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皇上的顏面也越發掛不住,一拍扶手,“婉宜,向寧姑娘與姜愛卿道歉!”這話顯然比方才要強硬些。 三公主身子一抖,立馬上前一步,垂首道,“對不住,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彼Я艘а栏?,“還請……寧姑娘原諒我……” 低垂著眼,險些要哭了,只是這眼淚卻不是因為歉疚與悔恨,而是心傷。 她怎么也沒料到太子竟然拆她的臺。 他是要毀了她嗎?此事傳出去,滿朝文武怎么看她? 她好不容易得了皇上的喜愛,此后皇上也不會偏愛她了吧?皇上與太子都不再對她好,她就只有不受寵的母妃與一根筋的弟弟了。 三公主心痛難忍,沒忍住抬起淚眼望向太子。 恰好與太子看向她的目光迎面相撞,三公主用控訴與絕望的眼神看他,太子卻面色不變,那雙溫柔的眼里眸光淡淡,看她仿佛看一個陌路人。 三公主不明白為何會如此,上次她摔倒受傷,他不是還想要扶起她么? 一定是陳鳶對他吹了什么枕頭風! 三公主心中恨意滾滾。 寧姒聽了三公主這僵硬的道歉,再見她隱含恨意的神色,害怕似的往姜煜身后一躲,身子瑟瑟發抖。 姜煜立馬會意,伸手拉了拉寧姒的手,而后對皇上道,“皇上見諒,她這是怕了公主殿下,一時半會兒興許緩不過來?!?/br> 皇上臉色越發黑了,心中生出幾分對三公主的不耐,“婉宜,好好道歉,讓朕知道你是誠心悔改?!?/br> 三公主深吸有一口氣,張了張嘴,“對不……” 還未說完,寧姒身子便癱軟了,姜煜連忙半抱住她,“皇上,臣的未婚妻暈過去了?!苯蠈庢r腰抱起,“皇上見諒,她身子骨弱,經不起折騰。臣這就帶她回府就醫?!?/br> 皇上剛要喚太醫進來為寧姒診治,便被太子截了話去,“寧大人在府中也等急了,早些回去也好?!?/br> “微臣謝過皇上、太子?!苯喜槐阈卸Y,徑直轉身走了,路過三公主的時候步子也不曾停頓一下。 三公主僵立在原處,心知寧姒是在裝暈。寧姒寧可昏倒也不接受她的道歉,不就是不愿輕易放過她么! 姜煜走后,太子看了三公主一眼,而后對皇上說,“父皇,皇妹這性子,需要改改了,否則兒臣擔心日后還要惹出更大的禍端?!?/br> 其實早已惹出了天大的禍事,只是皇上不知道罷了。 三公主頭一回害得太子妃流產,只有十一二歲,半大的姑娘哭得滿臉淚水,說她不知道那個送子觀音像被人動了手腳。太子也不信這樣惡毒的事是三公主做的,可查又查不到真兇,只當是有人對他這個儲君不滿。 第二回害太子妃流產,做得也隱秘,只是不慎被太孫瞧了去,太孫將此事告知了太子,太子又怒又悲,沒想到自己當做女兒一般寵大的meimei竟是個心腸歹毒之人。 明明幼時那般可憐可愛,得了御賜的糕點與果子,還留著不吃,說要給太子哥哥,可她又饞得厲害,每每守在糕點旁邊直流口水。 太子問她為什么不自己吃了,三公主說,她最喜歡哥哥了,什么好的都要給哥哥才行。 往事一一化為灰燼,太子最后看了三公主一眼,所有的不忍全部變做冰冷堅硬的盔甲。 再縱容下去,他想要保護的人只會被傷得體無完膚。 …… 寧姒在馬車上便醒來了,舒舒服服地窩在姜煜懷中,把玩著他的手指,“太子為什么要幫我說話???他最好的選擇應該是坐視不理才對?!?/br> 別說什么良心與正義了,太子身處高位、年過而立,若全憑良心行事,焉有如今穩固的儲君之位? 見姜煜不答,寧姒眨了眨眼,悄聲道,“他是不是想拉攏我爹爹?或者拉攏你?” 寧姒的腦子從來不笨,只稍稍一想便想到了。 