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宋師竹想著這整件事,突然覺得,要是當時張知縣的案子里,洪師爺能夠伏法,再從他身上審出書院的這顆棋子,是不是就不會有燕夫堂的事情,公公也不會示警了。 事情一波接一波的,就像有某種規律一樣,不過宋師竹還沒捋好這其中的關竅,就聽到封恒道:“可惜那人太機靈,一聽到黃一鳴被傳喚,就逃走了?!?/br> 他搖了搖頭,因為這個學子,山長這幾日深恨自己有眼無珠,發錯了善心,所以對黃一鳴的懲戒才這般嚴重。 宋師竹還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回家之后,封恒徑自去了大伯子的書房,宋師竹也沒有跟著過去。 她剛才在馬車上就把黃氏那日跟她說的,都對封恒說了一遍。 以女人家的心思揣度大伯子的心意,她覺得封慎肯定是要被妻子感動壞了。 卻沒想到封慎并不是這么想的。封恒看著神色疲憊、眼眶下一片青黑的大哥,心里生出幾分古怪之色。 第53章 是夜,宋師竹吹熄了燭火到榻上時,總覺得封恒有幾分心不在焉。 剛好她也有心事,夫妻倆新婚第一回小別重逢后,在一張床上各想各的心事,宋師竹腦子里詭異地冒出了同床異夢的念頭,接著就把雙手在肚腹放平,發呆。 半響,封恒伸手摟了過來,說了一句:“你覺不覺得大哥和嫂子——”他說了半句話,又停下來了,不知道如何跟妻子表述這個問題。 他輕咳了一聲,覺得跟新婚妻子討論哥嫂的床第之事,十分奇怪。不過他真的覺得他大哥身子骨差了不少。 封慎今日在他面前卻幾度恍惚,甚至還一直揉著太陽xue,就像連著做了幾夜的夜貓子一樣。 宋師竹不明就里,接話道:“大哥最近對大嫂挺好的,還吩咐了好幾回,讓嬤嬤去外頭給嫂子買話本子,讓她病中解悶?!惫芗揖褪怯羞@般好處,家里每一件事都繞不過她的耳朵。 她從來不知道大伯子那么一個冷淡的人,哄起妻子居然有那么多的招數。 除了買話本、買好吃的這種物質討好外,大房院里還扎了一個秋千。 那個秋千她特意去看過了。 因著是大伯子討好妻子所用,她沒好意思上去試坐,不過看著倒是挺好看的。 除此之外,黃氏每日的膳食都是大伯子親去廚房提來的,只要黃氏有一點不滿,封慎就得滾著他那張輪椅去廚下重新換過來。 就連螺獅也碰過幾回封慎辛苦提膳的模樣,回來一直跟她說,沒想到大少爺疼起妻子來還真是不含糊。 聽著宋師竹掰手指數著哥嫂院里的新鮮事,封恒低頭抵著她的額頭,笑道:“想要秋千了?”說起其他的還好,一提起秋千,宋師竹的眼睛就亮了起來,封恒覺得自己在這上頭居然讓大哥比了過去,心中有些不甘。 男人的嗓音從她耳邊碾過,宋師竹被撩得措手不及,不過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今日太晚了,等我后日旬休回來給你扎一個?!狈夂懵杂锌上У?,他明日一大早就得回書院了,想起正經事,他又道:“前日講會過后,許大人私下與我道,府學下月會聘請回鄉休養的趙大儒講學,說是若我想過去,可以給我特批一個名額?!?/br> 他是前年院試的第二名,縣試府試院試三場成績都不差,本來就有府學的入學資格。只他與周山長有師徒之情,才一直留在書院里。 但是若府學有大儒坐鎮便不一樣。能成為大儒者,莫不是學識淵博之輩,在學問上造詣非他人所能比,要是能耳濡目染跟從學習,讀書上自然事半功倍。 宋師竹一聽到封恒的語氣,就知道他動心了。 舉凡讀書人,對這些大儒學者都有種追星一樣的狂熱。