報警? 可她心里很清楚,如果沒人去“打招呼”,那些東西找回來的可能性趨近于0。 再看一眼自己腳邊的花籃,那些藍紫色的繡球早已因為自己顛簸的步伐七零八落,飽滿不再,花瓣掉了一地。哪里還有半點嬌艷動人的樣子? 搖搖頭,南檣苦笑起來。 人命如花命,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因為區區幾萬塊錢而如此拼。以前的她要是遇到相同的事情,大概率是邊生氣邊打電話,等著別人來幫自己打點一切后續。 為什么要追小偷呢?那樣太不劃算了,畢竟自己腳上還穿著名牌的細羊皮高跟鞋,隨隨便便也要五位數。 對比現在,真是從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到芬芳泥土里。 南檣蹲在地上歇息了很久,直到呼吸終于漸漸平順,心跳也漸漸恢復如常。 在此期間,沒有人朝她伸出援手,也并沒有英勇的騎士從天而降,路人們行色匆匆,并沒有把這樣一個纖弱的身影放進眼里,每個人都有自己重要的事情。 ——人生真是關關難過啊。 ——但是,關關都要過。 南檣站起身,拍拍自己被弄臟的裙擺,重新提起一籃子殘花敗柳,朝來時的路一瘸一拐的走去。 她依然要回去給余老太太布置今天的房間。 不管發生什么,當下最重要的任務是讓余老太太滿意——滿意到愿意親自見她,滿意到愿意將她引薦給那個人,那樣她所有的努力才不會付諸東流,她有自己堅持的原因。 孤單,倔強,不放棄。 當,當,當。 走到圣心園區里,圣心的最高建筑,一座仿歐式的鐘樓敲響了。 ——時間已經不多了啊。 她這樣想著,視線從遠處抽回來,猝不及防撞上不遠處一個高挑的身影。 那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穿著亞麻白襯衫,領口微松,長褲筆直熨帖,顯露出不費吹灰之力的精致與高貴。他身后是一輛并不張揚的黑色豪華轎車,只有懂行的人,才會知道那輛車的車牌比轎車本身的價值還要貴出幾倍。平日里前簇后擁的隨從們并不見蹤影,男人獨自倚在半開的車門上,遙遙望著遠處的鐘樓,似乎所有所思。他的袖口處有絲微光在陽光下掠動,那是一只深藍色的宇宙之表,表盤上太陽系八大行星囊括其中,最外圈的指針和地球自轉的真實速度保持一致。 玩表是頂級富豪的講究。 砰! 南檣仿佛聽見了原子彈在腦海中爆炸的聲音。 有那么一瞬間,她的眼前是一片猩紅血海。 然后浪潮過去,喧囂漸逝,重新呈現出蒼涼與荒蕪的空白。 刻骨的寒冷。 她沒想到,會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看到那個人。 命運真是可笑至極。 ——“無論好壞、富?;蜇毟F、疾病還是健康,我們都彼此珍惜相愛,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br> 誓言歷歷在耳,現如今,哪怕近在咫尺,卻早已物是人非。 她壓抑住內心洶涌翻騰的怒海,努力回想著曾經在腦海中預演了一千遍一萬遍的場景,指甲在掌心中劃出猙獰的血痕。 easy,easy。 她在心底喃喃自語著。 easy,easy。 表情終于恢復為一如既往的溫和平順。 不遠處,余思??粗呗柕溺姌?,想起了往事。 當年南薔提議要在圣心里建一座鐘樓,他認為這項投入毫無意義,嘲笑她不過是在對歐洲建筑進行拙劣的模仿,還嚇唬她說,每一座鐘樓下都鎮壓著一個冤魂,有的是因為修樓而死,有的是因為守樓而亡,修鐘樓是非常不吉利的。南薔顯然聽進去了,當時一張粉臉蒼白如紙,畢竟她對他極其崇拜,對他的話從來都深信不疑。 然而她到底還是固執己見的修了這座鐘樓,她告訴他,因為他們定情的歐洲小鎮就有一座那樣的鐘樓。 ——和那座確實很像。 余思??粗h處籠罩在夕陽余暉下的鐘樓,眼睛輕輕瞇起。 手機鈴聲響起,余思危低頭一看,是宋秘書打來的,顯然是提醒他約好的時間要到了。 這次來圣心算私人安排,他并沒有通知園區管理方,只是打算看完了姑姑就走。路上他一時興起下車看了會兒園區內的綠植?,F如今,應當是無盡夏快要凋謝的時候吧。 掛掉電話,他略顯疲憊吐了口氣,正欲上車走人,身子忽然僵住了。 原來在離他不遠處的花臺邊,站著一個一襲霧藍棉裙的年輕姑娘,手里提著一籃子紫花,正遙遙盯著他。 看上去年紀不大,骨架纖瘦,也就大學生的模樣,白凈的皮膚,通紅的面頰,微卷的中長發,算得上清純可愛。一切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讓他停下腳步的,是女孩臉上那雙亮得驚人的雙眼。 夕陽躍入她清澈的瞳孔,仿佛兩簇紅色的火焰在席卷燃燒,帶著吞噬一切的滅絕和瘋狂。 余思??粗o止不動的女孩,呼吸在一瞬間里停滯了。 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某部奇幻電影的場景里,比如愛麗絲夢游仙境? “余總,時間到了哦?!?/br> 車廂里伸出一只涂滿鮮紅蔻丹的纖纖玉手,副駕上有張嬌嫩美艷的臉探了出來,笑容甜甜如蜜。 