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他們翁婿間隔得那么遠,總得有些相似之處,以后見面之后才有共同話題。 李舅舅自覺考慮周到,也不想此時去觸外甥女的霉頭,送了賠禮后就拍拍屁股不管了。 就是封恒,拿著算盤不過在院子沉思了一會,便看到螺獅丫鬟神色跟被雷劈了一樣,接著便匆匆進了正房。 封恒頓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到了晚間,宋師竹的臉色倒是緩了緩,眼尾卻一直帶著幾分好奇瞄他,似乎想知道他什么時候要跪。 封恒原本覺得自己對不住她的,生生給氣笑了。 敢情一直想要看他的笑話。 他自失一笑:“舅舅還真是向著你?!狈夂悴淮?,李舅舅明擺著就是沒有好意。 這一起頭,他在妻子面前的夫威便絲毫不存了。 宋師竹看著他的態度,立刻就把剛才那一點好臉收起來了。 封恒忍不住又想笑了,他覺得宋師竹真是不適合生氣。她臉上兩個梨渦,發怒時都像在跟人撒嬌一樣。 他摸摸鼻子,反省了一回自己不端正的態度,才誠摯道:“是我的不是,昨夜一時心急,便忘記把事情與你說?!?/br>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宋師竹道,本來還想要說點什么,氣不過便忍住了。 封恒趕緊舉起雙手,就差賭咒發誓了。他道:“我不該忘了,娘子那么關心我的安危,能有一個對我貼心貼肺的妻子,我還不把她的心意時時放在心上,是我錯了!” 封恒道歉這般認真,宋師竹心里還是一陣陣地憋氣,忍不住又把頭別過去看窗邊。 其實昨夜戰況那般激烈,顧不上說話什么的,也挺正常的,宋師竹想明白后就不氣了,她真正的怒氣點在別的人身上。 “你不想知道河道衙門給我發了什么獎賞嗎?”見她水潑不進,封恒只好慢慢勾起她的好奇心,本來以為宋師竹還會繼續給他臉色。 沒想到她吃魚餌倒是吃得痛快。 “說!”宋師竹立時道。氣了一日,她都把這件事給忘了。 為了不讓封恒覺得她是能夠輕易原諒的性子,她嘴里的一個“說”字簡短又凌厲。事后宋師竹回想起這一段時,都覺得自己簡直是冷若冰霜的御姐范。她當時臉上一定帶著一種冰冷的憤怒,讓人看一樣就渾身發寒的那種。 要不封恒怎么會毫不猶豫就把下情說出來了。 封恒也確實感受到妻子的堅決了,他苦笑道:“衙門獎了我十畝地。你不是想要在府城置地嗎,這便省了一件開銷了?!?/br> “另有十匹蜀錦十匹湖緞兩套金頭面,五百兩銀子,我今日已經全都領回來了?!?/br> “河道衙門真有錢!”宋師竹不禁道。比起瓊州府學真是闊氣多了。 “是高總督幫我爭取的?!狈夂阋矝]有隱瞞,見宋師竹不知道高總督是誰,還為她介紹一下,“高家送到家里的禮物,現在都在廂房里——”本來他打算昨夜跟宋師竹好好說的,沒想到都沒記起來。 宋師竹聽他說起前半句,就又恨恨地瞪他一眼。 封恒看著她含怒帶俏的表情,覺得這般耽擱下去不是事,想了想,便把手摸了過去,手勁帶著幾分強硬。 有道是床頭打架床尾和,宋師竹沒想到封恒居然會使這種陰招。 她一開始措手不及,連連被攻占重要陣地,后來越打也就越勢均力敵了。 宋師竹坐到鏡子前,看著銅鏡里現出一個鬢發散亂、臉色猶帶春光的婦人,心里不禁又罵了一回封恒,就會使下三濫手段。 回頭看一眼他胸前的幾道血花花,她心中真是十分解氣。要是他明日不用去學里,她真想把那幾道血花復制到他臉上去,就是怕旁人見了,更多的是笑話她是個母老虎。 此時她在銅鏡里,看到封恒拿起今日徐家送來的那張帖子,頓了頓,倒也沒攔著。 封恒拿起來,隨口問道:“什么徐三姑娘?” 