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這會兒來裝好人了,小馮氏道:“不用了?!彼龔难恳韵乱稽c感覺都沒有,尋常大夫哪里有手段回天。 馮遠道想著自己這一趟的目的,再勸:“咱們家和寧家最近都是多事之秋,meimei就別氣了,哥哥不是故意的,另有你和駙馬爺十多年的情分,還生了一個閨女,他也一定一直記著你的?!?/br> 小馮氏突然發笑,笑聲比哭聲還要難聽。她撐著一口氣回京后,本以為那人能幫她把里子找回來。但她回京一年,從滿心火熱到半個月前他第三回爽約不來見她,心頭突然就發涼起來了。 她自嘲道:“我是什么人,大嫂上回罵我自甘下賤給人當外室,可不是說對了嗎,我和大哥都是她眼里那些上不得臺面的下三濫出身,活在這世上只會臟了家里的地,這些話現在想來,一句都沒錯?!?/br> 馮遠道這回也不能和稀泥了,不說妻子這些話,連他也罵了進去,他還要靠小馮氏幫忙呢,他黑了一張臉:“你大嫂真的這么說?” 小馮氏看著自家哥哥,突然就覺得索然無味,她十多年前進京之后,看著大哥娶妻生子,自己卻是半輩子晃蕩在空中,只能躲在府里和嫂子短兵相接,互相謾罵,現在她這樣,就算真的讓她大哥把嫂子罵一頓又能如何。 嫂子給大哥生了兩個兒子,她有什么,就連那個男人,如今也不是她的依靠了。 兄妹倆視線相及,小馮氏撇過臉去。 馮遠道拍著胸口,道:“你放心,要是你嫂子真的欺負你,大哥會為你做主的。自從娘去世后,咱們兩兄妹相互扶持了一輩子,哪是你大嫂能影響得了的?!?/br> “……咱們現在正是要團結一心之時,馮玉容這一回可是真的來者不善,meimei,你再想想,還能有什么法子?” 小馮氏無可無不可地聽著,馮遠道說對了一句,她現在要靠著她大哥生活,她大哥確實不能出事,也不能讓馮玉容再這么囂張。她想了想,道:“咱們不如把族長請上京來。只要馮玉容還姓馮,在外頭面前就不敢太頂撞族長?!?/br> 馮族長找寧家要國子監名額的事情,小馮氏也是知道的。寧家出不起價碼,馮族長便一直拖著不愿出義絕文書??涩F在都火燒眉頭了。 她道:“舍不著孩子套不著狼,大郎和二郎在國子監念了幾年書,也盡夠了,叫他們把名額讓出來,換族長上京一趟?!眱蓚€侄子都是站在嫂子那一邊的,小馮氏說起這些話來一句也不心疼。 馮遠道還真不舍得兩個兒子的名額,他掙扎了一下,苦笑道:“meimei也是知道的,我當年找了好久,才找了兩家落魄勛貴,讓大郎二郎頂了他們家的名額。當時家里為了這件事,幾乎把大半家產都花沒了。你大哥這輩子就指望著他們倆能出人頭地……” 小馮氏平靜道:“那大哥不如就找人對馮玉容動手?” 她想了想,覺得這真是一個好法子。當初馮玉容加在她身上的那一場牢獄之災,不僅讓她身心受辱,還讓她從此只能坐在輪椅。 小馮氏當真恨絕了她,不禁又攛掇道:“一切的禍頭都是她,只要馮玉容不在,宋文朔要考慮家族前程,不會想著為亡妻報舊仇?!?/br> 馮遠道有些心動,但他想了想,還是搖頭道:“meimei忘記了,當年爹一直讓咱們沒事別去招惹她,說咱們玩陰的玩不過她……” 小馮氏冷聲道:“爹是老糊涂了,她要是真的那么厲害,當年怎么會一見我和宋文朔在榻上躺著,就暈倒了?!?/br> 小馮氏至今還能想起馮玉容那幅慘白著臉的沒用模樣,裙擺上血流成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小馮氏不否認,她當時看著嫡姐那樣,心里著實快意。 明明都是馮老太爺的血脈,馮玉容就能在明處被人尊稱一句馮家大姑娘,而她們娘叁為了不讓馮老太太發現,只能每隔幾個月就換一處院子住。 嫡母的鼻子比狗還靈,馮老太爺但凡往一個地方多去幾回,她就要遣心腹下人過去瞧個清楚明白,好幾回他們母子幾個差點就被人發現了。 