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
威遠伯夫人自嘲笑了笑:“就算如此,也是我的不是,待那婆子太好了,讓她有機會釀出禍事?!?/br> 一想到那個寧大夫人,威遠伯夫人就恨不得把她敲髓吸骨。 別人不知道,她是有感覺的。這任威遠伯本來該降等成為子爵才是,只是大駙馬和章太后積怨甚深,太后想要惡心寧氏主枝,也想用她相公,所以才會讓伯府平等襲爵。 這一年來,日子就跟做夢一樣,其他勛貴家的女眷在太后面前都討不著好,就只有她每回進宮都能受到接見。她不在乎什么伯府實權,先前他們也從來沒有,只要能借上一點光,把日子過得好點就夠了。 就是懷抱著這樣小小的愿望,他們盡力不跟寧大夫人起沖突。寧大夫人畢竟是族里長輩,也是曾經的威遠伯府主人,威遠伯夫人甚至把伯府里最大的院子都讓給她,就連寧大夫人想要用公庫給在公主陵前的大駙馬打點,相公也一直勸她忍讓。 可她忍了這么久,卻沒想到會認出這樣的結果。太后會不會覺得這是威遠伯府指使的,就算不是,那倆個侍衛是先前大駙馬身邊的心腹,同是姓寧,威遠伯府的爵位也會不保了吧。 威遠伯夫人抑制不住的胡思亂想,滿腹都是慘淡的心事。 ……………… 林場那邊發生了大事,御帳周圍一時間都是風聲鶴唳。隨行護軍臉上的神色異常警惕,幾乎在營帳內部走動的人身上都要被人用眼神上上下下刮一回。 新任太監總喬大福匆匆進了帳篷,拜倒在章太后和高玉珩,低聲說了幾句話。高玉珩拿著茶碗的手頓時一頓,問道:“連發弩箭查出是哪一家的嗎?” 連發弩造價甚高,且手藝稀罕,滿天下只有工部記錄在案的幾個匠人才有能力制造,這些年每一把出現時都有備案。但凡事都有例外。 幾家當年跟著太祖開國的勛貴,家里便有不少私藏。 喬大福:“李將軍說還在審查當中,待會一有口供便會呈上?!?/br> “封修撰,聞學士和兩位尚書沒受傷吧?” “李將軍去得及時,只兵部池尚書被鐵箭刮傷掌背,其他人都是安好?!?/br> 高玉珩想了想,吩咐喬太監讓太醫過去看看,又讓他把隨行的朝中大員都叫過來,心里則是嘆了一聲天意不可違。 李騰最近的安排他看在眼里,臣帳周圍所有勛貴家族出身的侍衛全都調走了,那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無論明面暗里都有布置,就差在頂上蓋一口鍋。但還是出現意外了。 這就說明注定這一回要有一場大動靜。 高玉珩的心里準備已然不少,這會兒也沒有絲毫驚慌。 章太后看著他的模樣,就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了。為娘的總是護犢的,可要是崽子太刁頓,專門往險處跑,任是神仙這氣也免不了。 高玉珩給章太后道了一杯茶,道:“幸得母后特地過來傳遞消息,那四人都得過來給母后磕頭才是?!?/br> 章太后瞟他一眼,把一碗茶全都喝下去,才道:“臣帳那邊發生的事如你所想。你那個計劃該提上日程了吧?” 高玉珩琢磨了一下親娘話里的陰郁,道:“……那些人終于行動了,朕總不能束手就擒?!?/br> “你這膽子還真大!”章太后忍不住道。要是皇帝還小,她早就把他的耳朵揪一回。 兒子身邊的封修撰上一回便說中了旱災之事,這回封恒剛說圍獵自個會有險事發生,章太后立刻就想勸皇帝取消這回秋狝。 那些人想對皇帝的心腹臣子動手,沒有道理會放過正主才是。 可孩子翅膀硬了,有別的想法,章太后為此半個多月都氣得心臟生疼,還是不放心跟著過來了清河林場。 高玉珩攤手道,“那些人選中了這個時機,朕也是將計就計罷了?!彼腔两襁€是第一回出京,那些人生怕他以后就龜縮在皇宮中,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下手了。 見太后臉上還是不虞,他又低聲嘆氣道:“臥榻之外豈容他人鼾睡,朕也是沒辦法?!?/br> 大慶朝的軍權集中在五軍都督府手上,天子親軍二十六衛隸屬京營編制,每三年由各地駐軍調度輪換,多數武官都是世襲。 前幾年內閣勢大時,勛貴被壓了一籌,他當時滿心渴望著滿朝勛貴會與他聯手抗擊內閣。但之前發生的事情及其打臉,他這個皇帝,文臣不愛武將不疼,勛貴就這么放著大好機會袖手旁觀。 之前不知道原因,上回審問了幾個閣老之后,他才知道其中水深。