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姒又問，“若落水的是孩童，你會救嗎？”

    姜煜怔了怔，點頭。

    “為什么？”

    “因為孩童無自保之力?！?/br>
    “可是如今天寒地凍，水冷沁骨，那人雖不是孩童，也無自保之力?！?/br>
    姜煜忽地明了，他救人與否并非取決于那人有無自保之力，他對孩童與動物幼崽心生憐憫，因為他們眼神干凈、心無雜念。

    那些長成了的，總有這樣那樣的心思，叫他不愿靠近。

    便如那農夫與蛇，指不定便要反咬你一口，他怕麻煩得很，既然麻煩，便不救了。

    離落人之人越來越近，寧姒喊道，“船夫大哥，把竿子遞給她！”

    那女子抱著救命稻草一般抱住了撐竿，而后伸手搭上了船沿。

    寧姒見她虛弱無力，走過去搭了把手。

    女子的手一搭上來，便凍得寧姒一個激靈。

    “抓緊了，我拉你上來?！?/br>
    姜煜擔心寧姒被那女子拖下水去，便伸手按住了寧姒的肩。

    那女子濕發覆面，猶如水鬼，姜煜冷眼瞧她，“快點，你在水里多浸一瞬，便離死亡更近一步?！?/br>
    那女子聞言，咬牙發力，硬是爬上了船。

    而后蜷縮在船板上，渾身濕噠噠又散著寒氣，仿佛冰塊一般。

    寧姒問船夫，“船上有熱水嗎？”

    船夫點頭，“給二位貴人煮了茶水，兌一下可以給她擦身子?！?/br>
    寧姒攙著那女子進了船屋，將門帶上后對女子道，“快把濕衣裳脫了吧?！?/br>
    那女子抱臂不肯動。

    “那我出去？你自己來?！睂庢η屏怂谎酆?，退出了房間。

    姜煜見寧姒出來，因碰了那女子，身上也被沾濕了，蹙著眉將寧姒帶入懷中。

    二人不知道的是，屋里的女子撥開濕發，露出那張青白的臉，竟是嘉明郡主。

    ☆、姜煜散館

    一陣寒風刮來, 寧姒的身子細細顫抖, 姜煜將她擁得更緊。

    想帶她進船屋取暖, 可救上來的那名女子占了屋子，且遲遲不出來。

    姜煜將寧姒濕透的袖口往上卷了卷，心下對里頭那名女子的耐心幾乎告罄。

    叩了叩門，姜煜冷淡道, “快些收拾好了出來?！?/br>
    屋里一點動靜也沒有。

    寧姒與姜煜對視一眼，而后鉆出他的懷抱，“我去瞧瞧?！?/br>
    正要推門進去，里頭的人卻急忙出聲，“別進來！”

    這聲音聽著耳熟。

    “姑娘，你可需要幫忙？”寧姒一時間沒想到是嘉明，仍舊客氣地問。

    “不需要！”

    寧姒蹙了蹙眉, “姑娘，我的衣物擱在桌上的包袱里, 你自行取用。茶壺里有熱水，可以直接喝, 若是想要擦拭身子，需出來取涼水兌一兌?！?/br>
    一直視為眼中釘的人突然有一天救下了你，且對你關懷備至是什么感受？嘉明抱著臂縮在墻角，渾身顫抖, 眼里包了淚，只覺得臉面全無，又隱隱羞愧。

    “姑娘？”大概不明白里面的人為何總也不出來, 寧姒又出聲喚她。

    “我好了?！奔蚊鞴钠鹩職饫_門，立在寧姒姜煜面前時披散著長發、衣裳也并不合身，整個人有些狼狽，面上卻仍維持著一貫的傲然。

    冷風一灌，嘉明打了個哆嗦。

    寧姒愣住，“嘉明？怎么是你？”

    嘉明將“怎么不是我”的回懟咽下去，生硬地答道，“謝謝你們救了我?！?/br>
    難得聽見嘉明道謝，寧姒還有些不習慣。

    “別在門口說話了，我想進屋取暖?！睂庢φf著，走進屋子，在桌邊的圓凳上坐下。

    姜煜卻沒寧姒那么好說話，當即質問嘉明，“你在跟蹤我們？”

    嘉明急忙反駁，“沒有！”

    姜煜冷笑一聲，顯然不信。

    “你既然無事了，我看還是回你自己的船比較合適?！苯险f著，走到寧姒身邊坐下。

    嘉明見姜煜對她這般冷漠，心里涌上一波波委屈，咬著牙回道，“我沒有跟蹤你們，只是碰巧瞧見了而已！倒是你們倆，不知羞恥！”

    姜煜蹙著眉，冷眼看過來，寧姒則睜大了眼，滿目疑惑。

    “你們方才在做什么？我看見你們兩人在、在……”嘉明有些難以啟齒，“我就是太驚訝了，只顧著瞧你們，才會被人一腳踹下去的?！?/br>
    “我們在做什么？”寧姒怎么也聽不明白。

    “還能做什么？他從后面……”

