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兩人交換過一回方才在李家的信息,封恒知道時辰鐘一事上遇到的麻煩,也并未多說什么。他該盡的本份都盡了,可自家底蘊有限,其他的也不好再強求。 說完這件事后,宋師竹就像完全把所有事拋在腦后一般,照常吃飯洗漱逗閨女,甚至還驚喜地跟他道:“喜姐兒會叫爹了!” 宋師竹是真的歡喜,閨女學話慢,突然學會個什么字眼就特別讓人高興,她之前還懷疑過喜姐兒是不是不如別的娃娃聰明,小心肝真是一回回地被打擊。 可無論怎么懷疑,孩子總是自家的好,現在聽到閨女終于把爹和娘都學會了,宋師竹更是高興得牙豁子都露出來,在閨女的臉上親了又親。 封恒也聽到了,把孩子抱到他懷里,在他腿上顛了顛,惹得閨女一陣高興,歪頭一笑,便跟著他的話尾巴喊了一聲爹。 他看著閨女的目光立刻又溫柔幾分,抬頭對她道:“你在京城找一個官話標準的丫鬟,好好教她說話?!?/br> 宋師竹便明白了,這是嫌棄花氏只會說方言呢。她想了想便答應下來,也不用辭掉花氏,方言官話兩種雙語環境,共同學習,還能相互促進,也是挺好的。 因著有喜姐作為調劑,兩人當夜都放松了下來。封恒驚訝發現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閨女不僅會說話,而且還會站了。小小人撐著兩截短短的小腿,大眼睛烏黑水潤,不小心摔在榻上也不哭,笑得還格外歡實。 封恒數著她米粒般的小牙,覺得再沒有小姑娘會比自家閨女更可愛了,對宋師竹懷疑喜姐不夠聰明,下意識便道:“都說兒子隨娘,閨女隨爹,喜姐兒以后肯定很聰明?!?/br> 好吧,其實宋師竹也是這么想的。兩人達成一致之后,便很期待閨女什么時候能聰明起來,故此對即將到來的抓周禮也挺期待的。 都說喜事成雙,封恒第二日上班后,又出了件喜事,他被皇帝點中當了御用侍讀。 三月初三,先農禮剛過,一個消息便在京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皇帝帶著官員在皇莊耕地時,一鋤頭下去,挖出了一塊古樸的大石頭,上面刻了“權臣無道,毒月京旱”八個字,在場的幾個閣老立刻全都陰了面色。 這個三月其實有不少大事,先農禮是一件,三月二十秀女大選是另一件事。 可這兩件事都沒有石頭字的新聞大,市井民間對這種帶有神話色彩的事情最有興趣,京城最近許多酒樓都是津津樂道,堪稱熱門話題。 宋師竹聽說這件事后,便感嘆了一回,若是她來辦肯定只會有有后一句:皇帝這是夾帶私貨,這是打著一箭雙雕的主意啊。 他弄了個石刻字,有沒有旱災一事另說,無論是誰聽完這件事,都會有個“臣子跋扈”的先入之見。 若是之后有災情,有了這個傳聞,朝廷群臣肯定不會放任災禍蔓延;沒有的話,內閣的這段尷尬艱難時期,也夠讓皇帝在先前的失敗中掰回一點臉面了,就算臣子有所懷疑,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外頭百姓都在說,這等天卜會出現,是老天爺在為皇上做主呢?!?/br> 婆婆趙氏素來不愛八卦,放眼周遭,封恒最近忒忙,宋師竹只能和自家二嬸說一回這件事,一早便抱著閨女過來宋家二房了。她用茶蓋把茶沫抹掉,道,“現在好些百姓都想著趕緊挖井屯水,多存些糧食在家?!?/br> 百姓擺出這樣的態度,不管是真的覺得皇帝被臣子欺負了,還是未雨綢繆,都是對朝臣極大的懷疑。 “那那些官員們可要尷尬了?!瘪T氏笑,她用個撥浪鼓逗爬在榻上的喜姐兒,一邊搖一邊道:“難不成五月真的會有干旱?” 宋師竹的目光落在像小貓撲蝶一般,一直想要抓住撥浪鼓的閨女,笑道:“這個問題誰都想知道。