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南檣?!?/br> 她朝門外叫了一聲。 無人應答。 “南檣在嗎?進來面試了?!?/br> 她將聲音提高了一些。 依然無人應答。 “南檣?南檣來了嗎?” 她將聲音放到最大,空曠的會議室里滿是回聲。 還是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不對呀,如果人沒有來,助理應該一開始就通知她了,這份紙質簡歷也不會交到她手上。 滿腹狐疑間,她打開門走出去,朝應聘者們等候的長廊上打望。 原來熙熙攘攘的走廊,現已空空蕩蕩。臨近午休,剩下的應聘者本來就不多,護士長的中途離開讓他們以為面試告一段落,也都各自吃飯休息去了。 就這樣,穿過長長的走廊,袁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坐在走廊盡頭的姑娘。 那個頭靠窗欞,望著遠處發呆的年輕姑娘。 其時窗外的無盡夏正在怒放,粉紅與粉藍繡球錦簇團團,風姿綽約絢爛繽紛,然而因為有了那個姑娘,艷麗的花朵們忽然成了陪襯,一切的喧囂都被收了聲,它們不過是人像畫的背景罷了。 畫中人留著一頭清爽的學生短發,微卷的側劉海遮住眼睛,露出挺翹的鼻尖,纖細的身體裹在白色襯衫裙里,裙擺下一雙勻稱的小腿伸向前方。 袁方略略愣了一下。 “”南檣?“ 她下意識的叫了一聲。 年輕姑娘沒動。 “是南檣嗎?” 袁方又問了一次,這次聲音大了些。 姑娘終于轉過頭來。 “您好,您剛說什么?不好意思我沒聽見?!?/br> 姑娘將額發撥至腦后,取下耳邊的白色耳機線,露出天鵝般修長的脖頸。 “那個,你是叫南檣嗎?”袁方不知為何有點結巴,下意識又問了一遍。 以她的職場閱歷,這樣的耐心很少見,面試官總是對應聘者特別苛刻,在她眼里應聘者應該隨時隨地standby,候場時因為聽音樂耽誤時機屬于嚴重扣分行為?!?/br> “是?!惫媚锍π?,滿面歉意站起身來,“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br> 英氣的長眉下五官端正,清澈的眼睛閃閃發光,仿佛寒星一般。 不是“那位”。 袁方終于看清楚她的臉,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氣。 如果說“那位”是一朵明艷嬌麗的薔薇,這姑娘看起來更像是某種綠色灌木,連花都算不上。身上滿滿是簡單而直白的青春,有少年的英氣,卻沒有一絲嫵媚。在已過不惑之年的袁方看來,身為女性的她還沒有開竅,和那位著名的人間富貴花一比,實在差太遠。 ——到底只是個重名的巧合罷了啊,“那位”怎么可能回來呢? 袁方這樣想著,心里已經打定主意草草面試兩下,走個過場就將這姑娘打發回家,畢竟老板絕不會留一個和“那位”同名同姓的人在眼前待著,不是連房間都鎖起來不讓人進了么? 無奈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你叫南檣?” 一個清朗的男聲從身后傳來。 袁方回頭一看,是杜立遠。 不知道他站在那里看多久了,但是一定是出聲前就在了,因為年輕姑娘的臉上不見一絲驚訝。 “是?!惫媚锍缴砗笮π?,客氣又禮貌,卻也帶著疏遠。 “南這個姓不多見?!倍帕⑦h朝她們走來,路過袁方的時候順手從她手里抽走了簡歷,“怎么還用了一個不太吉利的典故?” 袁方立刻明白,他說的典故是不撞南墻心不死。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杜立遠對人這么唐突,方才他從她手中抽走簡歷也完全沒打招呼,仿佛一切完全自然且順理成章。 袁方不禁有些訝然。 “不是借用的典故?!惫媚锬樕闲θ輿]變,面色依舊平靜,“檣是船上掛風帆的桅桿,家父曾經做過海員?!?/br> 袁方心里對她的不卑不亢點了個贊。 杜立遠仿佛充耳不聞,他停下了腳步,斜靠著門框開始翻看手中簡歷。頎長的身子有大半陷入了陰影里,隨著窗外遮陽的流云略過,臉色忽明忽暗。 走廊里一片安靜,袁方覺得自己大氣也不敢出。 “你的才藝是硬筆書法?”杜立遠再度出聲。 “是?!蹦蠙{小聲回答。 “這段《黃庭經》是你自己寫的?”他看著手中薄薄幾張紙,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南檣嗯了一聲,算是默認。 “你現場寫幾句我看看?!