宋師竹以前也粉過偶像,十分理解封恒的心情。她也沒有反對,只是苦惱道:“那你以后不就很長時間不能回縣里了?” 府城與豐華縣還是有一些距離的。 封恒卻搖頭:“你與母親,到時候跟我一塊過去?!?/br> 下午在書房時,他與大哥便是在商量這件事。 不怪封恒覺得他大哥十分奇怪,封慎先前對妻子的變化一直持保留態度,甚至一開始還與他說過,覺得黃氏中邪了。 但是今日,封恒一聽到哥哥說的話,就明白他對如今的妻子改觀不少。 雖然大哥沒有把話挑明,但封恒卻是知道,大哥相信這個“大嫂”確實痛改前非了。只是還不能確定她以后會一如既往是這般模樣,才會在他說起去府城之時,順勢讓他把母親和妻子都帶走。 封慎雖然身有殘缺,封恒對大哥的敬重卻從來沒有少過半分。大哥愿意為這個“大嫂”作保,他這邊也無話可說。 宋師竹想著能換個地方住一段時間也挺好的,便沒有拒絕。 封恒看著妻子應得爽快,不禁低頭親了親她臉上浮起來的梨渦,心滿意足地看到宋師竹耳朵尖兒起了一抹嫣紅。 宋師竹看著他嘴角的笑意,心跳撲通撲通的,屋里曖昧浮動,不過她還是堅持著把他推開:“你明日一早就要走了,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說?!?/br> 封恒心不在焉地順了順她的頭發,哄著她道:“你說……” 宋師竹就真說了。 她把婆婆那一日在慶緣寺寮房說的話全都對封恒說了一遍,又輕咳了一下,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嫁進來的緣故,我那一夜也夢見了……” 反正有婆婆珠玉在前,宋師竹就把她被那幅畫引導出來的幻覺,改編了一下,對著封恒說了出來。 封恒好笑地看著妻子承認她不是在慶緣寺發現了賊人的蹤跡,而是跟婆婆一樣也做了一個夢,夢里是燕夫堂被火藥炸開的場景。 重點是她是跟在婆婆身后做的夢,嫁進來后才變得奇奇怪怪的。 就是如此,她那一日才能讓宋師澤及時趕到書院,阻止了禍事。 封恒看著她張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瞎編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夢見了這些事。我想著應該是先人有靈,才會對我們婆媳倆接連預示,就是太可怕了些?!?/br> 想起封恒在她夢里燒成一個火人,宋師竹就打了個哆嗦,沒忍住扎到了封恒懷里嚶嚶嚶地求安慰。她突然覺得跟著一塊去府城挺好的,否則要是再預感到封恒有什么事,她在家里都呆不安穩了。 這件事情,她琢磨了一個下午,總覺得要是當時張知縣之事上她能再注意一些,把幫兇也一網打盡,書院的事不一定會發生,指不定老天爺就是覺得祂都提醒了兩回,她還發蠢,一氣之下才沒有再度提示。 想著自己的不謹慎險些壞事,宋師竹就忍不住內疚。 封恒抱著她輕輕拍著安撫,倒是十分意外他娘也跟妻子一樣,出現了這些神異之處。 不過聽到宋師竹說趙氏在她嫁進來后夜里就恢復正常時,油然生出幾分古怪的想法。 他覺得不會是宋師竹把他娘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趙氏才得以無恙吧? 懷里的姑娘一雙點漆般的美眸透著明凈靈動,可封恒看著她一幅嬌憨無辜的模樣,突然有些心疼。 封恒愛的親吻由上而下壓了過來,氣氛合宜,宋師竹雖然不知道他眼里那抹憐惜從何而來,也配合地閉上眼睛。 