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馮氏聽完侄女的話,便皺住眉頭厭惡道:“林夫人素來是個拎不清的,最喜歡的用大道理壓人,她明日要是故意找茬,你就別管了?!比舨皇亲≡谕粭l胡同,林家又是封恒的座師,她還真不想讓侄女給林家下帖子。 她早就知道那兩兄妹不會坐以待斃,這陣子有許多人間中說和,想要讓她放棄追討亡母嫁妝。 如何應對那些不說人話的人,馮氏已經極有經驗了。若是林夫人也受了有心人的托付,那她也正好再打一回那兩兄妹的臉面。 因著怕侄女被自己連累,馮氏便把她對林夫人的猜測說了一遍,宋師竹點了點頭,突然心念一起,覺得搞不好還真的被二嬸說中了。 宋師竹把這個念頭憋了許久,回屋之后才噼里啪啦對著封恒說了起來。封恒一邊用熱帕擦臉,一邊笑著聽宋師竹說話,聽完后,就道:“我放心了,明日林夫人一定討不著好?!?/br> 宋師竹沒想到封恒對馮氏的信心這么好。 她好奇問出聲,封恒見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突然犯傻,便用帶著水汽的手指彈了彈她的額頭,笑:“你想想,但凡你覺得會倒霉的,有哪些個真的逃過了?” 宋師竹忍不住笑了一下。 封恒換了一件米色的里衣,昏黃的燭火下,他發髻上的玉簪閃著點點微光,又伸手把宋師竹圈在懷里,囑咐道:“要是林夫人給你委屈受,你也別忍著?!?/br> 人生在世,哪能一直不得罪人,先前在瓊州府,徐府尹是本地父母官,權柄極大,可林學士不過是一個清流文官,若是人人都需要他們家委曲求全,他又何必這般努力。 就算現在他還只是一個舉人,他也不愿意宋師竹為了他再忍氣吞聲了。 宋師竹聽著他的話,只覺一股暖意從兩人相觸的部分波浪般地侵襲至全身,兩人四目相對,封恒不錯眼地看了她片刻,含笑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拉著她的手走向榻旁。 這個夜晚一夜好眠。第二日的席上,因著有了心理準備,宋師竹引著客人進來時,突然聽到林夫人那些話,心里也不覺得意外。 “……我比宋夫人大兩歲,有些話說出來也是肺腑之言。咱們都是當家夫人,不能只想著往日那點小恩小怨,能為兄弟姐妹便是緣分,宋夫人若是再鬧下去,把人逼入死地,拖累了家人親朋,豈不是更加得不償失。還不如胸襟寬廣,大度一些,也能讓人記住你的情?!?/br> 林夫人一身錦衣華服,臉上還帶著幾許清高的傲氣。宋師竹剛才見到她時,就覺得林夫人的模樣還真是跟她想像的一點沒錯——真像一只俯視世人的高傲孔雀。 宋師竹正想出聲,便聽到馮氏淡淡道:“按理說,一家歸一家的事,夫人挑在我家侄女喬遷宴之時說什么死不死的,這般觸人霉頭,按著我的性子……我實在應該讓侄女把夫人打出去才是。夫人真該慶幸侄女婿和林大人還有香火情,否則夫人現在能不能在堂上安然坐著還是個問題?!?/br> 宋師竹禁不住笑了出來,她家二嬸這戰斗力還真是杠杠的。 宋師竹在門外的動靜,一下就被人發現了。 李隨玉跟著李家大少奶奶早早便過來了,許是剛才看了不少好戲,此時對著她的視線,便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宋師竹臉上帶笑,神色不變,很負責任地先把事后的田夫人讓到位置上。 田夫人趕了個晚場,聽到些話尾,也不愿意參合進去,一進門看了堂上一圈女眷,便對封家的交際圈子有底了,她笑道:“宋大人一家搬來一年多,我極少上門,要是早知道宋大人有封娘子這么一個可人的侄女,我一定早就踩破宋家的門檻了?!?