幸好老天爺保佑,讓他們兄妹兩個能安然長大。嫡母再能耐,當年在病榻上看到馮老太爺帶著他們兄妹出現在家里時,還不是硬生生被氣死了。 她臨去前那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樣,還有喉嚨里發出的凄厲尖叫,小馮氏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無比暢快。 想起往事,小馮氏臉上浮起一絲微笑。 馮遠道只覺得小馮氏這個笑容莫名讓他不舒服,他想了又想,還是下不了決心對馮氏動手。從小到大,嫡母就是他心里揮之不去的陰影,她幾十年生不出兒子,他爹都不敢把她休了,除了害怕外,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小馮氏簡直煩透了她大哥這一幅什么都不敢做的模樣,此時外頭叫罵聲又再度響起,她道:“大哥自個好好想想,反正我是個廢人了,一直呆在府里不出門,那些人無論如何也影響不到我?!?/br> 馮遠道動了動嘴唇,突然道:“meimei就沒想過把外甥女接到京城來嗎?” 小馮氏當時為了趕在選秀前見一回閨女,山長水遠地去了豐華縣,他就不信她妹子不想閨女。 聽到哥哥說起閨女,小馮氏心頭便是一疼:“楨姐兒不會把我當她娘的?!?/br> 馮遠道勸道:“meimei怎么這么說,無論如何,外甥女都是從你肚子里出來的。她先前是被人騙了才會那么對你。孩子犯錯,咱們要好好教她才是,可不能跟孩子賭氣?!?/br> 他心知肚明,小馮氏一直過不去的,就是宋禎禎聯合外人害了她的事。其實在這件事上,馮遠道也覺得外甥女不可原諒。 小馮氏無論做了什么,總歸生她一場。親閨女害了親娘,這種事情真是天理不容。 可他現在想要把宋禎禎接到京里,話就不能這么說,他道:“你真能忍心讓外甥女認別人當娘,讓她一輩子都嫁給一個鄉下人,以后子子孫孫都沒有出頭日嗎?” 被自家大哥問了這幾句,小馮氏臉青唇白,她啞著嗓音道:“可她已經出嫁了,我又能如何?” 她當然不愿意閨女下半輩子就這么黯然失色,可就算她再想為她謀劃前程,那些高門大戶怎么會娶一個二嫁女? 想起這些事情,小馮氏胸膛不住起伏,也是悲從中來。不過她定下神來后,心里就生出些懷疑,她大哥怎么趕在這個時間點提起這件事了? 馮遠道則是繼續勸道:“她是駙馬爺唯一的孩子,是寧家的血脈。駙馬爺會有法子的。我聽說寧家二房一直想要把孩子過繼給他,要是外甥女回到京里,哪有那些人什么事?” “外甥女雖然不能明著進寧家,”他壓低聲音道,“只要她以后生下男孩,可以用咱們當年的法子,偷龍轉鳳到寧氏族人名下,到時候你和駙馬爺的外孫繼承爵位,也算是你們之間的一場圓滿了?!?/br> “再說了,外甥女那邊你也不用擔心。她是駙馬爺的孩子,以后下半輩子總會過得好的。你們母女能團聚,他們父女也能見面,這才是一箭三雕?!?/br> 馮遠道算盤打得噼啪響,見小馮氏不說話,還以為她心動了。沒想到小馮氏卻是幽幽道了一句:“大哥說了這么多,不過就是想用楨姐兒讓他再伸手護住咱們家?!?/br>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那孩子現在嫁了,不會聽咱們的話的?!毙●T氏想著自己這些年來的種種委屈,無論如何不想讓閨女落到跟她一樣的下場。 馮遠道想了想自己剛才說的一箭三雕,突然腰桿子直起來:“但這確實是個好法子。不僅你們母女能相見,咱們家也不會有任何損失?!?/br> “你想啊,馮玉容這么一步步逼近,她現在只是想要討要她娘的嫁妝,以后她要是想跟咱們算外甥女這筆帳怎么辦?!?/br> “外甥女只是一個小姑娘,不像我們身經百戰。馮玉容再鬧下去,外甥女的存在肯定會曝光,到時候駙馬爺就算躲不過太后的怒火,也總能活命??