這幾日不少欽天監的官員都進了宮,可傳出來的就沒有一句明白話?!?/br> 馮氏想了想:“前頭大駙馬守陵之事,從民間市井到官宦家眷,好多人都說了不好聽的話,皇帝就算是個圣人心性,都肯定忍不下去了?!睂幋篑€馬雖然不是她的直接仇人,可他先前也是庇護過小馮氏姐弟的,馮氏對寧家的事一向關注。 她總覺得,這回這件事能傳得沸沸揚揚,應當就是皇上那邊的反擊了。 就是她心里有些嘀咕,這幾日外頭雨水如注,看起來真不像是要旱的。她猶豫了一下,覺得皇帝總不會做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情。 對于馮氏的疑問,宋師竹沒有正面回答,這種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我明白的感覺,真是痛并快樂著??上头夂阍谶@件事里最重要的戲份已經結束了,以后明面上都最好安分低調,也不好多說些什么。 八卦一回市井流言之后,宋師竹便把這件事封存在心里。 許是基于投桃報李的心情,皇上最近經常點封恒為御前侍讀。并非那種給皇帝講經講學問的侍讀,而是服侍筆墨、間或擬旨的技術工種,一般能在初入翰林時便得到這等任務,都是極得皇上厚愛,才能受到提攜。又有這一回石頭的事情在前,翰林院不少人都對封恒客氣不少,有時候宋師竹還能看見封恒讓人帶回家的同僚家鄉特產。 宋師竹看他不過大半個月,臉色都紅潤起來,便打趣道:“紅光滿臉,喜事將近啊?!?/br> 這也是那個夢的影響之一了。封恒笑道:“皇帝即將娶后納妃,太醫每日都會過來請平安脈,太后也是每隔兩個時辰就讓人送補藥過來,知道我在御書房伺候,也會給我送一份?!?/br>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理由,私底下,他覺得皇上應該把他說的那些跟太后說了,太后才會這般想著為皇帝補養身子。 宋師竹聽完就嘀咕了一句。 封恒見她臉色不好,心里無奈:“我在宮里行走,儲秀宮都已經布置起來了,只待秀女進宮便能入住。你要是心疼師妹,便多過去陪她說話?!?/br> 女人在這種事上的在意最難寬解,他也不好多說。不過話說回來,若宋師竹不是對人這般真心實意,李隨玉也不會真心待她。 宋師竹提起精神點了點頭,見封恒有空哄她,便想趁著他今夜閑下來把幾件事一塊定下來:“喜姐兒的周歲生辰,二嬸和娘都說要大宴賓客,你先看看我擬好的賓客名單?!?/br> 她說完就把下午放在邊案上的幾張紙遞了過去,封恒翻了翻,心里就有數了。幾乎都是他在這半個月來翰林院里交好的同僚。他這些日子回家遲,也少跟她交流院里的事情,宋師竹卻能有這么多精準的人名,肯定是跑去跟宋二郎一一確認的。 宋師竹覺得封恒的目光有些奇怪,他突然伸手摸摸她柔嫩的臉頰,露出了一個很溫柔的微笑。 宋師竹突然意會到他的意思,她眨眨眼,很想告訴他,這是宋二郎前些日子求庇護的代價,她其實沒費多少力氣的,不過既然封恒這么感動了,她也就從善如流地接受了。 家庭有愛,才能事業有成啊。 封恒最近的事業確實經營得很是不錯。 御書房里,今日雖然不是輪到封恒當值,可高玉珩又把他叫了過來。 春日午后,周圍異常安靜。 大太監張從喜悄悄看了一眼里頭的場景,心里默數了一下,封修撰這是三月以來第十三回被皇帝召見了。 不過想著封修撰的來歷,他也能明白皇上為什么那么信任他。雖然皇上在外頭極少提起,可按李太傅那邊的關系算,這兩人卻是真的不能再真的師兄弟。 朝中那么多官員,哪一個能跟皇帝有這等淵源,皇上即使彰顯一番他對師弟的重視和寵愛,也是能理解的。 大太監怎么想的,封恒不知道,高玉珩若要完成一件事時,當真是個拼命三郎。他這一早上手中的毛筆便沒聽過。 