是華梨。 “好?!?/br> 余思??戳怂谎?。 不遠處的愛麗絲望著這一幕,眨了眨眼,露出一個略顯生硬的笑容。 火焰消失,魔法解除,一切喧囂都重新歸于平靜。 余思危松了口氣,出于禮貌朝少女點了個頭,轉身跨上了車。 漂亮姑娘他見得太多,早已免疫,在他看來,美貌不過是人類發展歷程中一筆容易折舊的易耗資產,平平無奇。 汽車發動,朝前開去,頭也不回。 車出一段,余思危在后視鏡上瞟見那道淺藍色的身影,依舊佇立在原地。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某天,他曾經在餐廳里看見同一張臉嚇唬色魔。 “……原來是她?!?/br> 他喃喃自語一句。 “您說什么?” 華梨朝他側過臉頰,滿臉微笑,柔順的長發掠起一陣香風。 “沒什么?!?/br> 然而余思危并不打算和她多談。 “好,那您休息一會兒,距離我們到晚宴現場大概還有四十分鐘時間?!?/br> 華梨非常有眼力價的及時閉上了嘴。 現在的她,非常珍惜這個總裁秘書的職位。家族里的人都對她能夠通過面試成功進入南創總裁辦感到期待萬分。雖說平時核心的事務性運營工作都是宋秘書在負責,但涉及對外接待和應酬的部分,大多數時候已是她的天下。面對周圍艷羨的目光,她太清楚現在自己這個位置意味著什么。 ——那是無數人覬覦的,全世界最接近余思危這個頂級獵物的機會。 女人一輩子,最光輝燦爛的時光只有那么短短幾年,如果能在人生拋物線的頂端捕獵到最佳獵物,那么可以算是得到了最高的資產回報。雖然社會上無數人叫囂婦女能頂半邊天,但是在這個男權主導的社會里,主流理論依然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就像網絡上很多人關注凱特王妃,但卻并沒有人叫囂要做撒切爾夫人第二一樣。在這個男權社會里,女人要成就一番事業是很難的,如果生來就有老天爺賞賜的美麗外表,那還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做太太享福比較劃算。 華梨這樣想著,從后視鏡里暗暗打量著自己的老板。 他真的非常完美——財富,外表,地位,頭腦,所有都是頂級配置,完全就是女性擇偶的終極夢想。 雖然他現在非常明顯對自己并沒有多余的興趣,但誰說不能日久生情? 車后排的余思危并不知道女秘書的算盤,他只是靜靜望著窗外的風景出神。 他想起了幾年前的事情。 那時他和南薔剛開始交往,兩人應邀參加一個新興企業家舉辦的慈善宴會。宴會當天南薔穿了一件墨綠色的貼身真絲禮服,露出半塊雪白的酥胸和圓潤的肩頭。非常美,也非?!朔缸?。就男友而言他打從心底里不希望南薔穿成那樣,但是考慮對方向來愛美如命,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優勢,所以只得報以尊重。 宴會當晚,在一眾整容過度的網紅和徐娘半老的富太太里,天生麗質的南薔成了最美的蝴蝶,閃耀全場。然而太出風頭難免節外生枝。宴會過半他站在樓上和朋友寒暄時,睹見了角落里不知好歹擠上來和南薔套近乎的土財主,端著一杯香檳滿臉色欲,簡直恨不得貼到美人的裙下去。 余思危當即拋下朋友朝樓下走去,剛好聽見土財主和南薔的對話。 “美女,你就別裝了,誰帶你來這個場子的?多少錢?他給你買些什么?我出三倍,不!五倍的錢?!蓖霖斨鞯穆曇艉退耐獗硪粯酉铝麾?,“房子,首飾,隨便你選,要什么我都給你?!?/br> 余思危聽得怒不可抑,幾乎就要跑上前去,卻聽女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 “老板,你看這個?!蹦纤N不慌不忙著舉起手,展示自己璀璨的紅寶石戒指,“哈利威斯登的,一百萬?!?/br> “再看這個?!彼霖斨鱾攘藗壬碜?,姿態優美露出耳邊閃耀的耳環,“同系列加了點兒鉆,三百萬?!?/br> “還有這個這個?!崩w纖玉指撫過脖頸上的項鏈,她用電視購物主持人的夸張語氣顯擺著,“這個厲害了!是哈利威斯登本人親自設計的!全球獨一無二,價值兩千五百萬,有錢都買不到?!?/br> “這樣的首飾還有十幾套,全是我,自、己、買、來、玩、的?!?/br> 吐氣如蘭說完最后七個字,她臉上笑容甜甜蜜蜜:“不曉得老板身價幾個億,夠不夠我花呀?” 話音剛落,剛好有人伸手挽住她的胳膊。 南薔轉頭看去,正是高大英俊的余思危。 “拜拜老板,我的小情人來找我啦!他收費可貴的呢,我在他身上花掉差不多快一家上市公司了!” 南薔回頭拋給土財主一個可愛的媚眼,隨機轉身掛在余思危胳膊上,開開心心離去。 身后的土財主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一對璧人消失在樓梯口。 余思危不知自己應當哭還是笑,只好閉口不言,一路板著臉拖著白富美走上樓梯。 金童玉女的身影融入華麗的天鵝絨帷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