赏馍筒灰欢?,她暴露在太后眼皮子低下,又和她爹無甚感情,大駙馬怎么會想著撈她出來?!?/br> 只要宋禎禎真的到京城,他們和寧家的紐帶,就真的活起來了。到時候保住他們家,就是保住自個閨女。大駙馬總不會看著他們家被馮玉容逼死。 小馮氏安靜了片刻,才道:“我可以幫大哥去跟駙馬爺提一提楨姐兒,但要是駙馬爺不接這個話茬,不想把她接回京,大哥打算怎么辦?”她大哥的想法實在太天真了,那個男人要是重視宋禎禎,就不會放任她在外頭那么多年。 馮遠道有些搖擺不定,他看了小馮氏一眼,知道她這個妹子還是傾向于讓人對馮玉容動手的。但馮遠道卻一直想著他爹當年說的那些話,心頭一陣陣發虛,他咬了咬牙:“要是駙馬爺不愿意,我就用國子監名額把馮族長請上京?!?/br> 有馮遠道這句話,小馮氏點了點頭,她行動力極快,立刻就寫了一封信,讓下人用他們以往的聯系方式送到寧家,大駙馬也很快就回信了,里頭只寫了八個字:“終日飽食,無事生非?!?/br> 字跡潦草,用詞之涼薄,讓小馮氏不無意外。她自嘲地笑了笑,看向馮遠道,她心里也明白她哥應該是舍不得侄子的前程。她道:“那大哥還是考慮一下我剛才說的話?!毙●T氏搖了搖頭,說完后便自己滾著輪椅進去了。 在她看來,馮遠道膽小如鼠,絕對不敢對馮玉容出手的。她大哥這么算計她的閨女,也得叫他好生嘗嘗被人割rou的滋味才行。 小馮氏語氣里的冷意,馮遠道也聽出來了。他苦笑了一下,知道meimei是把他恨上了。 要說也是外頭的痞子流氓罵得太狠了,那些人罵足了兩個時辰,馮遠道聽著那些污言穢語,從原本的搖擺不定到下定決心,也是硬起心腸了。 心頭那一點點畏懼,比起半輩子的經營,實在不值一提。 他左思右想,想要找一個沒有瑕疵的法子。這些年,馮家不是沒有出過人命,馮遠道不怕出手,怕的是無法全身而退。 動手的人除了得跟他毫無干系,最好還能把這件事往家族內事上靠。馮氏不認他為兄長,忤逆族長之事都是事實,就算衙門深究起來,馮氏也不是完全清白。 馮遠道想了想,就想起了馮氏族里一個落魄的族親,聽說那人欠了一屁股債,已是無路可走,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馮遠道想得極好,但事情終究不能盡如人意。 車輪轆轆前進,馮氏在車廂里閉目養神,等著馬車拐了一個彎之后,她就知道到家了。 此時家門口已經起了一陣紛亂,一個跟她形容相似的年輕婦人面色慘白地摔倒在地,旁邊掉了一把匕首,行兇的人四肢已經被人壓服,馮氏看了兇手一眼,莫名覺得眼熟。 剛才馬車在大路上走著,就有一個封家的丫鬟截停了馬車,送了侄女的親筆信過來。馮氏對這場事故心里也是有些數的。 就是沒想到侄女居然弄出了這么大的陣仗,馮氏看著家門后的人頭攢動,有些說不出話來,除了自家家丁外,其中居然還有一小隊穿著鎧甲的士兵。 宋師竹越過人群,擠到馮氏旁邊,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番,這才松了口氣。 幾乎是馮遠道剛動了殺心,她的心念就動起來了。 彼時她和封恒正在院子里納涼,京城不同于瓊州府,在新家里頭,宋師竹倒是沒有如往日一般開辟菜園,不過她還是讓人搭了一個遮陰擋陽的瓜棚。 午后的微風輕輕拂面,宋師竹睡在一張搖椅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后,宋師竹還是覺得有些無法適應。 這種帶著血色的夢,她其實已經好久沒做過了。想起夢里頭滿地的鮮血,她平復了一下心情后,才對一旁看書的封恒說自己做夢了。 一個多時辰前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宋師竹又看了一眼眼前的馮氏,見她如夢里一般穿了一件藕粉交領繡牡丹短襦、湖藍潑墨蝶紋素軟云緞裙,心里突然不住地后怕。