倍帕⑦h抬頭看著她,眉宇間緊緊鎖了起來。 南檣并沒有馬上行動,而是轉頭面帶疑惑的看了袁方一眼——可能在她心里,這個拿著簡歷的面試官才是她認為需要聽從安排的人。 袁方立刻上前示意:“這位是療養院的杜院長,特邀面試官?!?/br> 南檣終于點了點頭。 只見她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的雙肩書包,從里面取出了一根橡皮筋,一只鋼筆,以及一個牛皮紙封面的筆記本。她先咬著橡皮筋把頭發干干凈凈束攏至腦后,接著將筆記本攤在走廊的凳子上,最后俯身蹲在凳子邊,一筆一劃認真寫起來,仿佛小學生一般。 睫毛在她白皙的面頰上投下陰影,方才牙齒咬過的痕跡還未散去,嘴唇微微泛著紅暈。 袁方注意到,杜立遠拿著簡歷的右手在輕輕發著抖,她還從沒見過眼睛那么亮的杜立遠,幾乎要灼傷人了。 字寫好,南檣站起來,雙手將本子遞給了杜立遠。 杜立遠沒有馬上接過去,而是牢牢盯著她的臉看,看了很久,仿佛要將她看透看穿拆骨入腹一般。 南檣臉紅得猶如滴血的番茄,她再次轉頭去看袁方,眼神中透著疑惑和求助。 “院長覺得這位姑娘怎么樣?”袁方覺得氣氛實在太尷尬了,不得不出聲打破這詭異,“您看要不要讓余先生也見見?” 她的意思是如果入得了眼,就讓南檣進入下一輪的終面,這當然只是隨口一說。 然而杜立遠的回答幾乎毫不猶豫的。 “不用!” 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她的字很好,做看護可惜了,來給我做助理吧?!?/br> 將簡歷放進袁方手中,他深深再看南檣一眼,轉頭大步流星離開。 這天傍晚,s市某棟不起眼的居民樓里來了位難得一見的客人。 來人爬上了已經很久沒有上過的樓梯,打開了那扇很久沒有打開過的門。 房間里的多數家具都被搬走,余下的也都被蓋上了好幾層床單,看得出來,這個兩室一廳的老房子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了。 他熟門熟路走到最里間的次臥,那兒有一個大窗戶,曾經的翻飛起舞的白紗簾早已變成灰色,絲絲縷縷透出昏黃光線。窗框下有一張巨大而笨重的實木寫字臺,為了保護桌面,上面曾經壓著一塊厚厚的玻璃。 來人找到玻璃的右下角,用指腹抹掉那塊的陳年積灰,于是,一小段《黃庭經》的臨摹字模模糊糊顯露出來。 像,真像。 來人這樣想著,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顧不上一身干凈衣服,他就這么癱坐在寫字臺前的木椅上,扯開襯衫領口,吐出半口長氣。 眼前隱約浮現出一張瀲滟的小臉。 “阿遠!老師說這段再寫得不合格就不許我回家吃飯了,怎么辦呀?” 少女嬌嗔的話語耳邊響起,清脆稚嫩。 他揚起頭,閉上眼,臉上是如獲至寶的心滿意足。 一切仿佛是昨天。 第二章 起點 考慮了整整兩天,袁方終于還是給圣心療養院的人事部經理打了個電話。 “您說那個助理???”人事部胡經理接到電話,樂呵呵的,“院長已經說過了,這幾天會過來一個新人,我們都在安排工位了,還麻煩您把她的聯系方式發我一下?!?/br> 袁方一驚,她萬萬沒想到,杜立遠的行動竟然這么快。 這讓她的心情更加復雜。 雖說療養院的大比例股份和經營權都在杜立遠那兒,但圣心名義上仍然屬于集團,至少目前還沒分家。杜立遠插手了大老板的招人計劃,稍微有些不妥,不過那個姑娘也不是什么非留不可的人才,袁方本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這兩天她擔心的,一直是另有其事。 惴惴不安的虛浮,山雨欲來的焦慮,已經讓袁方連續失眠了兩個晚上。 算了,聽天由命吧。 袁方打開郵箱,將南檣的簡歷和聯系方式都發了過去。 也許就像老白說的,一切都不過是她杞人憂天呢? 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安慰自己道。 接完圣心療養院人事部的電話,南檣沉默了。 “面試過啦?”舍友周容放下手里的泡面碗,滿臉竊笑朝她湊過來,“請客請客,吃頓好的??!” 南檣回過神來,朝她柔柔一笑:“好?!?/br> “不是說去給一個老太太做看護么?怎么我聽見你在電話里說什么院長助理???”周容顯然十分好奇,毫不避諱自己剛才偷聽電話的不妥,“怎么突然改職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