吳王當年準備齊全,這群人基本上都有把柄在他手上,有些人家,就連虎符也被吳王算計在手。 而這樣的家族,在親衛軍里為數不少。所以這一回封恒一說圍獵時會有事故,他便覺得少不了那些勛貴家族為虎作倀。再加上李騰探到來回路上有不少異常動靜,他若不做準備,早晚得被人一鍋端了。 章太后見著兒子這般的神色也是心疼,她呼出一口氣道:“威遠伯真是沒用,哀家給了他兩年時間探查誰跟叛王世子有聯系,他還能被人當成棄子拋出來?!?/br> “咱們誰都沒想到寧大駙馬爺都去給皇姐守陵了,寧氏內部還有那么多人對他忠心?!彼肓艘换胤讲诺氖?,也覺得封夫人真是神了。 新威遠伯是他母后一手捧起來的,要不是宋師竹提醒,誰都沒想到會是寧家出現變故。 被兒子看笑話,章太后雖然也惱,但也終于下定決心。 圍獵遇到這種事肯定進行不下去,明日一早皇帝便會返京。從清河獵場回京有五日的路程,過來林場時的路線是按照先帝時的常例;但回京時,卻是一條機密路線。 章太后一直惱的就是這一點。 叛王余孽藏得太深,錦衣衛那邊幾年都沒查出點什么,想讓對方上鉤,就得設下圈套讓他們去鉆。高玉珩想要玩一出真假皇帝的戲碼,真皇帝穿過林場直接回京,假皇帝則按照先前的路線迂回前進。 他不僅想看看有多少武勛會在路上動手,而且還想假死把幾年前逃跑的吳王幼子騙出來。只要確定皇帝駕崩,那些人肯定會抓緊時機進京登基。 假死什么的,實在太挑戰章太后的心里承受能力了,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卻如此冒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章太后一想到這里,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 御帳里頭母子氣氛冷凝,臣帳這邊也沒好上多少。文臣素來講究一個氣節風骨,李騰唯恐場上還有危險藏匿,下令搜身,立刻就捅了馬蜂窩,場上不少人對著他都是怒目而視。 總歸眾人都知道一些輕重緩急,才沒有鬧出來。 封恒倒是十分配合,被搜完身之后就出來了,李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那邊應該知道消息了,還有點時間,你要不要先回帳換身衣裳?” 皇帝對封恒看重日甚,李騰也是給他賣個方便。 想到皇上由此那個消息展開的種種謀劃和心眼,李騰心里也是壓力甚大。 封恒看了一下身上的獵裝,先前的那套宋師竹先前覺得不吉利燒掉了,現在的這套是新作的,上頭的繡紋顏色完全大變樣,可惜方才為了躲閃冷箭,身上蹭到木柵欄上,染上了點點污跡。想著宋師竹在帳篷里許是擔心,也應下了。 回帳篷時,他一眼就看到宋師竹驚喜的目光,臉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剛才在外頭不覺得,一進來他才有種劫后余生之感。 陪著封恒回來的侍衛看著他們的模樣,將心比心也能明白兩人的心情,便和氣道:“李將軍吩咐了,說是皇上若是找封大人,他會讓人過來通知的?!?/br> 宋師竹謝了他一回,讓螺獅給他拿了點賞錢,才忙不迭地陪在封恒前后。 封恒換完一身衣裳之后便握住她的手,溫柔道:“沒事了?!边@幾日越臨近林場,宋師竹越睡不安穩,封恒看在眼里,可多少安慰都不管用,到現在終于看到妻子恢復過來了。 宋師竹確實直到這會兒看到封恒手腳齊全,沒傷沒痛的,滿心的忐忑才全都消散。 封恒親了她一口,見外頭還沒有動靜,便把妻子摟在懷里,跟她說了一下方才發生的事。 宋師竹雖然已經在封印那里聽過一回,可聽封恒的講述,還是覺得驚險不已。 封恒則是想著當時的場景,當時封印叫他防患姓寧的侍衛,他久違的又有一種毛發直豎之感,殺招就在那么一瞬間,他多次經歷,也算是經驗豐富。 宋師竹抿唇道:“什么經驗豐富!”這種經驗誰都不想要好不好。 封恒被她一瞪,心頭一陣逗樂。 宋師竹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說會一直把封平帶在身邊嗎?” 封恒無奈道:“臣帳這邊守衛過于森嚴,小廝也不能隨便走動,只得待在圈好的地方?!本退闾幪幹斏?,也難說沒有意外。這件事便是他沒有想到的。 宋師竹也想到這里,緊緊抱住他的腰,感受著從封恒身上傳來的陣陣體溫,才嘆了一聲。 