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宋師竹失笑,許是日子簡單,螺獅跟她出來這半年,性子也比起在宋家時單純不少。主仆倆閑聊之時,馬車突然停了。 螺獅掀開一道車簾子,看到對面馬車上徐家的印記,不禁酸酸道:“他們家出門也不挑日子!”舅爺只是一個捐的員外,徐家可是瓊州府的父母官,兩方相撞,肯定是李家馬車要讓了。 本來讓一下也沒什么,可是在知道徐三姑娘的不懷好意后,螺獅心里就覺得讓得不值了。 再有,徐家那么多車馬,差不多得耽擱兩刻鐘有余了。 宋師竹也覺得如此,但令人意外的是,到頭來,居然是李家馬車先行一步。 李舅母身邊的一個嬤嬤特地過來傳話,說是徐三姑娘知道宋師竹在馬車里,所以便讓自家車馬讓了一射之地。 宋師竹笑:“勞煩嬤嬤幫我跟徐三姑娘道個謝?!边@個姑娘怎么就陰魂不散呢。 不巧,他們在驛站時又遇著徐家人了。 來程時,眾人身后跟有惡鬼在追一般,緊趕忙趕的,回去時就自在多了。李舅舅已經決定在驛站待一晚,隔日再出發。 宋師竹剛躺在榻上,就被徐三姑娘找上門來了。 “旅程勞頓,我家少奶奶剛才說要躺一會兒,真是不好意思?!倍滟N著被褥,宋師竹就聽見螺獅撒了個慌。 “宋jiejie是累著了吧?我帶了些人參養生丸,待會讓人送些過來?!毙烊媚镄⌒〉伢@呼了一下后,關心道。 “我們家也帶了,不勞姑娘費心了?!甭莳{在門口毫不相讓,直接就把徐三姑娘的話堵回去。宋師竹豎著耳朵,嘴角微翹。 只是到了第二日一早,徐三姑娘不知道怎么走通了李舅母的路子,居然是由舅舅家的嬤嬤引她過來的。 這回宋師竹就不得不待客了。她覺得這個姑娘真是契而不舍,這種精神要不是用在挖墻腳身上,真是值得表揚。 徐三姑娘閨名徐千意,名字與她的相貌氣質極為對得上,帶著一股子溫柔婉約,說起來話也有一種纏綿的味道:“先前在安城縣時跟宋jiejie一塊病了,沒能跟jiejie好好說說話,真是一件憾事?!?/br> 宋師竹安慰她:“這世上許多事情都有遺憾,錯過了便算了?!彼膊皇呛芟胍姷剿?。 “怎么能這么說呢,我與宋jiejie一見如故,這些日子不見,我怕宋jiejie都會把我忘了?!彼龐尚σ宦?,拿一雙秋水般澄澈的目光看著她,白蓮花的氣質表現無疑。 似乎是因著宋師竹的態度太冷淡,她咬了咬唇,突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道:“宋jiejie是不是不喜歡我?” 宋師竹想著不能讓她帶了節奏,便板著臉道:“徐姑娘說這樣的話,外頭人聽了還以為咱們有矛盾呢?!?/br> 徐千意又笑道:“我和宋jiejie說一些私房話,還有誰能聽到。宋jiejie也太謹慎了些?!?/br> 宋師竹便端起茶碗喝起來,不說話。這個姑娘卻很有些自說自話的潛質,不知道從哪里起了個話頭,就順勢提起封恒來了。宋師竹一聽到她說起自家相公,便覺得別扭。 徐千意的態度十分熟稔一般:“封二哥許是這兩日就能接到朝廷的獎勵,宋jiejie這一回回城,剛好能趕上這件好事。到時候我一定上門道喜去,宋jiejie可不要嫌棄我?!?/br> “徐姑娘的好意,我在這里先受了。前些日子下大雨,我們先前開了菜地,家里亂糟糟的,許是要整修一番,應是不能待客了?!?/br> “那是挺可惜的。