/br> 林夫人聽到她這句話,就知道田夫人是想把剛才她說的那些話抹過去了,她深深地皺起眉頭,不愿意一番努力都成空,就插話道:“這一年宋夫人的行事,在這一片無人不知。我是個爽直的性子,看不慣不能不說。沒想到這樣便把宋夫人得罪了。何為師道尊嚴,封娘子當有分寸?!?/br> 李家大少奶奶樊氏今日是得了任務過來為宋師竹撐場面的,因著“師道尊嚴”這個詞實在礙耳,她皺了皺眉頭,而后才笑道:“今日咱們都是客人,林夫人給我個面子,有些話不如改日再說?” 魏姨母也不愿意外甥的喬遷宴上出現波折,她也笑道:“大少奶奶說的是,主人家的喜宴,可不能生出這么多的口角。左鄰右舍間好來好往才是正經?!?/br> 魏姨母的誥命在這些人里算得上是獨一份的。她夫君生前官至正四品大理寺少卿,林學士不過是個五品,官大一級壓死人,誥命高一級也是不一樣的。 林夫人還想說些什么,魏姨母和樊氏同時看了過去,眼里帶著笑意,林夫人憋得胸口發悶,撇開臉去不再出聲。 魏家還好說,只剩下一個還在錦衣衛的兒子,可李家卻是真的不好得罪。林夫人到底不是那等活在真空中的婦人,只得忍住這場憋屈。 馮氏也沒有乘勝追擊,總歸今日是侄女的喬遷喜宴,若是林夫人愿意不再挑事,馮氏也不想鬧出事情。 宋師竹松了一口氣,林夫人挑在這時候粉墨登場,用心實在不能不讓人細想。她此時十分確定,林夫人應該是受了小馮氏兄妹的托付過來說和的。 雖然人在家中坐,可宋師竹也知道她家二嬸最近一定把場子鬧得極大,她給馮氏出的那個主意,就是一直抓著那份嫁妝單子不放。 宋師竹在瓊州府時得了那處鋪契時,就覺得十分燙手了。當年小馮氏兄妹不知道貪墨了多少不該得的東西,就連嫡母的嫁妝也伸了手。 若不是如此,馮氏決不能這么師出有名。 她也有些感嘆,這兩兄妹的套路怎么一直沒變。先前在瓊州府時,為了讓她寫信勸馮氏,找的是寧氏當中人,現在又找了個極討人厭的林夫人。 敢情是想著只要和他們家有點牽系就能派上用場了。 因著有樊氏和魏姨母幫忙壓場,林夫人不好駁了他們的面子,女賓客出的宴席還算熱鬧酣暢。 因著桌數少,席上的酒菜,宋師竹直接請外頭酒樓cao辦,菜式極為體面。 魏姨母和田夫人,一個是想要給外甥媳婦做面子,一個是知道宋師竹得了李家的光進過皇宮,兩人觥籌交錯,越說越投機,只把冷著臉的林夫人給漠視得十分徹底。 總的來說,這場宴席辦得還算成功——若是不論唯一憋屈而去的林夫人,宋師竹一定會給自己評個滿分。 送完客人后,宋師竹給借用的二房下人發了賞錢,又聽螺獅和秦嬤嬤過來匯報了一番今日場上的情況,接著便慢慢散著步,回了正院。 一路走來,白墻黛瓦,廳堂開闊,廂閣別致,就連地上也是一塵不染。宋師竹想著螺獅說的話,今日還真的有幾個不請自來的客人,都是外地來的赴考舉子,不知從哪兒聽說封家喬遷之喜,上門道賀的。 正屋里彌漫著一股醉人的酒意,封恒今日喝了幾杯濁酒,正在閉眼休息,聽到動靜,便從榻上坐起身。他酒量一向不錯,今日他是主家,也沒有真的敢上手灌他的人。 不過宋師竹還是讓人送了一碗解酒湯過來。她問道:“今日前頭還順利吧?” 封恒笑:“有先生和二叔在場,有什么不順利的?!绷謱W士仍然是那副硬邦邦的模樣,田大人倒是幾次三番想要跟老師搭話,可李先生一向就對應酬交際無甚興趣,幾句話才出口,就把田大人噎回去了。 封恒搖了搖頭,李先生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剛才出門時,還一個勁兒地暗示讓宋師竹要好好交功課。 宋師竹一聽到功課就頭皮發麻,歇了這么幾個月,她實在不想回頭去做數學作業,趕緊轉移話題道:“內宅倒是比你們熱鬧多了?!?/br> 封恒挑了挑眉,想起宋師竹昨夜睡前與他說的那些話了。 