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回親臨夢境現場。 被士兵制服在地上的男人,本來應該是捅死馮氏、高喊一句“馮玉容辱沒家族名聲不得好死”后,自個也抹脖子去了。 現在卻還活蹦亂跳的,被人綁住四肢堵住口后,還能用一雙憤怒的目光看著馮氏。 就連原本該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二嬸,也是活生生在自己面前,宋師竹著實松了一口氣。 她做了示警夢之后,就到二叔家來了,丫鬟告訴她,馮氏和幾個堂兄都不在家里時,她簡直天都要塌下來了。 幸好封恒反應冷靜,一絲不茍地詢問她夢里細節,接著便給魏表哥去信報案,還借了二房的家丁埋伏在門房,甚至因著馮氏留守在家里的大丫鬟不知道她的去處,派了好幾個人帶了她寫的信在幾條主干道守著,就想給馮氏提個醒。 種種應對下來,這才沒讓兇手得逞。 她捂著胸口,鐵口直斷道:“那些壞事做盡的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剛才在屋里等著的時候,她一直就是這么想的。封恒怕出意外,不愿意讓她參與其中。她在家里盯著壺漏忍過了一段十分煎熬的時間,才聽到門口的尖叫聲。 此時宋師竹回想起來,都弄不明白她先前怎么能在屋里坐了這么久。記憶十分模糊,反而是那個叫她心臟一直跳個不停的血色惡夢,一直在腦海里回蕩著。 直到進了正院,聽宋師竹說起門口的事情,馮氏還是聽不大明白宋師竹和封恒是怎么發現兇手的蹤跡。 不過她卻是知道,馮遠道這一回有天大的麻煩了。 她微微一笑,讓人刺殺她確實是個好法子,可前提是不要被人抓住。行兇的人是誰,馮氏也終于想起來了。雖然過了幾十年沒見面,可同是馮氏族人,馮氏還是有些印象的。 當日傍晚,刑部大獄里便多了一個九品官。馮遠道被沖進門來的錦衣衛抓住時,正一個人在書房里坐著,屋里一絲燭火都沒有,滿室的昏暗,猶如他心里的絕望。 派出去打聽消息的家丁告訴他,那人被人抓住時,他真是滿頭的天旋地轉,暈眩過后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找到那個動手的人時,許了他一大筆金銀,還答應要幫他照顧家人,那人才下了決心,以命搏命。 可除了一條爛命外,只要衙門嚴刑拷打,他肯定會熬不住把他交代出來。 馮遠道腦子里一片混亂,幾乎想不起來要對妻兒交代一聲,他一個人坐在書房里,回想著兒時的東躲西藏,還有這幾十年的榮華富貴,突然生出一絲悔意。 要是沒有喪禮上那件事,他和嫡妹的仇恨也不會越結越大,到了如今終于把自己給葬送進去了。 馮遠道突然有些想不清他們當時為什么要把孩子栽贓到宋文朔身上。 其實那時候,他們只想給宋禎禎找一個合適的出身,人選不一定要是宋文朔,但小馮氏偏偏非要選中這個姐夫。 他知道的,meimei不過是嫉妒馮玉容從小到大養尊處優,還能嫁了一個好夫婿??伤敃r志得意滿,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一下子就應下她的要求。 馮遠道在室內安靜地坐著,突然狠狠煽了自己兩個巴掌。 第116章 刺殺朝廷命官向來是大罪,哪怕那人想殺的是馮氏,但誰能證明他不是為了脫罪臨時改口? 反正都是在宋家門前行兇的,平民殺官,罪無可恕,魏琛當場便粗粗給他定了個謀大逆的罪名,之后有沒有幫兇,進了大獄再審過。 宋家門前紛紛擾擾,家里都是女眷,現場善后都得由封恒出面才行。因著現場有官兵,又是兇案,秩序倒是還算井然。 此時林家門口落下了一架轎子,林學士只看了這邊一眼,便進了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