要是宋jiejie家里布置好了,我能不能上門去看看宋jiejie?” “我們那一片都是賃屋住的,龍蛇混雜,徐姑娘身份金貴,怕是不太方便?!彼螏熤竦???傊烨б庹f的每個借口,她都找了個原因頂回去。 兩人一來一往,語氣并不激烈,但到最后看著這姑娘死死咬著唇、揪著帕子的模樣,宋師竹卻有種自己在欺負人的感覺,又一想,她都在肖想她相公了,她不欺負她欺負誰去? 就在宋師竹為了保護自己相公努力奮戰時,封恒卻躺在病榻上燒得滿臉通紅。他看見李先生進來,便掙扎著起來了。 剛才大夫已經過來看過弟子了,李先生也看過大夫的藥方,就是這些日子熬得太過,加上突然落水受寒,便發起燒來了。 封恒這些日子確實辛苦,接連半個月的暴雨天都跟在他身邊,每每河道衙廳有關于汛情的討論,他都要跟著過去認真旁聽。這么些日子下來,就連他那個習武的大侄子都經受不住,封恒精神頭卻還十分好。 這一回若不是突然落水,也不能病成這樣。 想著封恒半個時辰前的驚險,李先生握住他的肩膀讓他躺好,道:“幸好你做了準備,否則臨到最后陰溝里翻船,真是……”他搖了搖頭,沒有說完。 封恒笑:“我也就是怕死罷了?!彼@段日子跟在老師身后上堤壩時,都隨身帶著一個大葫蘆。不管是誰見了,臉上都要露出一點嘲笑之色。 葫蘆是宋師竹早就準備好的,約半人高,上面開口,里面可以放衣物糧食,壺口綁著皮套,外頭還套著竹藤網套,極為怪異,但他和宋師竹都覺得要是真有洪水發生,卻是一個真的救命之物。 當時宋師竹一口氣就從一個老農手里高價買了五個,除了他外,另外四個是為家里留守的下人備的,就是擔心堤壩真的崩了,這些人來不及逃。 妻子心腸柔軟,封恒也有些觸動,就是他第一回試背的時候,真真覺得無奈。 也忒難看了。 許是看出他的排斥,宋師竹離開前便好幾回強調讓他不要怕人笑話。 封恒一開始勉強帶上了堤壩,可是上了堤壩的官員就算幾日不睡,眼冒紅絲,舉著雨傘,穿著衰衣,總還是一幅儒雅打扮,就他在背后背著一個大葫蘆。他背了兩回后,便把葫蘆收起來放在馬車里。 李先生也想起封恒的那個大葫蘆了,說起來,他看了幾回,心里都覺得十分無語,沒想到最后還真派上用場了。 此時他摸了摸胡子,也只能稱贊一句準備充分,又道:“你再把你怎么算出蟻xue主巢的位置的過程再說一遍,當時我沒聽明白?!?/br> 當時河道總督已經著人在堤壩前圍了一圈沙袋,就是怕堤壩什么時候被水灌得太過,塌陷會引起洪澇了??墒前紫佭@種東西不同于別的蟲類,要是一個弄不好把蟻窩砸成兩把,這些小東西會在堤壩上到處遷移擴散。 沒有挖出所有蟻巢,這一回搶險行動都不能算是成功。 到了后面眾人討論如何移除蟻xue這一步時,封恒原先一直默默無聞的,突然便上前提起意見了。在場的人里,高總督是戴罪立功之身,旁人便沒有品級比他高的,李先生雖不明白弟子為什么要這么極力爭取,甚至連責任狀都愿意簽,就為了一個上前除蟻的機會??墒且娝粌H堅持還有理有據,還是為他說了幾句話。 沒想到最后還真的成了。 李先生一想起來這件事,也是覺得與有榮焉。 他目露欣慰地看著弟子,在他溫暖的目光下,封恒卻有些頭皮發麻。 “……我當時說的都是胡謅的?!彼嗣亲?,坦誠道。這個答案肯定要挨罵的,可是封恒也不想編胡話騙自家老師。 李先生默了一下,突然高聲罵道:“胡鬧!膽子居然這么大!” 全憑胡謅,居然還敢在場簽下責任狀!當時他看他那么想要試一試,嘴里還許多道理,他還以為封恒是有把握才能去干,沒想到居然是瞎蒙的! 