    嘉明還未說完，就被姜煜打斷，“齷齪?！?/br>
    “??？”嘉明愣住。

    “我說你，yin者見yin?！?/br>
    寧姒眨了眨眼，她只在圖畫冊上見過最傳統的姿勢，哪里聽得懂嘉明嘴里說的那些，于是小聲問姜煜，“她到底什么意思??？”

    姜煜眼睫一顫，“以后再告訴你?！?/br>
    “哦……”寧姒將這個問題壓下，又挑了嘉明話里的另一處問道，“你是被人踹下去的？難怪沒人救你呢。嘉明，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一不留意就遭人報復了?！?/br>
    嘉明恨恨道，“我哪里知道那個船夫不是個好的？！”

    “你的丫鬟怎么不救你？”寧姒很快反應過來，“你偷溜出來的？”

    嘉明點頭，湊到火盆旁，“凍死我了，我來烤烤?！?/br>
    寧姒見狀，往姜煜身邊挪了挪凳子。

    “看在你們救了我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們好了?！奔蚊髯鞒雒銥槠潆y的模樣，“上次宮宴，我本想讓小莊在皇舅舅那兒過過目，在眾人面前定了他琴師的身份，免得日后還有人說他是面、首?！闭f著抬眼看寧姒與姜煜，“你們也覺得他是，對吧？”

    寧姒不說話，嘉明扯了扯唇角，又道，“我娘嫌我丟人現眼，將我軟禁起來，我又想出來玩，只好偷溜出來咯?！?/br>
    姜煜道，“我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說夠了就離開吧?！?/br>
    嘉明身形一滯，苦澀地看著姜煜，“好，我早知道你是個冷心冷肺的。不過有件事，你一定感興趣，和寧姒有關?！?/br>
    感受到姜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嘉明既愉悅又酸澀，“婉宜想收拾寧姒，你們自己留心些?！?/br>
    “……”寧姒無語地瞧嘉明，“你說得太晚了吧，她宮宴那天就動手了，只是被我們避過去了而已?！?/br>
    姜煜敏銳地察覺到嘉明這里有東西可以挖掘，遂激她，“你若沒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欠著我們一條命吧?！?/br>
    嘉明抿緊了唇。

    姜煜笑著補道，“也不知怎樣的消息才能抵你一命?！?/br>
    “和婉宜有關的？”嘉明有些猶疑不定，“她……同時和好幾個世家公子有牽扯，算不算？”

    姜煜哂笑，“你的命就值這么點？原來我還高看了你?！?/br>
    嘉明最受不得姜煜這樣說，當即漲紅了臉，“那你們去查婉宜和太子吧！”

    寧姒一驚，不安地看向姜煜。

    姜煜也蹙了眉。

    嘉明有些害怕似的，“你們別再問我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你們可別說是我告訴你們的?！?/br>
    姜煜卻不肯罷休，探問道，“三公主其實是太子之女？”畢竟太子大了婉宜十五歲，這樣也說得過去，只是關系有些亂。

    嘉明愣了愣，似乎沒想到姜煜會想到這里去。

    姜煜辨認著嘉明的神情，又問，“三公主心愛太子？”

    嘉明瞳孔驟縮，隨即抱著頭道，“你們別問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屋里炭火燒得正旺，暖意融融，寧姒心里卻涼涼的，一種詭譎的氣氛籠罩著三人。

    畫舫靠岸，嘉明離開前回頭沖姜煜喊道，“你們就當沒見過我！”

    寧姒立在船頭，打了個哆嗦，急忙往姜煜懷里鉆。

    姜煜撫著她的背，沉默著沒有說話。

    “阿煜哥哥，你在想嘉明說的……那件事？”

    “嗯?！苯铣谅暤?，“這件事必須查明。也不知這個消息對我們而言究竟是好還是壞?！?/br>
    ……

    二月下旬，翰林院散館考試成績出來，姜煜毫無懸念地考取了頭名。

    寧家書房，寧姒搬了個小凳坐在寧大學士身邊，“爹爹，阿煜哥哥會被授予什么官職??？”

    “戶部點名要了他，又是散館考試的頭名，不出意外應當是五品的戶部郎中兼侍讀學士?！睂幋髮W士停了手中的筆，答寧姒，“一年之后表現良好，擢升為正四品戶部侍郎?！?/br>
    “爹爹，你入內閣之前好像沒有進六部，那阿煜哥哥進六部，走的是什么路子??？”

    寧大學士笑道，“嘟嘟，爹爹由翰林院入內閣，嚴閣老由諫議大夫入內閣，申首輔由六部入內閣，各有擅專。申老的實干，嚴老的唇舌，以及我的筆墨，都有旁人不可取代之處。姜煜既然是申老的學生，申老自然希望姜煜能走六部的路子，以后好接他的班?！?/br>
    寧姒點點頭，又問，“那謝大公子呢？他的父親是兵部尚書，定然也想要他進六部吧？之前那件事對他的官途究竟有沒有影響？”

    寧大學士奇怪寧姒竟然關注了謝華，遂問她，“你問他做什么？”