宋師竹用手把他的眉峰拉下來,笑:“什么怪表情?”今日想找茬的林夫人可是敗北而歸,宋師竹高興地把今日場上的事說了一遍。 封恒搖頭道:“你看著吧,這件事一定還有后續?!?/br> 林夫人最不該說的就是那一句師道尊嚴了。 第114章 (改錯字) 宋師竹當然也知道封恒為什么說出這句話,不過她對林夫人一點好感都沒有,只覺得她活該。 宋師竹把封恒喝完的湯碗放在一旁的案幾上,想了想,又再度出聲問道:“今日真的沒有什么特殊情況嗎?” 今日不請而來的學子有好幾個,其中有一個雖然只待了兩刻鐘便離開了,宋師竹卻一直放在心上。 那個人,看著就覺得其他人不一樣,在她眼里有一種閃閃發亮的特效。尤其是他居然和李玉隱和魏琛都十分熟稔! 聽宋師竹一語便戳中重點,封恒的表情卻是有些復雜,那可是皇帝。 封恒從來沒想到自個會在殿試前,先在家中見到當今圣上。他今日聽到李玉隱一口一個風玄、語意自然地叫著時,都有些被嚇住了。 封恒先前便在李先生嘴里聽過皇帝的表字,今日聽到李玉隱叫著皇帝的表字時,他便不動聲色地看了自家表哥一眼,果然見到魏琛一言難盡的表情,就連見過皇上的宋文朔神色也突然緊繃起來,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宋師竹也頗感意外。她只在二道門處遠遠瞧了那幾人一眼,沒想到那個讓她十分注意的人,居然是皇上。 皇上居然到她家湊熱鬧來了! 她想起自己上一回見章太后時的情景,章太后雖然別有氣度,卻沒有今日那個年輕人給她那種格外不同的感覺。不過……見過章太后之后,宋師竹對見皇帝,倒也沒那么緊張了。 她問:“那大表哥怎么和皇上那么親近?”李玉隱自帶冷臉,素來不易親近,她今日遠遠瞧著,她家表哥居然和皇上還頗有交情。 對此,封恒的感想也十分復雜:“魏表哥陪皇上微服出巡,恰好遇見玉隱兄在路上被人碰瓷……”封恒把這幾人如何湊到一塊的過程說了一遍。 在他看來,李玉隱運氣還真是極好,尋常小官一輩子都見不到一回皇帝,李玉隱一下子便入了新帝的眼睛。就連他都還沒見過皇帝呢。 封恒不否認他對李玉隱有一絲小小的羨慕。 今日皇上倒是十分隨和,對他也有些好奇。許是李先生先前在皇上面前提過他出了一本書,皇上頗是問了他一些書上之事。 那本書是封恒一筆一劃編寫校對的,他爛熟于心,總算沒在皇上面前丟鏈子。 宋師竹聽完后,心里突然有種看話本的新奇感,皇帝微服出巡,結識赴考學子,這種劇情居然真的發生了。半盞茶的功夫,宋師竹的腦洞開了一個又一個,因著腦補不出皇帝的模樣,她又好奇道:“皇上長什么樣?” 封恒看了宋師竹一眼,心道,也就她還有心思問皇上的長相了。宋師竹見他一直不說話,便又催了一回。 “龍姿鳳章,器宇不凡?!狈夂愠雎暤?,就是身子骨有些不大好,兩人才說了半刻鐘后,許是用神太過,皇上臉色就有些發白,額上冒出了點點細汗。 宋師竹覺得封恒說的也太籠統了,不過她倒也能理解封恒的心情,讀書人向來對帝王心敬重,對皇上確實不好怎么評價,想起自家表哥,她又道:“表哥知道那是皇上嗎?” 封恒的臉上突然帶著種惡作劇一般的神色:“他殿試時便知道了?!?/br> 宋師竹卻有些擔心道:“要是真到那時候才讓表哥知道,會不會影響他的發揮???”她還真怕表哥到時候被嚇到了寫不出文章。 封恒想了想,笑:“瞞不到那時候?!崩钣耠[不是笨蛋,從他今日的態度中,肯定能察覺一二的。既然知道那是皇上,封恒可不敢真的不敬。他想著,皇上也應該沒想著要瞞他,畢竟當時兩人說話時,李先生便在旁邊站著。 說曹cao,曹cao到。兩人正在說話,螺獅便進來報說魏琛和李玉隱掉頭回來了。 