想著封恒年輕氣盛,許是貪圖功勞,李先生心下氣惱,頭一回把只對外人的罵功對弟子展示了一邊:“你有報險功勞在前,朝廷的嘉獎肯定少不了,可你這般冒進,到頭來偷雞不成蝕把米——要是真的把蟻窩弄碎,到時候高總督肯定要把你吃了!” 朝廷上一回懲罰擅離汛署造成重大損失者,都是下了嚴懲,直接處死的。這回一共處理了十八位官員,其中高總督本來就有罪責在身,要是封恒弄巧成拙,他肯定順水推舟,把罪名全安到他頭上了。 其中危險非一言能概之,李先生氣得又罵了他幾句,最后看著封恒臉上的病容,才堪堪止住心中怒火。他看著一臉虛心聽教的弟子,總覺得他還是比放縱手下擅離職守的高總督好的。 想起高總督,他又道:“高總督知道你落水后還要過來看你,你可得想想怎么回答他!” 封恒看了臉色不佳的老師一眼,小心翼翼道:“我當時在人前說的那些,再說一遍就是?!彼敃r和妻子在討論這件事時,是運氣先行,在運氣的基礎上,知道準確答案后,才又編了一套似是而非的理論,就是為了唬弄他人用的。 封恒本來也不打算這么干的,可惜當時眾人討論了三天三夜都沒能拿出一個具體方案。他的五感又向來敏銳,站在堤壩上都能聽到下頭白蟻蠶食沙土的聲音,他擔心再拖下去,就算有沙袋擋在前頭,堤壩也不能用了,才會挺身而出。 聽到封恒有所準備后,李先生才緩了一緩:“你有準備便好?!?/br> 封恒笑了笑,他已經想好了,要是有人想把這套方案用在別處,他大可以說瓊州河堤壩環境特殊,除了這里便不適用于其他地方。 李先生想了想,又道:“要是高家人想要送你禮物,你別推辭?!钡茏蛹揖骋膊簧醺辉?,該收的還是要收。 某種程度而言,封恒真是救了河道衙門上下所有人的命,要是堤壩出事,高總督連身家性命都要沒了,可如今雖然驚險,起碼不會傷筋動骨。 封恒卻覺得自家先生這性子實在嫉惡如仇。這些日子哪怕高總督一直做出一副認錯受罰的模樣,一想到堤壩崩塌會造成多少損失,又有多少百姓因此喪命,李先生便對高總督沒有好臉色。 李先生想了想,又道:“你昨日突然跌入河里,是有人動了手腳?”他心中翻滾著各種陰謀,昨日封恒掉水時,身上剛好沒有背著他那個大葫蘆,還是他身邊的小廝聰明,直接便把綁了繩索的葫蘆扔到河里,才救了封恒一命。 這回這件事中自己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弄不了他,要是想直接想要弄死他的弟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封恒搖頭:“那一塊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漲了,是我一時不慎,站錯了地方?!?/br> 危險發生時,雨初初停下,他剛好抬頭一看,見著眾人的站位,正好和畫冊里的一分不差,立時當頭淋下一盆冷水,也算他反應快,對馬車旁的封印使勁大喊。 否則封印再遲緩個片刻,他便要被水里湍急的渦旋帶走了。 叫人不寒而栗的是,在封恒落水后有會水的河兵下去查看,說是那一片河底長著許多茂密的河草,要是一個不注意被纏住腳,險情便是一瞬間的事情。 雖然弟子這么說,可李先生心里還是有些怪異,哪里有這么巧的事情,又囑咐了他一番好好休息,才想著讓人徹查此事。 因著李先生留在府城里,李家便留下了寧氏這個少奶奶主持家務。