與此同時,黃氏院里。 “你失血過度,不宜行房?!狈馍鞯?。這妖孽在燭光下,眼睛都泛著狼一樣的青光,封慎活了將近二十年,從來沒見過一個姑娘對這些事這么不害臊。 因著沒達成目的,黃氏這幾日憋著壞水一直折騰他。有一回黃氏居然把他抱起來強壓在榻上。 當然封慎看著她頭上扎著的白布,心中猜著這里頭是個急色鬼,手上卻不由分說按住了她淤青的地方,成功得把滿眼不敢置信的黃氏給掀開了。 打從那一日起,黃氏就要求他每日必須親自去廚下為她提膳;每日吃飯時諸多挑剔,封惟都沒她那么孩子脾氣;夜里兩人更是斗智斗勇,黃氏不愿讓丫鬟嬤嬤守夜,每日夜里都要醒個十數回說要喝水。 黃氏似乎打定主意她自己不好受,也不讓他好受。想著二弟今日在書房看著他的眼神,封慎眼里閃過一絲無奈,又繼續注視著提出同房要求的妻子。 黃氏臉上的淤青這幾日發出來后,更顯得黑紫駭人。 可封慎看著,卻覺得比她先前任何一幅模樣都來得真實。 夫妻之間情熱與否只有當事人才知道。妻子害怕他的畸腿,封慎也一直忍著她的嫌棄。 沒想到黃氏做了壞事被揭發后,居然會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舉一動,都超出他的想象。 封慎在她面前從來不笑,此時看著她變成豬頭的模樣,臉上卻露出幾分笑意。 黃氏免不了覺得眼前的男人是在嘲笑她,惱羞成怒,直接道:“你說話不算話?!泵髅髂且蝗照f了,只要她把娘家給解決了,他就答應她一個要求。 封慎清了清喉嚨,耳際發熱:“岳母跟下人說了,要是再見不到你,明兒她就把鋪蓋從家里帶來,在門房打地鋪?!?/br> 這個意思是她沒把事情做完,交易就不能成立? 黃氏氣急敗壞,覺得黃家真是頻頻壞她的好事。她問道:“二弟妹就沒有法子嗎?” 封慎想著宋師竹的那些招數,突然覺得宋家出來的姑娘也十分促狹,道:“二弟妹讓幾個男仆也搬了鋪蓋過去,嚇唬她說是她敢躺下,她就敢讓人也同睡一屋?!?/br> 黃氏忍不住笑了笑:“那不是挺好的嗎?”對付無賴人就得用無賴招數。她真是越來越喜歡二弟妹了,她想了想,道,“她看中了哪塊地,就讓人往地面潑菜油,叫她連鋪蓋都放不下?!?/br> 要比誰比較壞,黃氏敢稱第二,就沒人敢做第一。 “她是你娘,要是她的名聲壞了,也會連累到你?!狈馍鲹u了搖頭,提醒道。他覺得這個女人還沒有想到這里頭的干系,岳母繼續鬧下去,外頭人就算知道是岳母的錯,可對黃氏的指指點點也一絲都不會少。 “我都為你做到這個地步了,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就甘之如飴?!秉S氏深情款款地說著甜蜜的情話,卻忘了她整張臉不是淤青就是發紫,封慎將腦袋往后偏了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 第54章 次日一早起來時,封恒還在用膳,宋師竹就十分cao心地檢查起他今日要帶回書院的東西,從春杉鞋襪、被褥鋪蓋到各種日常貼身之物,這些待會都要裝車帶上。 封恒看著她在一旁檢查他的行裝,說著說著就掩住嘴打了個哈欠,道:“待會我出門后,你再去睡個回籠覺?!?/br> 本來想著讓她多睡一會兒,沒想到五更天起的時候,屋里黑蒙蒙的,他居然撞到腦袋,想到那一聲結結實實的悶響,封恒還覺得腦袋有些發疼。 宋師竹卻是想到封恒昨夜說起的要去府城的事,遲疑道:“我得打發叢管事先去瓊州府,把咱們家租出去的院子收回來?!