高玉珩端起茶碗,想起方才聯袂前來的幾個閣老,臉上就是一樂。 先前泄題案的事,為了能在年前結案,不知道徐閣老是怎么cao作的,這件事的罪名最終落在了一個小小的同考官身上,那同考官跟張閣老有些干系,結果便是張閣老棋差一著,被徐閣老給害了,至今留在家里修養。 內閣四個閣老少了一個,高玉珩倒也高興了一回,只是剩下的三個仍然守得密不透風,他高興過后便是憋屈了。 可今日閣老們一個個過來,捏著鼻子在他面前表明心跡,就算明知道他們項公舞劍意在沛公,高玉珩也看得樂呵。 他喝了一口茶,對著封恒笑道:“朕這個天子,直到今日才有揚眉吐氣的感覺?!?/br> 封恒看著屋里只有他和皇上兩個人,便道:“皇上得上天警示,能避開禍端,以后朝里一定會太太平平的?!?/br> 高玉珩見他面帶笑意,話里還有幾絲揶揄之意,也放輕松了,龍袍上的明黃金光閃閃,他在陽光下扭了扭脖頸,呼出一口氣道:“所以為了讓老天爺能高興,咱們也得加把勁才行?!?/br> 想著今日一早召見的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他揚了揚眉:“張尚書最是刁鉆,哪一回想要從他手里摳點出來不是得先扯皮一番才行,朕今日還是第一回在他身上體會到什么叫暢通無阻?!?/br> 封恒也想到了今日的場景,這些年天下一直風調雨順,國庫算得上豐盈,可皇上卻一直沒能把朝堂掌控在自己手中,以至于要辦點什么還要向個尚書低頭,想起來也是心酸。 他搖搖頭道:“皇上現在想要辦的是民生大事,張尚書若是阻止,名不正則言不順,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名聲上可不大好聽?!?/br> “偽君子喜歡沽名釣譽,總比完全不要臉強?!备哂耒癯爸S地十分直白,要不是他們合計了一番,想出了那個石上刻字的事情,好些事情都沒能這么順利。 高玉珩道:“這陣子你辛苦些,幫朕把一些要事的章程敲定下來,趕緊下發旨意……”時間不等人。他現在是打了內閣一個措手不及,等到輿論風向一改,內閣便不會這么好說話。 想到這里,高玉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封恒看著圣上的面色,總不能拍胸口說這件事一定會發生。不過心里有底總比沒底的強,他在御前聽用,對受托來試探的人,態度便異常強硬。高玉珩見他這樣,也覺得順眼。 他一高興,聽說三月十八封恒家中長女在辦周歲宴,還微服去了一趟封家,送了一份大禮出去,直把見著他的眾人嚇得不輕。 彼時李隨玉即將進宮,特地過來飲宴,另有林櫻也在場上。 林櫻是隨林夫人一塊過來的,同住一條胡同,禮部的帖子發到林家的事情她前些日子便知曉了,就連隔壁田夫人都上門恭賀她,宋師竹也只能隨大流送了份禮過去。 許是因著如此,林櫻才會在進宮的百忙之際過來相賀。 可宋師竹真是不愿意讓她撿這個便宜?;噬弦坏綀?,她便讓人將他引導封恒外院的書房,又悄悄通知了李隨玉,把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作風貫徹得十分徹底。 第160章 (改錯字) 當日家里前院后院都擺了酒席,基本上收到請帖的都十分捧場。 待到人齊了,抓周禮便開始了。 事后宋師竹還真是有些慶幸,皇帝來的時間沒有在抓周禮前,否則自家閨女的風頭便全都要被人搶走了。 明亮的正堂里,中間有一張擺了許多物件的大方桌,諸如印章、儒釋道三教的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等都在其上,因著是小姑娘,還把炊具和刺繡等等用具都拿了出來。 