她看著公公一日三回過去探望封恒,心里卻覺得十分不甘心。 這一回公公的這個弟子真是占盡便宜,寧氏心里著實覺得李望宗對封恒太好了。 李氏一族里不是沒有可堪培養的族人,可公公卻把一腔心血都放在外人身上,把他帶在身邊,為他鋪路,封恒這一回能在那么多大人面前得臉,不還是因著公公的面子嗎? 想著自個的丈夫在京中當著一個破翰林,公公卻為一個弟子盡心盡力的,寧氏便覺得十分不忿。 家里主母對客人觀感如何,直接影響到客人在府里的待遇。 封恒第二日瞧著下人故意把放涼的中藥遞上來,便知道他該回家了。叨擾了老師這么多日子,封恒也覺得不好意思。 第70章 (改錯字) 畢竟這些日子一直在叨擾李家,封恒就算是覺出怠慢,也沒把這件事告訴自家老師,而是找了個借口,說自己與娘子分開多時,未免自家娘子從安城縣回來見不到他會不爽快,想要回家住。 弟子兒女情長得這般理所當然,李先生不禁看他一眼,最終抵受不住封恒的厚臉皮,擺擺手,“你走吧?!毕肓讼?,“你在壩上遇險的事許多人都見著,好好跟徒媳說一說。別嚇著她?!?/br> 這回卻是輪到封恒對自家先生側目了。 李先生毫不在意,繼續道:“婦人膽子本就不大,要是被嚇了一回,以后怕都不敢親去驗看水利建筑?!?/br> “……” 封恒突然想起來了,當時他們用來誆騙堤壩工程圖的借口,就是宋師竹想要看一下圖紙和實物的區別。 他清了清喉嚨,對著一臉認真的老師道:“我會轉述給娘子的?!?/br> 李先生捋著胡須:“徒媳要是有其他的見解,你也可以及時過來跟老夫交流。老夫鎮日在家,閑著也是閑著?!?/br> 他頓了一下,甚是擔憂地補充一句,“就是別像你這回這樣,張口就來!你這種胡言亂語的習慣,可不能把徒媳給帶壞了?!?/br> 封恒沒想到自己誠實了一回,在先生那里變得這般不靠譜。他又咳了一聲,覺得老師這雙眼睛還真是生得偏。 一塊干的壞事,當初兩人商量時,胡話居多是從宋師竹口里出來的,她胡扯起來天花亂墜無人能出其右,到頭來卻是他這個旁聽者執行的人被罵了。 封恒心里頓時有些啼笑皆非。 想到分開一個多月的妻子,封恒心里也涌上一股思念,先前忙得厲害不覺得,一閑下來,他便覺相思難抑。 此時宋師竹卻覺得一口氣憋得十分難受。 從安城縣到瓊州府的路上,她每日都要被徐千意sao擾一回。這個姑娘就跟聽不懂人話,一意示好,就連到后來,李舅母都在私底下跟她嘀咕:“也沒見你和徐家姑娘多好,她怎么那么喜歡你?” 宋師竹:“……”徐姑娘喜歡的是她相公! 不對,她也不喜歡她相公,她就想要白得一只潛力股,白摘別人家的桃子。 這些話,宋師竹想了想,還是憋回肚子里。徐家畢竟是府城的父母官,宋師竹也不好跟舅母胡說一些沒有根據的猜測,便道:“人與人之間有投緣的,也有不投緣的。我和徐姑娘實在說不到一塊?!?/br> “誒,你不喜歡徐姑娘遠著些便是,別得罪她,徐家可最護犢子的?!崩罹四缚粗螏熤駥嵲谡娴牟幌矚g徐千意,難免有些憂心,又勸了一回自家外甥女。 徐千意在瓊州府的地位,就相當于宋師竹未嫁時在豐華縣一樣,人人都得捧著她。李舅母可擔心外甥女看不清形勢了。 宋師竹點了點頭,她不會和徐千意明杠,她有秘密武器。她當夜又開始繼續禱告看上她家相公的壞女人趕緊遭殃。 可不知道是不是被咒了幾回,產生耐受性了,老天爺居然不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