宋師竹哼道:“就是徐府尹家的姑娘,你先前見過的?!?/br> “我什么時候見過?”封恒莫名奇妙道。 宋師竹有些狐疑,可是徐千意一口一個“封二哥”地叫著,總不會是叫著好玩吧? 她細細看了一番封恒的表情,見他一臉無辜,這才放下怒氣,心里若有所思。 封恒卻緩步到她身后,看見宋師竹下意識地便想和他拉開距離,硬是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心頭:“我說不認識她,你不信,你自個聽聽我有沒有心虛?” 宋師竹被封恒強按在他微帶汗濕的胸前,白他一眼,覺得這真是個壞人,身上汗水涔涔還要招她。 力氣不如人,宋師竹只好忍著臉上一邊干爽一邊黏膩的觸感,手指在他胸前畫圈圈,小小聲把自己的心結說了。 螺獅送進來的那封帖子,才是把她惹毛的重要原因。 聽到一個姑娘的名字在妻子嘴里出來,封恒便明白過來宋師竹這頓脾氣的重心在哪里。 要是他真有外心,他倒也認了這頓冤枉,封恒壓根聽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封恒握著她溫如暖玉的白嫩手臂,笑了下:“你就不興人家只是想跟你做朋友嗎?”封恒著實不知道宋師竹想法為何這般詭異,有個姑娘接近她,便斷定她是為了他而來的。 要知道,內宅后院里的太太小姐們名聲都金貴,他是何德何能才能穿過重重關卡和諸多下人的目光,跟人家小姐見一面。 “你真的不認識徐千意?長得眼睛大大的,鼻子嘴巴小小的,很溫柔很可愛的那一個?”就算是情敵,宋師竹自認對徐千意的判斷也是很客觀的。 雖然承認徐千意長得美,會讓她心里不自主地發酸,但她也不能昧著良心說她丑。 “你最可愛?!狈夂阈χ谒睦鏈u上親了一口。 宋師竹這一回便沒躲了。在知道封恒根本不認識徐千意后,她的心情也放松了。氣還是有些氣的,就是沒有先前氣得那么嚴重。 但是她心里還是十分奇怪。既然徐千意不認識封恒,那干嘛要誤導她,這幾回見面時,她語氣間夾雜的那股熟悉親密,每每都讓她胸口十分難受。 宋師竹自覺腦子不夠用,想了想,便把李隨玉跟她說的那些話都說了一遍,還給封恒舉了種種佐證。就是她怎么看怎么覺得,她說的這些話都透著傻氣呢。 她說自己睡前祈禱那些破壞別人家庭的人都得到報應,封恒便忍不住笑了。 再說她求老天爺讓有勾引心思的女人都出事,封恒便笑得都咳起來了。 宋師竹氣得都不想繼續說了。 封恒趕緊安撫道:“我不笑,你繼續?!彼共皇切λ螏熤穹干?,就是她那股對自己篤信無疑的表情,才才他忍不住發笑。 宋師竹想著趕緊結束這個讓人羞恥的話題,便輕描淡寫道:“你不知道,我頭兩回告了黑狀,徐千意都傷風感冒了……” 現在想起來,難不成真的是那陣子她剛好被雨淋著著涼了? 宋師竹不愿細想這個問題,這會讓她覺得自己特別蠢,為了毫無根由的勝利高興了那么久。她繼續道:“我最近一回下黑手,就是跟老天祈禱——”看上她家相公的壞女人趕緊遭殃。 然后就不靈了。 總結:按照三盤兩勝的比例,還是能夠證明徐千意有問題的。 封恒冷靜分析道:“我只見過徐府尹三回,徐府尹對老師十分客氣,對我就是個面上情?!彼犂蠋熣f起過,徐家和京城關系頗深,許多高官家里都有徐家女的身影。要是徐家想讓徐三再嫁一回,并不困難。如今讓她呆在家里,不過是在扮豬吃老虎罷了。 既然是隱藏自身,這位金貴的徐姑娘便不可能對男人隨便交心。何況他自認他的身份地位,還達不到徐家姑娘要給他當繼室的條件。 “那她干嘛要一直和我套近乎?” “也有可能是看你人好?!狈夂阈?。 “……徐千意接近我,因為我人好?” 封恒看著宋師竹不敢置信的表情,奇怪道:“你哪里不好,你待人古道熱腸,做事極有分寸,遇事時又能冷靜應對,你運氣也是極好的?!