姜煜只好答,“……我?!?/br> 寧姒眼睫一顫,沉默了一會兒,心里并不好受。 “阿煜哥哥,好虧?!睂庢φf,“我不過吃點苦而已,挨過去就好了?!?/br> “傻?!苯厦嗣庢Φ念^,“他是儲君,且與皇上父子相得,日后只要不出什么覆國之禍,他便是名正言順的下一任皇帝。阿煜哥哥遲早要效忠他的。而今不過是早一些,早這一步,較之他人更能得他信賴?!?/br> 姜煜說得輕松,可寧姒知道,像姜煜與寧大學士這樣的人,志在純臣。哪怕皇上不喜,也能挺直了脊梁,而非看皇上眼色說話。 見寧姒仍舊眉眼不展,姜煜又道,“姒兒meimei知道我為什么應了他么?” 寧姒向他看來。 “昨夜太子找我夜談,那時你在里間熟睡?!苯闲α诵?,“他聽了我的話,大概略覺荒唐,張嘴便要大笑,卻又生生忍住了?!?/br> 寧姒不知道姜煜這話是什么意思,姜煜又補充,“我說了不想吵醒你,他也將這話記著了。他能照顧你的感受,便是對我的尊重,就憑這一點,足以讓我改變主意?!?/br> 再如今日,太子澄清寧姒冤屈之余,還不忘及時讓她起身,因為他知道姜煜正在心疼。 ☆、皇上破費 太子興許知道如何才能打動姜煜, 可哪怕他對寧姒的關照是刻意而為, 姜煜也領他的情。 馬兒長吁一聲, 在寧府門口停下,姜煜將寧姒送進府后轉身回了馬車。 寧姒方踏進府門,便見兩個丫鬟迎上來,眼睛紅紅地看著她, 關懷之情溢于言表。她們二人僅僅比寧姒大了兩三歲,算是一起長大的,這么多年來哪里見寧姒受這樣的罪? “太可恨了!”茶湯憤憤不平地抱怨,卻不敢直言公主名諱,只能咬牙切齒。 寧姒笑道,“我要趕緊換身衣裳見爹娘去,別擠在門口說話了?!?/br> 茶蕊立刻點頭, “小姐,夫人得了消息, 已經在正堂等著了?!?/br> 寧姒邊走邊說,“爹爹呢?” 茶蕊搖頭, “不知,大人還未回家呢?!?/br> 寧姒不再多問,去了自個兒臥房換了身干凈衣裳,而后前往正堂見常氏。 “哎, 娘的好嘟嘟?!睂庢€未踏進正堂的門檻呢,便聽常氏喊她,一日沒見到她, 想念得緊,拉著寧姒左看右看,生怕她少了快rou一般。 午時,寧大學士仍舊未歸家,常氏吩咐膳房烹制的午食一道道上來,十分豐盛。 “別等你爹了,我們先吃?!背J闲奶鄣?,“嘟嘟餓了吧?昨日午食也沒吃就進了宮里,怎么能不餓?在宮里可有吃的?” 寧姒便說,“昨晚用過晚膳,只是阿煜哥哥十分謹慎,拿銀針試了又試。我見他這樣,也不敢多吃了?!?/br> 常氏拍她手,“阿煜做得對,宮里不比家里,是要小心些?!?/br> 見寧姒吃得腮幫微鼓,常氏目光柔和地瞧著,想問她三公主這事的來龍去脈,卻也沒張口。此事已了,真相倒是其次,寧姒能飽餐一頓便好。 這頓午飯還未用好,宮里又來人了,常氏的脊背繃直了,起身擋著寧姒,一副護犢模樣。 寧姒歪了歪頭,認出來人是魏公公的干兒子,也是昨日領她去聽雨閣的那個太監。 “寧姑娘,皇上念你身子嬌弱,又受了苦,特賜千年老參一根,金絲燕窩一碗。還望寧姑娘將這兩日的委屈拋擲腦后?!彼?,便有小太監端著紅木托盤躬身走上前,托盤上放著一碗燕窩羹,以及一個長木匣子。 寧姒心知這是皇上的補償,行禮道,“臣女多謝皇上賞賜?!?/br> 宮中來客離了寧府之后,寧姒看著桌上多出來的燕窩人參,笑著對常氏說,“娘,你看我去這一遭,還賺了根老人參呢?!?/br> 千年老參有價無市,是皇上太子等人才能享用的稀罕物,如今送來寧府,大抵三公主誣陷寧姒一事當真叫他覺得臉上無光。 