喜姐兒在桌上搖搖擺擺地站起來,好奇地看了人群一眼,小胖屁股便往桌上一坐——宋師竹還怕她會咧開嘴大哭,誰知道小姑娘埋下腦袋,十分熟練地抓了一枚印章和一本書,之后便抬頭咯咯笑著。宋師竹瞧著一旁的花氏提氣又松氣的模樣,便知道她是私底下偷偷教過她閨女了。 她對抓出什么物件,其實不大在乎,這種儀式就是講究一個吉祥如意,她閨女無論抓什么,想表達善意的都能有話說。 就跟她想的一般,在場的官太太們都十分捧場,眾口一詞夸她是個大富大貴的夫人命。 宋師竹聽著耳邊一片贊譽,也挺高興的,把結果通知了前院后,就讓奶娘把閨女抱下去。 趙氏見孫女抓的物件合適,抓周禮一結束,便回屋歇息了。 馮氏、李舅母和魏姨母幫她一塊招待客人。 總的來說,席面上雖然有一個宋師竹膈應的林夫人在,可有林櫻在一旁笑吟吟地震著,林夫人像被人捏住喉嚨一般忍氣吞聲,氣氛還是很松快和諧的。 可丘嬤嬤突然便腳步匆匆地進來了,宋師竹事后回想起來,她當時一看到丘嬤嬤,眼皮便是一跳。 今天的宴席,丘嬤嬤和叢管事是負責外院男賓席的,宋師竹還以為前面發生了什么事,跟賓客告了聲罪就下去了。 然后她也跟著失態了。聽到丘嬤嬤說門房來了個姓高的客人,她的心跳便一陣驟快。 家里認識的姓高的客人還能有誰,宋師竹條件反射地吩咐她把人引到封恒書房。她還沒吩咐完,叢管事又過來了,眼睛亮得嚇人,一臉激動地說封恒讓她帶喜姐兒過去御見行禮,宋師竹被管事嬤嬤簇擁著過去時,神色都是懵的。 高玉珩不請自來,態度還是很和氣的,尤其今日還是小姑娘的大好日子,瞧著小姑娘順眼,想了想便從腰上解了塊玉佩送給她。 封恒推辭了一句,見高玉珩堅持,一家子才跪下謝恩。宋師竹跟在自家相公后頭,總覺得有種身在霧里之感。 她悄悄抬眼看了一下皇帝,笑容親切,俊美清貴,看起來便十分賞心悅目。許是在夢里見過皇帝的窘境,宋師竹平靜下來的速度也挺快的。 尤其是有跟著他們一塊行禮的宋師柏和封惟對比著,她心里更是平衡。高玉珩解下腰上的玉佩送給喜姐兒時,她覺得自己都能聽到宋師柏吞口水的聲音。 高玉珩只是好奇想要見見封恒的家人,跟女眷少年都無甚話題好聊,見完人便讓他們下去了。 離開外院之后,宋師柏突然一蹦三尺高,道:“皇上方才是不是問我們在私塾念得如何了?!?/br> 封惟應了一聲,一臉夢游之色道:“而且皇上還夸我們時辰鐘做得好……” 宋師竹看他們走路時腳步都是輕飄飄的,有些擔心他們突然踩空了,不過她手里抱著喜姐兒,只得叮囑道:“小心走路,待會回到外院注意些,別亂說剛才在書房的事?!?/br> 兩人齊聲答應了一下,宋師柏盯著喜姐兒小裙子上系著的玉佩,突然十分嫉妒道:“喜姐兒是咱們家第一個得到皇上送禮的人?!?/br> 宋師竹瞧著是個祥云如意的玉佩形狀,便高興道:“皇上也盼喜姐兒一輩子平安如意呢?!庇中⌒牡匕延衽宸胚M閨女腰上的小荷包里,若是她沒認錯,這應該是品相上好的帝王綠,相當值錢的那種。 宋師柏看著她的動作,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哀嚎了一聲,道:“我忘了把二叔舅舅和堂兄表哥他們也叫過來!” 他頓了一下,期待地看向宋師竹:“大jiejie,我現在把舅舅他們叫過來,皇帝還會見他們嗎?” 皇帝又不是什么擺設物,說見就能見的。宋師竹嘴角抽了一下,因著喜姐兒在她懷里不住扭著小身子,她拍了拍她的后背,才道:“皇上就是過來咱們家看看罷了,應該不想見那么多人?!?/br> 剛才她從書房出來時,丘嬤嬤已經等到一旁小聲匯報了一回,說是前院許是有些大人已經察覺出來,方才女賓那邊多出了幾個在女眷耳邊竊竊私語的丫鬟婆子。 要是這時候二叔舅舅他們再離開,就太顯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