迸笥验g最重要的品質不就是如此嗎,平時靠得住,遇事能依靠。這些宋師竹全都做得到。 看著封恒的神色不似作偽,宋師竹才相信他是真心在夸她。 “那她怎么知道我人好?”按理說,就算李隨玉在外頭把她夸上天,徐千意也不像是人云亦云的人。 “人好不好,相處一下便知道了?!狈夂阈?。他一直覺得妻子被岳父岳母寵得性子過于單純。比起其他大戶女眷渾身都是心眼,她還真是一個另類。 “……咱們還是歇了吧?!笨粗夂闼坪跽娴倪@么想的,宋師竹張了張嘴,心里卻覺得不是這樣。 躺在床上時,她一秒都沒有浪費,立刻就閉眼進入夢鄉了。 封恒眼里的濾鏡那么重,她覺得自己還是到夢里尋找真相比較靠譜。 不知道是不是她一直覺得徐千意就是狗皮膏藥,宋師竹真的夢到滿滿一馬車的膏藥,她一打開家門,就一片片飛進來把她黏住,把她包成一個藥人一樣,撕都撕不下來。 這個夢還是很可怕的。宋師竹醒來后,看著外頭天光大亮,連忙把自己摸一遍,看到身上皮rou嫩滑,連一點疙瘩都沒有,她才深深松了一口氣。 昨夜兩人鬧得太晚,封恒一早起來便沒有叫宋師竹起床。 下學之后,眾多學子從府學緩步而出。封恒總覺得李玉隱的目光一直若有似無地往他膝蓋瞧,便抬頭對他笑了笑。 李玉隱被捉包后,鎮定地收回目光,又道:“我娘定好了家里辦宴的日子,正好在這個月二十。這是請帖?!?/br> “娘子早便與我說過了?!狈夂阈?,宋師竹的形容是,他現在在瓊州府里火得如火如荼,大家都想聽他講講他是如何接連拿了府學和衙門的獎賞,舅母要是把他請過去,不愁宴會當日沒人來。 李玉隱點了點頭,突然又道:“這一回家里也請了徐家人,表妹在路上與徐家姑娘不太和睦,你讓她多留個心眼?!?/br> 李玉隱一路上雖然極少與宋師竹說話,但她對徐家姑娘表現出來的抗拒,他還是能看明白的。 “李玉然的案子判決快下來了,衙門給他定的罪名是幫助他人作惡行兇,我爹想請徐家幫他流放到一個好地方?!?/br> 李玉隱面無表情,語氣也十分平淡。這場文會背后雖然有李玉然的影子,可他當時不在現場,死鬼秀才吃的不知道是誰給的藥,主持文會的又是旁人。衙門便沒把主責算到他身上。 他說完后看封恒有些詫異,心里就明白了,他爹許是沒臉,壓根就沒把李玉然的事告訴表妹和封恒。 也是,李玉然算計了封恒,他爹為了救庶子卻千方百計地鉆營,確實沒什么好說的。 封恒點點頭,知道李玉隱這是在提醒他。 因為有李玉然這層關系,要是宋師竹在宴上跟人起了矛盾,舅舅也不能偏幫于她。 不得不說,在知道舅母還請了徐夫人和徐千意時,宋師竹是有些郁悶的。但是想著先前路上舅舅幾近掉淚的那番道歉,她心里還是同情舅舅的,雖然李玉然不干人事,但畢竟是舅舅的兒子。宋師竹也能理解舅舅的苦衷。 可是一想到徐千意,她還是不怎么開心。 不知道為什么,就算封恒覺得徐千意對他不會有意思,但宋師竹直覺里總覺得這個姑娘確實是想要登門入室的。 原因不明。 動機不明。 但她確實這么認為。 因為心里一直存著一股隱慮,宋師竹便把她的這股直覺跟封恒說了說。 宋師竹的表情跟先前生氣吃醋時不一樣,十分鄭重其事。 封恒……還能怎么辦。 他無奈地想,要是不信妻子,他如今也不能四肢齊全地站在這里。 要假定徐三姑娘對他有意思——封恒一說起這句話便覺得別扭,那肯定是他身上有打動她的價值。 貪他皮相好是不太可能的,那就是看上了他身后李家的關系。 封恒說到這里,宋師竹也點了點頭:“李先生桃林滿天下,聽過他講課的學子不知凡幾,徐姑娘許是想要通過你算計老師?” 她一眼看了過去,封恒卻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