這兩人一個是封恒的表哥,一個是她家少奶奶的表哥,螺獅也不敢怠慢,直接就讓人帶到了封恒的書房。 封恒對著宋師竹笑:“你看吧?!?/br> 宋師竹趕緊道:“我大表哥到京城日短,你可不能幫著魏表哥坑他?!蔽鸿】隙ㄊ沁^來讓封恒保密的,可要是真讓李玉隱到了殿試才知道那是皇帝,那種沖擊,李玉隱在場上肯定會受到影響。 對此,封恒心里也有數,他就是不大喜歡宋師竹為李玉隱說話。借著酒意,他耍賴地把手伸給宋師竹道:“你拉我起來,我身上有些發軟?!?/br> 宋師竹好笑地看他一眼,以封恒的身量,起碼也得有個一百五十斤,她一個人可拉不起來,不過為了滿足自家相公難得的童心,她還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陪他玩了幾回,差點沒把自己給折騰壞。 封恒及其不配合,幾回都是一拉一扯把她帶到懷里,鼻息交錯間占了她不少便宜,直到宋師竹露出些惱意,他才有些收斂,索然無味道:“這兩人,不能明兒再過來嗎?!彼磐娉隽诵┤の侗愕猛O聛砹?。 外頭朝霞滿天,差不多是晚飯的點,封恒想到待會還要留飯就覺得喪氣。 他在宋師竹臉上親兩口:“我盡量回來陪你用膳?!?/br> 宋師竹看著他拖延癥犯的模樣,都有些替他著急了。兩人鬧了這么一般,魏琛和李玉隱得在書房等了好久了吧。 她想了想,狐疑道:“你是不是就想讓他們互相坦白好省事?”李玉隱雖然是個冷面公子,敏感度卻極高,肯定察覺到異樣了。 封恒怎么能承認,他道:“我現在過去,盡量早點把他們打發了?!?/br> 直到把封恒送出門,宋師竹也有些不大習慣他這么粘人的模樣,屋里還殘留著絲絲酒味,她摸了摸有些濕漉漉的臉,不由得露出一個笑意。 書房里的氣氛異常安靜。 李玉隱確實是因著越想越不對勁,才原路返回打算問個明白的。 魏琛看了一下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玉隱,在心里咒罵了一通磨磨蹭蹭的自家表弟,咳了一聲道:“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就沒什么好囑咐恒表弟的了?!?/br> 從剛才李玉隱從他嘴里試探出皇上的身份后,他的面色便一直如磐石般冷硬,魏琛也分不清他是生氣還是被嚇到了。 其實要他說,李玉隱的運氣真是頂天了。李先生是太傅,自己表弟作為他的入室弟子,若是真的講究起來,和皇帝也有師兄弟的名分,可一直以來,皇帝雖然好奇李望宗的這個弟子,卻從沒有提出要見封恒的面,反而是李玉隱誤打誤撞見到圣顏,還和皇上有了交情。 封恒進門時恰巧聽到魏琛這句話,頓了一下腳步,才踏過門檻進來了。 魏琛瞪了他一眼,自然知道封恒是故意晚來的。保護圣駕是他的職責所在,若是他先一步提出來,封恒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如今這般,倒是省了封恒的一番糾結。 封恒故作不知地笑道:“你們怎么又湊一塊了?” 魏琛沒好氣道:“還不是你磨蹭太久了!” 李玉隱突然出聲道:“先前你讓人送過來的資料里,我有些看不明白,想著過來找你問問?!?/br> 他已經調整過來了,不就是見到皇帝了嗎,封恒也見到皇上了,雖說如此,李玉隱在心里還是罵了幾句,又禁不住看向封恒,心里覺得封恒今日是不是一直在看他的笑話。 封恒和李玉隱在船上明爭暗斗了半個月,自然能從他那張冷臉上窺出他的情緒,他繃住神色,淡定道:“我和二郎堂兄這幾日也在家里復習功課,不如大表兄明日一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