彼芰藥兹占?,自然也知道封家有多少家底。封家在州府和省城都各置了宅邸,沒人過去的時候,屋子全都租出去收著房租呢。 宋師竹想起來還有些可惜,她陪嫁的兩座院子都派不上用場。那兩座宅邸一處在豐華書院附近,另一處在縣里,李氏當時給她當嫁妝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著她能跟夫婿小聚或者分家之用。 封恒道:“要是一時間收不回來也沒關系,咱們可以租一處宅子,府學的規矩沒有書院嚴格,以后我可以回家住?!?/br> 宋師竹點點頭,她看封恒差不多快用完了早膳,自己也湊過來拿起一個花卷,配著一碗熱奶子吃下去了。昨晚兩人到三更才睡,熬夜太過,她一早起來便沒什么胃口。 不過等到去慶云院請安告辭時,宋師竹就覺得自己更沒胃口了。封恒才說了一句話,就有下人來報,說是黃氏的老族長領著黃太太、黃大伯還有黃一鳴上門道歉。老族長顫巍巍的,身上既有名望又有輩分,他指明要見趙氏,家里大少奶奶畢竟還是姓黃的,門房也得客氣一些。 趙氏也是知道最近幾日宋師竹的行事的,她嘆一聲,道:“黃太公德高望重,不好隨便對待,把他們請過來吧?!?/br> 封恒則是道:“娘別擔心,就算黃氏族長來了,這件事也沒有婉轉的余地?!狈饧疑舷聦@一件事的態度十分一致,雖然不知道嫂子為何棄暗投明,但都想趁這個機會把封黃兩家撕擄開了。 宋師竹也點點頭,她最擔心的是趙氏心軟,被人求一求就答應了,不過她顯然低估了趙氏的決心。 黃氏族長是一個胡子頭發都是白花花的小老頭,一進門對著趙氏作揖道:“族內婦人無知,給貴府惹事了,老朽作為族長,理應登門道歉?!?/br> 趙氏繃著一張臉道:“黃太公客氣了。只是我家媳婦被打得如今還下不了地,黃太公要是想做和事佬,就不必了?!?/br> 宋師竹難得見到婆婆那么強硬,她的目光在對面一家子人身上繞了一圈。前些日子見到的潑婦一般的黃太太就不說了,她身后一對父子,老的那一個相貌跟黃氏有相似,小的則是穿著一身書生的青衣長衫,一雙吊梢眼含著幾分陰郁,仔細看站立時姿勢還有些不自然。 幾日前黃一鳴知情不報受了衙門二十杖,這么快就能生龍活虎地在外行走,宋師竹抿了抿嘴,一下就看懂這其中的貓膩。 黃家畢竟是她嫂子娘家,宋文勝不可能判得太重,cao持杖刑的人也應是收了黃家的銀兩,又看著上頭長官的態度,就放水了。 許是察覺到宋師竹的目光,黃一鳴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看到她身邊的封恒時,臉色立時就放下了。 黃太公沒有察覺到身邊的動靜,嘆息一聲道:“何必到如此地步,封黃兩家是通家之好,從你們老祖宗那一輩就是左鄰右舍,說起來,一鳴族侄能去書院念書,還多虧了你們封家照應?!秉S太公搖了搖頭,要不是讀書人金貴,他也不會在族侄一家的哀求下,厚著老臉過來走這一遭。 可是他剛才一路走來,看著封府里里外外下人們的態度,就知道黃太太真是把封家得罪慘了。 他看著上頭的趙氏臉色一直黑著,就對一旁的黃太太道:“你先前不是說,只要能進封家門,讓你如何道歉你都愿意嗎,如今封太太就在面前,你還不趕緊拿出你的誠意?!?/br> 黃太太想到要捏著鼻子含冤受屈,她就覺得一口悶氣不上不下的,但她廢了好些勁才把老族長請過來說情,此時也不能不給黃太公的面子,便硬著嗓子道:“先前是我錯了,親家母原諒我一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