兩人摟了一會兒,封恒想了想,便把皇帝的謀劃在她耳邊說了一遍。 先前宋師竹狀態不好,他說了她也是左耳進右耳出,現在則不然,后頭的計劃才是重點。 按照規劃,明日應該就要拔營歸京了,雖然他會留下來保護太后和皇后,可讓宋師竹有個心理準備也是好的。 時間卡得極準,他說完之后,侍衛也在外頭喊話,封恒親了妻子一口,腳步格外痛快就出去了。 半響,螺獅在外頭聽著里頭沒動靜,便悄聲進來了,卻發現宋師竹居然沒把壓驚茶給封恒喝了。宋師竹被她一提醒,才想起來這件事。 螺獅摸了一下藥碗,看到藥已經不燙了,便把舀好的中藥又倒回去。 才把瓷蓋合上,聽到宋師竹突然長長嘆出了一聲氣。她好奇道:“不是沒事了嗎?” 宋師竹默默不語,覺得心情沉甸甸的。 皇上胃口還真大,一口氣就想把武勛和叛王都收拾了。 宋師竹想著方才封恒言辭間的順暢,心里隱隱懷疑皇帝的這個想法里也有自家相公的推波助瀾。 要真是這樣,章太后知道了,肯定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 說曹cao,曹cao到。才想到章太后,章太后那邊便有人找過來了。 一個穿著棗紅宮裝略眼熟的宮女站在面前,舉止極為客氣:“傍晚時外頭發生了些事情,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怕待會還有危險發生,讓奴婢過來接夫人到大帳里去。大帳那邊守衛森嚴,眾人彼此也有個照應?!?/br> 宋師竹正想說話,眼前的宮女就一幅有秘密的模樣,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宋師竹聽完之后,臉上真是一陣古怪。 宮女見此,還安慰她:“封夫人不要有壓力,太后娘娘一時心急,就想讓多些人幫忙觀察一下有沒有不對勁的人?!?/br> 宋師竹立刻點了點頭,看得宮女突然覺得自己的話是不是讓封夫人誤解了。 此時已經是一更天。 宋師竹所在的帳篷離得最遠,做了一刻鐘的路,宋師竹才看到前頭的燈籠。她每看見一個燈籠,便在心里數了一個數,想知道章太后究竟找了多少人過去。 數到第二十三的時候,半路上居然遇到威遠伯夫人。 這位夫人臉白似雪,帶著一雙眼帶惺忪神色驚恐的兒女,身邊卻還簇擁著四個孔武有力的宮嬤嬤,在兩側虎視眈眈地看著。 從帳篷里出來的女眷一看到她,就跟見了鬼一般不敢上前。 宋師竹看著這等陣仗,心情想著威遠伯一家是被連累的,章太后不至于看不出來。不過她也沒出聲。 章太后的內帳中,已經聚集了不少女眷,都是三品以上的夫人太太。 見到宋師竹行禮時,也只是眉眼抬了抬,鎮定得都讓宋師竹懷疑宮女說的話會不會是她自作主張。 李家的樊氏和韓氏一見到她,就露出一個笑容。只是宋師竹看了一眼,場上眾人都是按品級分坐兩邊,她便自覺地站在末尾。 其實按封恒的品級,她是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但也沒人出聲糾正。 過了一會兒,有個宮女從內帳出來,說皇后被嚇倒了,請她到內帳說話。 太后便出聲道:“皇后也是年輕,一聽到今日見了血,就被嚇住了?!庇譁芈晫λ螏熤竦?,“你和皇后要好,進去看看她吧?!?/br> 這兩年來,宋師竹身上都蓋著“紅人”的戳子,在眾人的視線中面色淡定地過去了。 但李隨玉一看到她就把她拉到身邊坐著,以她的位置,視線正對著外帳,外面的人卻看不見她。宋師竹才知道她的用意。 李隨玉讓人上了茶,接著便低聲道:“母后也是緊張皇上,才想著把你找過來看看誰人不妥?!币矝]有解釋章太后究竟想看出什么不妥。 宋師竹在許多事情上表現出來的洞察力都讓人心驚,事到臨頭,章太后為了保險,也想倚賴一下她的本領才華。 不只是章太后,李隨玉也是打心底贊同這個做法。高玉珩的計劃她也是知道一些的,就是沒想到這么快就要進行了。 李隨玉心情紛雜,也沒有心思繼續說話。 宋師竹常年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突然被這般重視,心情真是詭異地無以復加。 她抬眼看著外帳。威遠伯夫人是在她之后進帳的,一進來就跪在地上,太后安撫了她幾句,又讓人把她扶起來,接著又讓宮女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