常氏看了眼桌上那條漆金盒子,有些猶疑,“皇上這……是不是想讓我們將此事瞞下?” 對外稱并非三公主誣告,而是寧婧一人所為。 寧姒愣了愣,回想方才公公所言,覺察出其中確有深意,頓時心氣不暢,看這寶貴的老參也不順眼了。 …… 與此同時,姜煜與謝夫人同桌而食。 謝夫人問及三公主一案,姜煜擱下調羹,身子往椅背上輕輕一靠,“母親,姒兒meimei確實被誣陷了,且還是三公主刻意而為?!?/br> 謝夫人一愣,“為何?她們二人什么仇什么怨?”思及寧姒連她這個準婆母也敢頂撞,謝夫人眉心一蹙,“定是嘟嘟得罪了三公主?!?/br> 姜煜冷淡地瞧她一眼,“應當是我得罪了三公主才對。三公主氣量狹小,拒婚一事令她懷恨在心,因此遷怒了姒兒meimei?!闭f著冷笑一聲,“不敢為難我,倒知道逮著柔弱女子欺負?!?/br> 謝夫人沉默。 姜煜抬眼,順口一提似的,“如今真面目暴露,也不知皇上的寵愛能維持多久??傊邮窃缫牙渎淞怂??!?/br> 皇室公主,最為重要的便是母家勢力、帝王的寵愛與儲君的好感,三公主原本擁有后兩者,如今僅有的優勢也快要消磨殆盡。 聞言,謝夫人目光微閃。 姜煜本想見好就收,謝夫人卻開口道,“煜兒,你莫誤會了娘。先前娘中意三公主為媳,不是因為她這個人比嘟嘟好,而是她的身份能讓你免去一些災禍?!彼郎睾偷乜粗?,“若有一天,你爹失了勢,那時你還沒有成長到能獨當一面的地步,有這駙馬的身份便不至于叫別人對你落井下石?!?/br> 她不說還好,一提這個,姜煜的面色顯而易見地難看了些,“母親,如今父親在外征戰,你說這些不合適吧?!?/br> 謝夫人神情不變,“不管你覺得刺耳與否,娘說的話并非杞人憂天?!闭f著嘆了口氣,“娘早已接受了這樁婚事,當初說三公主好不過是氣話罷了。你不必擔心娘會苛待嘟嘟,畢竟她曾是我的學生?!?/br> 姜煜微微坐直了,目光不閃不避地落在謝夫人身上,“母親,我并非擔心你苛待她,只是不想讓你將這樁婚事當作將就。母親,就算還有比三公主身份更高的女子,我也會選姒兒meimei,沒有別的可能?!?/br> 所以,一點也不將就。 謝夫人迎上姜煜的目光,只覺得他的眼神比他的話語還要用力。 “娘知道了?!敝x夫人揉了揉額角,妥協了。 她昨日睡得不好,噩夢不斷,一會兒夢到大將軍掉下馬的場面,一會兒夢到姜煜遠去的背影。 謝夫人滿心惶惶,想從姜煜那里找尋安慰,可一出門,忽地想起姜煜人在宮中,陪著他的未婚妻呢。 “煜兒……”謝夫人想要說她昨晚的噩夢與無處訴說的孤寂,可一抬眼,觸到姜煜冷淡的目光,謝夫人什么也說不出口。 母子倆仿佛被一層冰隔著,哪怕想要關懷,這溫暖也探不到冰層對面去。 午后,姜煜去了申府,立在門口仰頭瞧,門匾上黑底漆金的大字——太傅府。這是姜煜初入翰林那年皇上為挽留申老賜下的。 很快,有小童過來領姜煜進府。 申老的上一個學生最后做了皇上的寵臣,說的是皇上想要說卻不能說的話,做的也是皇上想做又不能做的事,升官極快,卻得罪了一眾大臣,最后伴駕途中橫死,也不知是遭了誰的算計。 申老口口聲聲說對這個學生失望,卻難過得食不下咽。 姜煜步入庭中,見申老正一個人弈棋,撫須沉思的模樣叫人不忍打擾。 于是遠遠地立著,等了好一會兒。 “朝曄啊,快來!”申老瞧見他,笑著招手。 姜煜遂走至申老對面,“老師?!?/br> “來看看,下一步該怎么走?!?/br> 姜煜藏了心事,卻很快投入棋局之中,指尖拈了枚旗子,輕輕落在棋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